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女子,不,她和季蒔一樣是半透明,能透過身軀看到她身後的滔滔河水,應當是女鬼才對。
女鬼吶吶,小聲問:「郎君,治傷是何物?您受傷了麼?」
季蒔:「……」
山神大人扶額,覺得自己和個小女鬼較真好沒意思,轉身將女鬼拋在身後,繼續沿著河畔走了,而女鬼見季蒔沒有上當,凄慘試圖喊住季蒔。
她自然是沒有成功。
結果,季蒔在接下來的一炷香裡,遭遇一個老頭迷了路請季蒔帶他去無憂鄉,一個老婆子想要去女兒家探親,卻走不動,問季蒔可否能送她去無憂鄉,一個江湖俠客打扮的漢子招呼季蒔,說聽說無憂鄉有大富貴,邀請季蒔一路去無憂鄉發財,一個奶娃娃坐在地上吮吸手指,半清不楚地說自己找不到媽媽了,他媽媽在無憂鄉,大叔能不能帶他去找媽媽。
季蒔:「……」
幕後人——如果有幕後人的話——是不是有些太鄙視他的智商了。
季蒔遇到的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部是鬼,但和之前遇到的那些進城的鬼不同,進城的鬼都像是痴呆了一樣,而這些對他攔路的鬼卻是一個個眼神活靈活現,絕對不像是被人控制的模樣。
所以在又一次被一個渾身披血,腦袋上有明顯劍傷,絕對是不能活了的男鬼拿著一封信攔下時,季蒔深吸一口氣,迅速說道:「你是不是要死了但這封信要送給住在無憂鄉的誰誰誰,不能送出就死不瞑目,拜託我送信啊?」
男鬼:「嗯,嗯……啊。」
季蒔再次深吸一口氣,咆哮。
「特麼的你本來就已經死了,還養個鬼的信!」
男鬼道:「就是因為這封信沒有送出,小生執念不肖,才成了鬼啊。」
季蒔只能無言。
邏輯很通順,無法反駁。
於是季蒔只能掏出小滄瀾,對著他頭比劃,同時道:「凡間肉體消亡算什麼死,你想嘗一嘗魂消魄散的滋味嗎?」
男鬼沉默片刻。
「若您要小生魂消魄散,其實並不需要動用您那件仙人法寶,只需將小生往這忘川中一丟,小生自然魂消魄散,無需您多耗費半點力氣。」
他這句話說得自嘲,偏偏留著一絲可以讓季蒔追問下去的懸念,季蒔冷笑一聲,提起這書生鬼的衣領,真的就往河邊一丟。
噗通一聲,書生鬼落入水中。
但季蒔這回沒有走,他站在岸邊,看著這位書生鬼狗爬式地游上岸。
游上岸的書生鬼不像是書生鬼倒像是水鬼了,書生鬼面色蒼白,大約是實在想不到季蒔是這樣一個動手乾淨利落的人。
一般人若知道落入河中可能會魂飛魄散,如論如何鬆手之前都會猶豫片刻吧。
但季蒔沒有。
季蒔笑呵呵看著書生鬼慢騰騰將散開的頭髮撇到身後去,他眼神冰涼刻薄,讓書生鬼心中一冷。
但事已至此哪有後悔路可走,書生鬼只能將自己收拾得稍稍能見人了,然後後退一步,像季蒔行大禮。
季蒔無動於衷,作為一個神靈,他已經被人拜慣了。
於是沒有得到季蒔回應的書生鬼不敢起身回頭,他頭和身體更加貼近地面,大聲道:「上神,無憂鄉億萬鬼魂不能轉生,若再耗下去,恐怕真的會魂消魄散,求上神就我等性命!」
他說的十分誠懇,季蒔卻翻了個白眼,道:「你有事瞞我。」
書生鬼原本還想說什麼,又聽到季蒔道:「不管你下面會不會把瞞我的事情告訴我,我都不會跟你去無憂鄉。」
季蒔這句話,一點感情都沒有包含在其中,書生鬼聽到,只覺得剛剛浸了水的衣服仿佛是掛了冰渣子。
……明明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他還會有這種感覺嗎?書生鬼恍惚想。
隨著他心中恍惚,書生鬼的面貌不停變換起來,其中快速閃過的幾張面孔,正是剛才攔住季蒔的老翁、老嫗、小娃娃以及女鬼。
精分精神可嘉,季蒔想。
這個鬼為何一定要他進無憂鄉,無憂鄉里又有什麼秘密,如果季蒔是一隻貓,大概早就因為這兩個事情抓心撓肺了。
但季蒔又不是貓。
作為一個能控制住自己好奇心的成年人,季蒔雖然還對另外一些方面很好奇——比如說他又沒有著神袍神冠,也沒有在頭頂顯現法相,書生鬼為何知道他不是上仙而是上神?而且作為一個滄瀾人死後變成的鬼,這個書生鬼竟然向民間傳言中的害人邪神求助,如果不是這鬼的腦子裡進了忘川水,就是另有人在背後指使——但相比於這些,季蒔更知道此刻何事最為重要。
特麼的晏北歸那隻白毛到底死哪裡去了啊?!
