【4】
「凶手最近去鎮子上買了豆腐。」我說,「那是裝豆腐的袋子。凶手當時也不會想那麼多,隨手拿了一個質量好的袋子就用上了。而且,你別忘了,解立軍是不做飯的,那麼他家裡就不應該有袋子。所以凶手的準備工作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裡做的,準備了袋子、繩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裝了石子。」
「在路上裝了石子?」黃支隊長說,「有石子的地方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處,你是說凶手家應該住在石子堆的北邊?」
「很有可能。」我說,「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鎮子裡買過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北邊,身材瘦小,力氣不大,會駕駛交通工具,擁有交通工具。這麼多條件,我覺得你們在小村子裡找一個符合條件的,不難吧?」
「難倒是不難,」黃支隊長說,「可是我們一點兒證據都沒有,即便鎖定了一個人,也沒法抓、沒法審啊。這不,那個解立文還在我們傳達室睡著呢,說是不拿到賠償,就不回家。」
我知道破案需要證據,不僅能為案件證據鏈提供關鍵內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堅定審訊人員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緒。但一直到目前為止,本案一點兒可以定案的證據都沒有。
「誰說沒證據?」林濤拿著一張照片走進門來,「你們猜,交通工具是什麼?」
大家都一臉期待地看向林濤。
在沒有DNA作為證據的時候,痕跡證據就成了救命稻草。
林濤說:「我們在井口發現的那些麥稈,細而小,都不是成捆的。這種麥稈,一個人一次抱不了多少,而井裡有那麼多,說明凶手肯定是用交通工具運輸的。我之前去過麥稈堆附近勘查,但痕跡雜亂,捋不出頭緒。昨晚我轉念一想,即使凶手使用的是摩托車、電瓶車,也沒法運輸這麼多細小的麥稈。就一種車最好運,那就是三輪車。」
林濤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說:「今早我就去重點勘查了井和麥稈堆之間的路面,因為有破壞,所以難度很大。但是三輪車與眾不同,它的前輪和兩個後輪會形成三條間寬相等的輪胎痕跡,尤其是在拐彎的時候會暴露得更加明顯。有了這個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了一處三輪車輪胎痕跡,輪胎花紋是這樣的。」
林濤把照片傳給大家看:「有了那麼多排查條件,已經很好找人了,再加上這個三輪車車胎痕跡,我相信,今天就能破案了吧?」
「必須的必!」黃支隊長拍了一下桌子,說,「給你們三個小時調查時間,出發!」
三個小時未到,偵查員們就紛紛返回了專案組,看表情,有喜有憂。
「根據已知條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側的有二十七戶人家,符合體型條件的,有三十二人。」
「鎮子上賣豆腐的攤鋪我們都查了,確實有兩家使用和現場類似的塑料袋。但是根據攤主的回憶,在三十二人中,確定了十一人,近期有去買過豆腐。」
「十一個人中,有七家有三輪車,但是經過比對輪胎花紋,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說,沒有嫌疑人了?」
主辦偵查員點了點頭。
「有四家沒有三輪車,可以確認沒有嗎?」我接著問。
「解風、解思淼、解立國、趙初七這四家,我們挨家挨戶進去看了,確實是沒有看到三輪車。」
「那你們問了他們有沒有嗎?會不會是被人借去使用了還是怎麼的?」
「這不能問,問了會暴露我們的偵查手段的。」
「怎麼不能問?」黃支隊長說,「你們挨家挨戶看人家三輪車車胎花紋,不就一下子傳開了?」
我點頭贊同。
坐在角落裡的一個偵查員突然插話說:「不對吧?發案那天,我去解立國家瞭解死者家庭成員情況的時候,見他家院子裡,好像有一輛三輪車。」
我一聽這話,熱血一下衝進了腦袋裡:「你確定嗎?」
偵查員用筆頂著腦門,苦苦回憶:「應該是有的。」
「解立國是解立軍的親哥哥。」主辦偵查員說。
「親哥哥怎麼了?」黃支隊長說,「這年頭,殺親的案件還少嗎?」
「我們也沒調查出來他們倆有什麼矛盾啊,就是聯繫少一些。」偵查員說。
黃支隊說:「解立國的兒子和兒媳婦對他弟弟那麼好,就有可能是矛盾的源頭,只是我們時間太短,沒有查出來而已。」
「解立國身材怎麼樣?」我問。
「他倒是很符合,瘦小,買過豆腐。」偵查員說,「對了,上次我不是和你們介紹過麼,他家住在死者家以北五百米處,也符合住址條件。」
「林濤,我們去他家看看。」我說。
解立國在門口抽著煙,眼神有些閃爍:「你們又來做什麼?我弟弟死了,難道你們懷疑我嗎?胡鬧!」
我笑了笑,沒答他的話。
林濤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突然趴在地上看了起來。
看著林濤微微翹起的嘴角,我知道,有戲了。
林濤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走到解立國身邊,遞了一支菸,說:「叔,車你藏哪兒了?」
一句話像電擊一樣讓解立國的臉色立即變得烏青,他說:「什……什麼?什麼車?」
「你的三輪車啊。」林濤很淡定,微笑著看著他。
「什麼三輪車?」解立國說,「我沒……我沒有三輪車。」
林濤沒有再和他辯論,眼神示意偵查員帶他走。
