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石夢記（三）

從林黛玉回到林府起如今已過了有小半年了，這期間賈寶玉每隔個十來天就要寄一封厚厚的信來聊表思念之情，臨過年更是讓賈母也寫了兩封信來，話裡話外都是要林黛玉趕緊的回金陵去，就跟榮國府才是林黛玉的親家一樣。

　所以過了年沒幾天，林如海就開始准備去金陵的船只了。上一次送林黛玉的時候因為還有一個賈雨村，為了避嫌所以准備了兩艘船，這次單楊逸和林黛玉兩姐弟過去，不需要注意太多，為了方便互相照顧，林如海便只准備了一艘大船。

　楊逸其實寧願分兩艘船，他最近可是受夠了林黛玉的小脾氣了。林黛玉不是什麼壞人，不會使小手段，也沒什麼心機，從不苛責楊逸，只是對待她不喜歡的人，林黛玉那張嘴真是一刻也不饒人，偏偏她還學識豐富，真真是罵起人來一個髒字沒有，卻能把人氣個半死。楊逸好幾次都想要回嘴，想到自己現在的庶子身份就生生把那些話給咽下了。

　“爺，東西都收拾好了，你要不要看看有什麼缺的，我們也好馬上補上，省的明個登船的時候手忙腳亂的。”南橘捧著一杯茶走出來對楊逸說道。

　“不用了，橫豎我們去了那邊也不會短我們用度的，父親每年都要寄上幾千兩銀子過去，我和她就算是整天的吃喝也用不掉那些。”楊逸瞇著眼睛躺在躺椅上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說道。

　“是啊，幾千兩銀子呢，怎麼吃喝也用不掉了的。不過住到親外祖家還要給錢，他們竟然也收了，幾百兩意思一下就可以了，給幾千兩可以養活他們一家子了吧！”南橘抱怨道。

　楊逸搖搖頭，其實那幾千兩還只是走的明面上的帳，私底下林如海給了賈府多少銀子那就不得而知了，總歸少不了就是了。巡鹽御史這個位置可是皇帝的錢袋子，林如海就算是個清官，家產也不會少。

　“所以你就不用操心了！”

　南橘坐到石凳上說道：“那哪裡一樣，再怎麼也是寄人籬下，吃穿用度上肯定是沒家裡自在的。說來也真是怪，誰會巴巴的一天到晚想著住親戚家去呢，難不成在親戚家住倒是比在自家裡頭來的舒坦？”

　北枳走過來聽到南橘的話，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鬢角，說道：“你又來了，姑娘那是因為家裡頭沒主母才去外祖家裡由外祖家的人教她，不然以後嫁了人不會打理後院那就鬧笑話了。”

　“你打量我是個內宅丫頭不知道咱們揚州城裡有多少大戶人家裡是沒了主母的嗎？那些人家哪家裡是沒有女兒？怎麼沒有人把女兒送到岳家去的呢，只單單我們一家是這樣的？”南橘斜著眼睛說道。

　北枳卻說道：“你管這些做什麼？姑娘不在府裡頭，我們的日子倒是好過許多，你瞧瞧自從姑娘回來以後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府裡處處都緊著姑娘來，連老爺都要退後。姑娘要吃飯，廚房裡那些老婆子們就單做她一人的，我們得等上半個來時辰才拿得到份例。姑娘要穿新衣服，針線房裡就單做她的衣裳，我們都得等上十天半個月。平日裡那些捧高踩低的還要說些風涼話，真要氣死人。所以我說姑娘還是年年待在金陵的好，等在過兩年嫁了出去，那就清靜了。”

　“被你這麼一說，倒還真是這樣。”南橘點點頭，可是轉頭一想又說道：“不過姑娘在金陵，以後婚事肯定是那邊幫著張羅，按照我們姑娘的品貌，要是嫁了個皇親國戚，老爺不得把家裡的所有東西都捧出來給姑娘做嫁妝？”

