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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秦明全集(1-6)》第41章
【3】

  其實僅是一副骷髏或者是一具高度腐敗的屍體,我都不覺得有多麼可怕,可怕的是這種一半骷髏一半腐敗的屍體。整具屍體慘不忍睹。

  附著在屍體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剪下了,剩下的是一具赤摞的、半骨半肉的軀體。屍體的下半身軟組織已經基本消失,白森森的腿骨在解剖室無影燈的照射下顯得陰森可怖,大腿的一部分肌肉還附著在腿骨上,格外刺眼。屍體的頭顱也已經白骨化,黑洞洞的眼眶裡還可以看到殘留的已經乾癟的眼球,上下牙列因為沒有肌肉組織的固定,無力地張開著,像是在為這個已經隕滅了的生命而吶喊。

  顱骨的頂部有一個很大的缺口,顯得整個頭顱少了三分之一。缺口的周圍散佈著放射狀的骨折線,從缺口處可以窺見死者的顱內腦組織已經完全沒有了,缺口周圍黏附著被撕裂的硬腦膜碎片。

  屍體的上肢軟組織還保存完好,但是腐敗膨脹得比正常人手臂粗了一倍,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黝黑髮綠,腐敗了的靜脈網清晰地印在手臂內側的皮膚上,像一張粗大的黑綠色的蜘蛛網。屍體背部的軟組織依舊保存完好,但是整個胸腹腔軟組織已經基本消失,看似野獸撕咬形成的死後損傷,在胸腹壁兩側清晰可見。屍體已經被解剖過,胸骨已經被取下,像蓋子一樣蓋住了屍體的整個胸腔。右側胸部軟組織還剩下半個乳房,血糊糊地耷拉在胸腔上。腹腔的內臟缺少腹壁軟組織和大網膜的保護,亂七八糟地攤在屍體腹腔裡,還有一部分腸管掛在屍體的體外。

  「原始現場,腹腔臟器就是這樣的?」師父問道。

  「是的。」李法醫說道,「現場很噁心,屍體被我們從灌木叢拖出來的時候,屍體被翻過來背朝上了,整個腹腔裡的臟器,尤其是腸管就像從碗裡倒出來一樣,都在外面,我們費了半天勁兒才把臟器都放回腹腔,然後把整屍裝袋拉回來的。」

  「你們解剖了嗎?」

  「都不需要解剖了。」李法醫說,「除了開了胸以外,腹腔沒必要解剖,臟器都拖在那裡。顱部我們看了看,應該是被野獸咬碎了腦袋,腦組織都沒了,也沒有開顱的必要了。」

  「背部呢?」師父說,「也就背部軟組織沒有被破壞了。」

  「背部?」李法醫搖了搖頭,「這個,我們常規解剖術式裡沒有背部解剖。再說了,背部也看不出來什麼。」

  「你怎麼知道看不出來?」師父說,「常規術式確實不開背部,但是這個屍體沒有什麼可檢驗的了,為什麼不做個背部解剖?說不定有發現呢?」

  李法醫沒說話,但是看得出他很不服氣。

  「我們先看背部。」師父說完,一邊用塑料布裹住已經沒有軟組織的腹腔,防止腹腔臟器再次被拖拉出來。然後我們合力把屍體翻了個個兒,讓它呈俯臥位。

  後背因為高度腐敗加上經受冷凍和化凍,顯得濕漉漉的,腐敗氣泡隨處可見。我們小心地切開背部皮膚,分離了斜方肌和背闊肌,突然發現屍體左側肩胛到右側肩胛有一道很明顯的紅槓。