劉翠花此時從廚房裡出來,說:「怎麼了這是?」
林濤說:「你爹的三輪車,去哪兒了呀?」
乍一眼看到穿著制服的林濤,劉翠花有些慌亂,整了整衣角,捋了捋頭髮,低頭說:「他昨晚騎出去了,往地裡方向去的。」
我們一聽,立即轉頭走出瞭解立國家。我回頭看了一眼,劉翠花正看著我們的背影,不,是林濤的背影,發呆。
到瞭解立國家的農田邊,我們看見了一塊新鮮的泥土痕跡。林濤興奮地說:「你們勘查車上有鍬嗎?」
技術員從勘查車上拿下一把小消防鏟,林濤嫌棄地看了一眼,說:「將就著用吧,我們來挖。」
沒挖幾下,一個三輪車的輪轂就暴露在我們的面前,大家一片歡呼雀躍。
解立國和解立軍在二十幾年前還好得和一個人似的,但是他們同時喜歡上了村裡的一個姑娘。
兩個三十老幾的老光棍,該讓誰先娶親呢?他倆的父母一時愁斷了腸子。家裡只有那麼一點點存款,只夠讓一個兒子娶上老婆。姑娘的態度很曖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傻大黑粗的解立軍,還是喜歡矮小機警的解立國。為了讓家族傳宗接代,他們的父母還是決定給大兒子先娶親,小兒子再緩緩。
結婚的那天,解立軍缺席了喜宴,他在鎮子上的一個小酒館裡喝得爛醉如泥,他說他終身不再娶。
兄弟間的醋,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解立軍就開始頻繁出入解立國家,兩人彷彿繼續他們的兄弟親情。可是,姑娘在生解毛毛的時候,難產死亡了。
解立軍痛哭流涕,他認為是解立國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會死的。而解立國則悲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麼?
有了心裡的這個梗,解立國覺得逐漸長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軍,而不像他。甚至在解毛毛上中學的時候,解立國還在一次酒後說,你是你叔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那時候的解毛毛一頭霧水,但很快,他也覺得自己越來越高大,確實不像是父親親生的。在他的心裡,叔叔才是他的爸爸。他把這個懷疑告訴了自己的媳婦劉翠花,這成了他們家誰也不願提,但是誰都默認的一個事情。
7月16日,劉翠花和解立國發生了一些爭執,心情沮喪地來到解立軍家送飯。
她說:「叔,以後我們叫你爸吧。」
「別瞎說,你是我侄媳婦。」
「你看我們家毛毛,性格開朗、胸懷寬廣,一看就是你的兒。哪像他爹,一肚子壞水,小心眼子,一個小恨能記一輩子。」
「別說你們爹,他人不壞。」
「不管,以後我們給你養老,就不給他送終。毛毛也這麼說,說你們倆才流著一樣的血。」
「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我有女兒,她可以幫我養老。」
「那畢竟是收養的女兒啊,哪有我們親?再說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們就是要給你養老送終,你對我們多好啊。」
「哈哈哈,心意領了,別說了。」
隔牆有耳。這段對話,非常不巧地被經過解立軍家窗後的解立國聽了個全。
怒火在解立國的體內燃燒,他認定了當初這個親弟弟肯定和自己的老婆有染,這個不孝之子肯定是這個渾蛋的兒子。這一場孽緣都是這個親弟弟惹的禍。
十二點,夜深人靜,解立國輾轉難眠,徒步走到解立軍門前,見家門微開,便衝了進去,壓住瞭解立軍的口鼻。解立軍正在酣睡,被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一時錯亂,雙手又被毛巾被裹住無法反抗,就這樣活活窒息而死。
殺了人的解立國冷靜了下來,他悄悄回家,拿了塑料袋、繩索,騎著三輪車再次來到解立軍家,準備在屍體上捆綁一袋石子的時候,藉著月光,他看見解立軍正瞪著雙眼凝視著他。這一眼著實把他嚇破了膽,他踢瞭解立軍一腳,確定他已經死了,死不瞑目。他顫顫巍巍地用襯衫包裹瞭解立軍的頭,綁好墜屍物,把屍體拖上了三輪車。
夏天的夜晚,月朗星稀,解立國把死者扔進井裡以後,覺得並不保險,於是又運來麥稈遮蔽了井口。
當警察們對現場進行勘查的時候,解立國又仔細地檢查了自己的三輪車,驚訝地發現三輪車上居然有一大塊血跡。原來人死後,刮破了血管,隨著屍體顛簸,也會有血液流出。自家院裡,卻有兩個「外人」盯著,他沒法清洗三輪車,只有藉故把三輪車弄走,找個地方拆了、埋了。
三輪車上檢出了死者解立軍的血跡,而這三輪車又是解立國平時使用的三輪車。解立國沒法抵賴自己的罪行,在強大的證據攻勢下,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你說這是誰的錯?」我問。
「解立國小心眼兒的錯唄。」林濤說,「不過辛苦養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這種打擊確實有點兒受不了。」
「你怎麼知道不是他的?」我說。
「對對對,我就超想知道解毛毛到底是誰的孩子。」大寶腆著臉說。
我和林濤同時拍了下他的腦袋說:「能別這麼八卦不?」
「走啦!」高法醫走過來拉了下我的衣服,說,「今晚我請客,算是慶功宴。」
「又吃牛肉麵嗎?」我做了個鄙視的手勢,「黃支隊長呢?」
「黃支隊長去不了了。」高法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他正愁著怎麼給解立文家修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