　北枳從小待在林老夫人跟前，見識比南橘多，眼光也更遠一些，聽了南橘的話只覺得好笑：“你啊，一天到晚想什麼呢？就算老爺真這樣想，為了姑娘他也得給我們爺好處，不然要是惹惱了我們爺，等老爺走後，姑娘可不就跟沒娘家一樣了嗎！”

　楊逸正聽著兩人說話，外頭來了一個穿著綠夾襖的二十來歲的丫頭，正是伺候林如海的大丫頭雲煥。雲煥看到楊逸就彎眼笑了一下：“秋玉哥兒，老爺讓你去一趟書房，你快去吧。”

　“南橘，快去倒杯茶來。姐姐請坐。”楊逸坐起來迎了一下，等雲煥坐下後問道：“雲煥姐姐，老爺讓我去是做什麼呢？”

　“大概是要囑咐哥兒幾句話，沒甚大事，秋玉哥兒別擔心。”雲煥笑了笑說道。

　“那我就去了，姐姐在這裡多坐一會兒，她們兩個明天就要跟我走了，可要一段時間見不到姐姐呢！”楊逸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急忙忙跑去了林如海的書房。

　林如海叫楊逸過去，就如雲煥說的一樣當真只是囑咐了一通話，讓楊逸去了榮國府切記不能失禮，讓他一定要記得照顧林黛玉，順帶對他關心了幾句。

　第二日一早天還烏蒙蒙的，楊逸便被兩個丫頭給叫了起來，閉著眼睛洗漱一通後便被拉到了一頂轎子上，楊逸迷迷糊糊的只覺得晃悠了半天轎子才停了下來，他被一個小廝攙著下了轎子，就看到小廝們已經開始往船上裝行李了。

　“秋玉，你過來。”上船之前林如海與林黛玉道別後招手把楊逸叫到了跟前，又囑咐了一遍道：

　“你外祖家和別人家不同，是聖上最為看重的老臣之一，在金陵和那些皇親國戚是一樣的尊貴，你切記不要惹麻煩，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就多問問你姐姐，不可隨意而為。”

　“我一定時時記著父親這些話。”

　“上船吧，你這次至少要去半年，切勿耽誤了功課。”

　“是的，父親。”

　慢吞吞的告完別，等楊逸他們上船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林黛玉一到船上就抹著淚進了自己的房間，楊逸不樂意待在船艙裡，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東西，就讓人搬了個凳子到甲板上，舒服的曬起太陽來了。

　南橘捧著一個干果盒子，一邊啃著瓜子一邊說道；“大冬天的趕路倒也是稀奇，等到開春再去不好嗎，也不差這幾個月時間。”

　楊逸往南橘背後指了指：“今天還真是不稀奇，你看看你後面。”

　南橘和北枳聞言轉過頭，看到一艘和他們一樣大的氣派大船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在了他們的船後頭，那船上還插著寫著姚字的大旗子。

　“這是姚太守家的船吧，前幾天我倒確實是聽說他們家的少爺要去金陵國子監念書，原來也是今個出發。這可就不太湊巧了。”北枳看到那面旗子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話怎麼說，雖然是同路但誰也不礙著誰的，怎麼就不湊巧了？”楊逸疑惑的問道，林如海還沒有讓他接觸他的交際網，這小半年裡他又一心經營著手下的鋪子，有些事情倒是不知道。

　北枳眼睛向四周瞄了下，見甲板上除了他們三個以外沒有其他人了，就捂著嘴壓著嗓子說道：“我也是偶爾聽跟著老爺身邊的小廝來盛說的，咱們老爺是當今聖上的人，而姚家則是三皇子的人，因此關系向來不好。”

