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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牌打手》第14章
第 14 章

  「人是我們捅的,但事兒是你們惹的。看看這事怎麼辦吧。」楊磊先開口了。

  「是小武先帶人圍了哨子,可沒往重地方下手。你兄弟都是外傷吧。他的醫藥費我出,不過,得給個說法。」

  房宇慢慢地說。

  按照談判程序,雙方得把對方的責任亮明了,表明錯不全在自己這一方,才好繼續往下談。

  「你們想要什麼說法。」楊磊根本不想對面坐的是房宇。

  「劃個數吧。」房宇不知道談判過多少次,這一次話最少。

  黑社會關於賠償的談判和法律程序相反。不是受害一方提出索賠,而是由傷人的一方提出賠償方案,再看受害一方能否接受這個方案。能接受,談判就談妥了,要是不能接受,後面再視傷人方的誠意而定,改個方案再談,或者就是談崩了靠拳頭和火力解決問題。

  「小武挨那一刀,我們擔。但你們的人去補刀,逼得川子跳樓,這賬怎麼算。」

  沒等房宇開口,房宇身後站著的兄弟和小武最要好,忍不住了。

  「媽X的他活該!小武差點掛了!摔斷他一條腿便宜他了!」

  他知道房宇和楊磊的交情,怕房宇放過對方。

  楊磊本來就心情極差,窩著川子的火,要面對的談判對象又是他懷著複雜情緒的房宇,他本來就心煩意亂,現在聽了這話,慢慢撩起眼皮,盯向那個說話的人。

  他的眼神讓人脊背發涼。

  「這兒他媽的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楊磊說。

  「……」那人不由自主躲開了目光。

  很少有人看到楊磊稜著眼睛冷著臉的表情能不害怕。平常的楊磊嘴貧愛笑,爽朗好相處,怎麼開玩笑都不翻臉,但一旦碰到江湖事,楊磊可不是善茬。楊磊是什麼人?手底下傷人無數,出手必傷人,能眼睛不眨衝著人的大動脈開槍的狠主。當他沉下臉稜著眼睛時,他就不是平常的楊磊,而是黑社會打手楊磊。這兩種時候的楊磊,有本質的區別。

  在這一點上,房宇也一樣。

  房宇掃了那人一眼,那人不吭聲了。

  「這賬我們認,該多少,劃多少。都報個數吧。」房宇說。

  房宇先報了數額,楊磊也報了他們給的數。數額都沒有異議,談妥了。

  今天這場談判的對象只要換一個人,都不會是這個局面。不可能這麼快就雙方心平氣和地談妥賠償金額,連個討價還價都沒有。雙方給出的金額數不管於公於私,都足夠誠意、體面,足夠堵所有人的嘴,讓再不忿再氣不過的手下也挑不出岔子,無話可說。

  這就是雙方老大在表面針鋒相對下的,不約而同的讓步。

  誰都不想讓對方為難,誰都想寧願自己損面子,也要讓對方在兄弟們面前好交代,不跌份。

  那個年代,黑社會解決這種小弟糾紛的賠償金額多少,代表的不是錢,是面子。不是出不起這錢,而是不能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所以類似這種雙方勢均力敵的談判,從來沒有這麼快、這麼容易、這麼兵不血刃,最後不是演變成一場更惡性的鬥毆,就是互不相讓矛盾升級,最後不得不出動各自背後的江湖大哥親自出面解決。

  所以房宇和楊磊的這場談判,幾乎創下了江海黑社會史用時最短談判記錄。

  兩人各自身後的兄弟都傻眼了。他們從來沒看到這兩人在談判桌上這麼好說話過。

  談完了,雙方站起來要走,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有人站起來時帶翻了桌上的玻璃杯子。杯子掉在地板上,「啪」的一聲,碎了。

  這聲杯子碎裂的脆響,像是丟下一個手榴彈,炸翻了這場談判到目前為止的平靜。

  聽到隔壁的響動,左右包房裡早已等著的小弟們就像聽到了發令槍,全都衝了出來。

  談判破裂時,砸碎杯子,或者砸別的東西發出響動就是信號,表示談崩了,這是慣例。所以兩邊包房裡不知道談判進展的小弟們以為這是出來砍人的信號,全都一涌而出,各自舉著管叉、卡簧和鋼棍,在走廊裡一照面二話不說就打,二三十號人堵在擁擠的走廊互砍,局面一下混亂了。