  師父仔細地看了看背部深層肌肉呈現出的這種出血變現,轉頭對背後的李法醫說:「你不是肯定不會有發現嗎?」

  「這是什麼?」我問。

  「這是深層肌肉出血,說明死者生前背後有襯墊,前方有壓力,擠壓形成的。」

  「同樣也說明不了問題吧?」李法醫說。

  「你們仔細看,這道出血痕跡非常直,沒有彎曲,沒有顏色區別,說明襯墊物沒有突起。」師父說,「這樣的痕跡說明死者是背靠在一個有規則稜邊的地方,前方受力,被擠壓而形成的。」

  「強姦?」李法醫說。

  「為什麼非得是強姦?」師父皺了皺眉頭,說,「死者衣著完整,沒有強姦的跡象和依據。在前方掐、扼、控制,不也是施壓嗎?」

  「可是死者沒有窒息徵象啊?」李法醫說。

  「沒有窒息徵象說明死者不是被掐死,但是不能表示她沒有被掐。」師父在糾正李法醫犯的邏輯錯誤。

  李法醫聳了聳肩,說:「好吧,就算是被掐了,又能說明什麼問題?」

  「有規則稜邊的物件,比如櫃子、床、桌子。」師父接著說,「這都是室內才有的東西。如果在深山老林裡,有的只是不規則的石頭。說明死者遭受侵害是在室內,而不是室外的尾隨搶劫什麼的。」

  我覺得師父的這個分析很重要,死者在室內被人侵害,說明死者和凶手有著某種關係。但是李法醫不以為然,他搖了搖頭,表示對這樣的分析不感興趣。

  背部解剖完,我們把屍體又翻轉過來,用紗布擦掉屍體上黏附的血液。

  「死因沒搞清楚?」師父一邊說,一邊用紗布擦掉顱骨缺口部位附近的骨膜。

  「沒有,臟器都沒有損傷,能看到的軟組織也沒有損傷。舌骨沒有骨折,窒息徵象也不明顯。所以,我們沒法推斷死因。」李法醫說,「不過,這個死因搞不清不是我們的問題,這樣條件的屍體,查不出死因也正常。」

  師父皺緊了眉頭,顯然他對李法醫的狡辯很反感。他擦了一會兒骨膜,說:「為什麼不能是顱腦損傷致死呢?」

  「頭皮一點兒也不剩了,腦組織也沒了,硬腦膜就剩下碎片,碎片我們也看了,沒有附著凝血塊,我們沒說一定不是顱腦損傷死亡,但是也沒有依據判斷一定是顱腦損傷死亡。」李法醫說。

  「為什麼沒依據?」師父指著死者顱骨缺口處的骨折線說,「顱骨有這麼大面積的粉碎性骨折,不能導致死亡嗎?」

  「這個骨折線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吧?」李法醫說,「我們認為是野獸咬開了她的顱骨。」

  「有的野獸是可能咬開堅硬的人顱骨。」師父說,「但是,這個缺口中心點是在頂部。也就是說著力點在頭頂部,頭頂部的對應部位是頸子,你說,野獸怎麼咬?通常看見的被咬裂的顱骨,野獸的上牙列在顱骨的一側,如額部、枕部、顳部,下牙列在對應的另一側,這樣才可以上下用力。但是如果一側牙列在頂部,另一側牙列該放在什麼位置呢?該怎麼用力呢?」

  這個理論聽起來很複雜,不容易表達清楚,所以師父用左手拳頭當顱骨,右手當成野獸的嘴,比畫著。

  看著李法醫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他沒聽懂。

  師父接著指著顱骨缺口周圍放射狀的骨折線說:「另外,這一部分顱骨缺損,應該是粉碎性骨折以後頭皮缺失,導致骨片掉落遺失。這裡的粉碎性骨折形態是放射性骨折。如果是上下用力地咬裂,怎麼會是放射性骨折?放射性骨折通常見於鈍物的直接打擊,力向周圍傳導,才會造成放射性骨折。」