　“那又怎麼了，一個是做父親的手下，一個是做兒子的手下，還不都是一家人的手下？”南橘說道。

　“這我就不懂了。”北枳搖搖頭。

　楊逸摸了摸下巴，他已經猜到為什麼兩人會關系不好了。現在聖上年時已高，眼瞅著就要退位了，皇子們暗地裡已經開始拉幫結派，這二皇子就是其中最有機會繼任的人之一。可是當今聖上很久以前就已經確立了太子，現在看起來也是屬意讓太子繼位的，這樣一來二皇子和當今聖上自然就產生了矛盾，那他們兩邊的手下就不可能關系和睦了。

　那艘大船原本離著林家的船有三四十丈，在楊逸他們說話的檔口卻已經駛到了跟前不過十來丈的地方，看樣子是想要越過林家的船。只是這邊的河道有點窄，林家的船又沒有靠邊行駛，他們的船一時過不去。楊逸見這情況就吩咐道：“讓我們的船靠邊行駛，我看著他們的船是想要越過我們駛到前面去，別擋了他們的道了惹麻煩。”

　雖然同是一等大丫頭，但是北枳因為以前是跟著林老夫人的緣故，所以身份上比南橘要高一些，因此一些跑腿的活一般都是南橘做的，這會兒她就急匆匆的跑到了船艙裡去。

　沒一會兒林家的船就靠著河岸行駛了，姚家的船立刻加速駛了上來，只是並不超過，而是和林家的船並排行駛著。楊逸覺得沒趣，轉身要進去的時候看到姚家的船艙裡出來了一個穿著件蛋青色嵌銀紋的提花錦袍系著一件殷紅色滾毛邊披風的俊朗少年來。那少年風風火火的跑到欄桿邊上一跨腿就跳到了楊逸他們的船上，快走幾步到了楊逸面前微微做了一個揖，脆聲說道：“你是林大人的兒子林秋玉罷，在下姚青蘭，父親現任揚州太守。”

　楊逸回了他一個揖，實際上不認識他卻裝著認識一樣說道：“原來是姚兄，不知姚兄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姚青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們出來的匆忙，下人們竟然沒把手爐腳爐帶上船來，現在船都行了這麼遠了，回去也不值當，停下也沒地方買，還請林兄弟船上有多的借我們幾個。”

　“這種事情姚兄派個小廝來說就好了，何必親自跑來。”

　“既是厚著臉皮來問林兄弟要東西的，怎可不親自來。”姚青蘭笑著說道，心裡卻想著要不是水沉發脾氣他才不願意大冷的天躲出來。

　“姚兄要幾個，我這就去讓人拿來。”

　姚青蘭伸出兩根手指頭來，“兩個手爐兩個腳爐。”

　楊逸立刻讓南橘和北枳去拿，自己陪著姚青蘭說話，“姚兄這次是往哪去？”

　“往金陵去，和林兄弟同路，正好我們一路也有個伴。”

　“姚兄既要兩個手爐兩個腳爐，想來是有路伴的。”

　“我和他說不上話。”姚青蘭撇撇嘴，按歲數他還比水沉大幾個月呢，偏偏水沉愛仗著自己的皇子身份壓著他，剛剛他不過說錯一句話，那張臉就拉了下來，黑的跟木炭一般。

　水沉剛走到甲板上就聽到姚青蘭說這話，扯著披風冷哼了一聲：“青蘭，冒冒失失的又在做什麼！”

　姚青蘭轉回頭去，尷尬的笑了笑：“老三，你怎麼出來了？”

　“你能出來，怎麼我就不能出來了？”水沉斜著眼睛反問道。

　“不是這話。外頭這麼冷，老三你身體嬌貴，不像我胡打海摔慣了，這點冷風沒什麼。”姚青蘭急忙解釋道，只是越解釋說出來的話越亂。

　水沉沒好氣道：“笑話。我在軍中歷練的時候你還光著屁、股躺在你娘懷裡討奶吃呢！”

　姚青蘭就算臉皮厚，被水沉這麼一說臉也立馬爆紅了起來，一直紅到了脖子根上，尷尬的手腳都不知道擺哪兒了。

　楊逸看他那樣子，一個沒忍住笑了起來，引來水沉冷冰冰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