  這些二十歲上下的混子血管裡流的都是躁動的血,滿身的精力和熱血無處發泄,每天找各種理由打架發泄精力,甚至不需要一個群毆的理由就能打在一起,更何況這種場合?個個都想在大哥面前展示勇猛和拼命,何況其中有一些確實是小武和川子的好兄弟,本來就是想來出氣的。

  走廊太擠,人就全擠進了楊磊和房宇在的那個大包廂。

  「別打了!沒談崩!」有楊磊的人在叫停。

  「誤會!都停手!」房宇的人也在喊。

  但這群打了雞血叫嚷著打架的人已經聽不進去了,照樣在打,場面眼看就要失去控制。

  「都他媽的別動!」

  房宇一聲吼,結束了所有騷亂。

  桌子正中,拍著一把五連發。

  看了桌上那冰冷的東西,沒有人動了。兩邊都停手了。

  所有人都看著房宇。沒有一個人敢再動。

  一場本來要演變得不可收拾的火並,就這麼瞬間啞火了。

  「火泄完了?打夠了?再打啊?」楊磊走到自己那幫有勇無腦的小弟面前,一個個掃著他們的臉。

  小弟們都茫然地低頭,怕再把楊磊惹火了。

  「今天這事兒了了!誰再找事就是跟我楊磊過不去。」

  楊磊對手下人一字一句。

  房宇一個眼神,人都退後了。擁擠的走廊讓出了一條路。

  「走!」

  楊磊帶著人走了。

  那天晚上,房宇打電話給楊磊。

  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連尋呼機也還沒有,房宇的電話是打到楊磊家裡的,而且打的是軍線。

  楊磊住在軍區,家裡的軍線電話是保密的,外面沒幾個人知道楊磊的軍線號碼。

  楊磊告訴過房宇,沒有重要的事不要打這個號碼。所以房宇從來沒打過。

  「……」楊磊正好在家。聽到房宇的聲音,他有點沉默。

  「晚上有空嗎?來我家吧。」房宇說。

  「有什麼事嗎?」楊磊不知道說什麼。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

  「是不是兄弟?」房宇忽然問。

  「……是。」

  「是就過來,我等著。」

  房宇把電話掛了。

  楊磊走進房宇那個八樓的房子。他幾個星期沒來了,可是爬上那個二樓的平台,爬上那老式房子的樓道,楊磊覺得有點迫不及待。

  他已經喜歡上這個地方了,不管是這個寬闊的平台,還是房宇那個房間。他好幾次路過樓下的農貿市場,猶豫半天都沒上來。

  他路過時,還在樓底下仰望過房宇那個高高的陽台,想著是不是正巧能看見房宇露出半個腦袋。

  總之楊磊覺得自己真的有毛病。

  房宇打開門,穿著那件緊身的白背心,清爽,帥氣。

  「來了?」

  房宇隨隨便便地招呼,好像昨天楊磊還來過,好像白天他們根本沒在那個KTV的包廂裡談判過。

  小廳裡的飯桌上擺著幾盤熟菜,地上還有一箱啤酒,喝得還剩半箱。

  房宇拎出兩瓶啤酒,利落地開了瓶。

  「吃了嗎?陪我吃點。」

  楊磊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從碗櫃裡拿出兩個碗,倒了開水燙了,從碗櫃邊上的筷桶裡摸出兩雙筷子,從底下抽屜裡拿出勺子,一起燙了。

  這是他之前跑得勤的時候常做的事兒,對房宇這個家已經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東西放在哪兒,他手一伸就摸到,比房宇還清楚。

  房宇看著楊磊這一氣呵成的動作,眯著眼睛。楊磊一轉身看到房宇盯著他看,嘴角帶笑,忍不住也笑了。

  「笑什麼?」

  他問房宇。

  「摸得挺清,我還以為跑錯門了,我跑你家來了。」房宇說。

  「下次把鑰匙也給我一串,反正我跑得勤,跟我家沒區別。」楊磊開玩笑。但他說完就想起來了,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