  這個理論李法醫聽懂了,表情顯得很尷尬。聽師父這麼一說,我覺得他們推斷頭部的骨折是被野獸咬裂的理論很可笑。

  「鋸開顱骨。」師父下了命令,我趕緊拿起電動開顱鋸,避開顱骨的缺損,繞顱一週鋸開了屍體的顱骨,把整個天靈蓋拿了下來。

  師父用放大鏡照著被鋸開的顱骨斷面,說:「這裡是剛才鋸的,骨小梁之間很乾淨,是白色的。」接著師父又拿起有一個大缺口的天靈蓋,用放大鏡照著缺口周圍的骨折斷面說,「再看看這裡的骨折線,有明顯的生活反應。所以,這個頂部的缺口是生前被打擊形成的骨折,頭皮缺損後,碎骨片掉落。」

  「您說是顱腦損傷死亡?」李法醫的語氣已經充滿崇敬。

  「這個推斷應該沒問題。」師父說完,李法醫在旁邊立即刷刷地在屍檢筆錄上寫著。

  「屍體損壞、腐敗得確實很厲害,我們節約點兒時間吧,你看看胸腔,我看看腹腔。」師父對我說。在旁人看來,師父的這個安排,似乎是對接下來的屍檢能發現什麼線索不抱多少希望,我卻覺得師父是想藉機考驗一下我。因為我很清楚,既然凶手曾在死者前方對死者施壓,那麼她的頸部或者胸腔臟器說不定有所發現。

  我點點頭,拿掉遮蓋胸腔的胸骨,在死者的胸腔內仔細地查看。

  死者的胸腔臟器並沒有任何損傷,整齊地排列在胸腔內。我抬頭看了看師父,師父正著手在惡臭、凌亂的腹腔裡整理腹腔臟器。只要簡單看一眼就知道,縣局法醫的第一次屍檢顯然並沒有仔細地觀察腹腔臟器,因為師父將位於屍體內側的腸管翻出來的時候,還能看見腸管上粘著樹葉。顯然這是屍體在被拖出旱溝的時候,內臟被拖出體外而黏附的,第一次屍檢並沒有把臟器整理清楚、清洗乾淨。

  整體取出了死者的氣管,我發現死者的舌骨沒有骨折,但是頸部中段的軟組織好像有一些出血。我仔細地分離死者的甲狀軟骨,發現甲狀軟骨的上角明顯有骨折。

  「甲狀軟骨上角骨折。」我淡定地說出所見,李法醫尷尬地記錄著。

  「是吧,凶手是用一隻手掐住了死者的頸部,將死者固定在一個有規則稜邊的物體上,另一隻手用鈍器打擊了死者的頭部。」師父習慣性地開始了現場重建,「這個你們為什麼沒有發現?」

  「掐脖子又不是死因,沒什麼用吧?」李法醫仍在嘟嘟囔囔地狡辯。

  「沒用?」師父說,「一隻手可以將一個成年人固定住,還能全憑一隻手的掌力弄斷死者的甲狀軟骨,說明什麼?」師父說,「說明凶手相對於死者力量懸殊,應該是青壯年男性,對吧?」

  李法醫不吱聲了。

  「另外,腹腔也有很重要的線索。」師父說,「看看剩下的這半個[rǔ]房,是右側[rǔ]房的下一半,[rǔ]房下面的皮膚上這麼明顯的痕跡你們沒看到?」

  我們一起湊過頭去看,發現[rǔ]房下方的軟組織有類似疤痕的東西。

  「是疤痕?」我驚喜地問。因為在屍體上發現疤痕、胎記之類的標誌性痕跡,有利於下一步屍源的查找。

  「不是疤痕吧,不像。」李法醫說,「肝臟什麼的都被野獸啃食了,基本不剩了,也看不出右側腹腔少了什麼臟器、什麼臟器做過手術啊!皮膚軟組織腐敗成這樣,不能斷定這顏色加深的痕跡就是疤痕,也可能是腐敗程度不同造成的色差。」

  「那結合這個看呢?」師父微笑著舉起了他右手的止血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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