  他有點尷尬地沉默。

  「……」房宇也沒說話。

  「喝酒。」房宇說。

  兩人吃著喝著,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電視裡嘻嘻哈哈地很熱鬧,天氣還熱著,秋老虎發威,客廳裡掛著的吊扇在呼呼呼地轉著,吊扇轉過的影子在兩人臉上明暗交替。

  房宇喝了一瓶啤酒以後就換了白酒,說他饞酒了。

  吃喝得差不多了,碗碟都堆在桌上沒人收拾,兩人坐在那兒。

  「你最近是不是躲著我?」房宇說。

  楊磊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沒有。」他語氣含混。

  「小武那天叫人,我在外面,真不知道這事。人不是我叫去的,他們圍川子,我是出事了才知道。」

  「我知道不是你。」楊磊早就知道,那天他仔細一問就清楚了,那20多個人都是花貓的手下,小武打電話找到的不是房宇,是花貓。

  「不管怎樣,這事兒是小武先挑起的,他不懂事,但他也受了教訓。川子的事你放心,我保證不會再有人找他麻煩。」

  「別提這個了,我不是因為這事兒。」楊磊心裡煩亂,他知道房宇誤會了,他心裡的結根本不在這。

  「那是為了什麼?」房宇盯著楊磊。

  被房宇的目光這樣一盯,楊磊更是心虛。

  「我……」楊磊總不能說因為我想著你做春夢!

  「……我沒躲著你,就是忙,沒別的,真的。」

  「別扯那些沒用的!」

  房宇發火了。

  「我今天叫你來,就是有什麼說什麼,我要是有什麼地方差事兒了,你說一聲!我差誰的事也不能差兄弟的事!你突然就躲著我了,肯定有事!」

  房宇心情也不好。

  房宇是個極重情義的人,他對一個人的喜怒不太表現出來,但他確實喜歡楊磊。這段時間和楊磊相處,他早就把楊磊當成自己人,對於楊磊突然的疏遠,房宇只能想,是他和楊磊之間有什麼誤會了。

  「你不差事兒。你為人,我服氣。」

  楊磊低聲說。他喝了一口酒,酒有點苦,帶著苦悶。

  「……」房宇也把杯裡的白酒悶了。

  「楊磊,我兄弟雖多,能說心事的只有幾個。你是一個。」房宇酒有點高了,聲音也沉了。

  「你幫大虎的媽,我都知道。」房宇又喝了酒。

  那晚在平台上,房宇和楊磊說了大虎的事後,楊磊幾次從房宇家走時看見那個賣瓜子的老太。他掏了口袋裡所有的錢,把瓜子都買了。

  有一次到房宇家時,他順手在對面買了一個有靠背的椅子,換走了老太那個搖搖欲墜的小凳子。

  這些事他是順手做的,從來沒跟房宇提過。

  兩人都喝酒,越喝越多。楊磊也喝了白酒。

  房宇喝多了,眼神開始不清醒,開始說心裡話。

  「我心裡……認你。」房宇說,眼睛直看著楊磊。

  「我跟你……已經有情分了。」又喝了很多酒,房宇說。

  楊磊整顆心都在膨脹,他的眼睛也喝得通紅,胸膛起伏,緊緊望著同樣喝高的房宇。

  「你在我心裡……不一樣!」楊磊幾乎是把這句話喊出來的。

  「我就認你,只認你!」楊磊覺得眼睛酸脹,他這段時間內心的苦悶煩惱沒人可說,無處發泄。他不想躲著房宇,他想和以前一樣每天都和房宇在一起!

  「我真的……」酒後的楊磊心潮澎湃,根本壓不住心裡的話,他有好多話想往外冒,想對房宇表達,房宇已經歪倒到一邊的沙發上,昏昏沉沉地要睡了。

  「我就愛跟你在一起待著!」楊磊胡亂地喊著,也歪倒在房宇旁邊,趴在房宇的身上。

  「房宇!」他晃著房宇。房宇迷糊了,沒反應。

  「你說我他媽的……是不是有毛病啊?」楊磊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

  「……我真老想著你!」楊磊苦悶地叫嚷,抱著房宇,壓在房宇身上,腦袋擱在房宇的胸口,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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