———
晏北歸正好和他錯開了。
所以說走丟兒童最好在原地等待家長尋找,不然一旦錯過,會浪費更多的時間和人力物力。
和季蒔一樣,和玄合浩然真人一起回到自己留下標記的地點,沒有找到季蒔的晏北歸擔憂不止。
他之前已經聽說了之前那群山上的山風乃是刮骨魂風,傳言中這種風一刮刮七魄,二刮刮三魂,三刮刮靈性,人轉生並非轉的三魂七魄,而是轉的那一點靈性,若沒有靈性,那就是真正的不存於天地間了。
幸好季蒔別的不行,但神魂時時被香火炙燒,相比於一般修士來說更加凝實,所以扛過了第一次刮骨魂風,之後又有晏北歸的法衣保護,好運氣沒有受到更大的傷害。
至於晏北歸,他有肉身,無需擔憂這些。
卻也由此見得,陰域神秘詭譎,說不定哪個角落裡就有能夠收的他們性命的東西。
晏北歸只能深呼吸讓自己不慌亂。
春道友對時機掌握甚至比他更準,面臨危險應該是能察覺出來,若能察覺出,那避開就是,應當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雖然覺得不太慌了,但還是很擔憂。
晏北歸難得做出一副唉聲嘆氣的模樣,讓隨著他一起來到這裡的玄合浩然真人不由側目。
難不成徒弟真的給她找了一個徒媳?
不知道是哪個宗門的女修?也可能是散修,若能被徒弟看上,人品才能應該都不錯才是。
觀浩然散人一脈,從浩然師祖,到她這個第五代浩然散人,都沒有一個能找到道侶的,若徒弟能找到,那也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這麼一想,玄合浩然真人心中煩悶陰郁也消散了一些,提議道:「若時間沒有過去太久,你沿著她走的路走一遍,應該能找到她。」
「說不定春道友也是如此,反而去找我了?」晏北歸皺眉道。
春道友?這個稱呼有些疏離啊,玄合浩然真人暗想。
不過她徒弟是一棍子打不出半句話的性子,說不定這已經是親近的稱呼了。
她正這樣想的時候,晏北歸又搖搖頭,道:「他怕是不會來尋我的。」
畢竟,他雖然感覺春道友對他的態度也有少許不尋常,但春道友對很多事都非常淡漠,他和他的關係也沒有好到那般地步,恐怕……
晏北歸心情變壞了幾分。
玄合浩然真人暗道恐怕自家徒弟追道旅有得追,而晏北歸不知道他對自己在季蒔心中的地位太妄自菲薄,於是依玄合浩然真人的提議,尋著季蒔之前走的方向,去尋找季蒔。
一師一徒一邊走一邊說話。
晏北歸問:「無憂鄉到底是什麼地方?」
玄合浩然真人正一隻手拿著徒弟孝敬的芥子袋——當年她自己的芥子袋自然是死不帶去的——另一隻手從身上各個角落如鞋子袖子乳溝裡摸索出各種物什塞進芥子袋裡。
她動作好不猥瑣,表情卻十分自然,道:「曾經的無憂鄉,是亡魂來到陰域的第一站,取自生前種種,無需憂慮,眾般煩惱,皆為烏有之意,這無憂鄉並非只有這一個,當年留下的典籍上有寫,東南西北四條忘川匯中央,每條忘川邊上,都有這麼一個無憂鄉,不過如今陰域破碎,我們這兒,就這一個無憂鄉。」
「竟然有幸在死前見到忘川河。」晏北歸有些感嘆。
玄合浩然真人也有些感慨,她當她這輩子見不到自家徒弟了呢,於是她笑眯眯地瞄晏北歸一眼,想了想,道:「你之前來的方向是河邊,應該見到了那個古碼頭?」
晏北歸點點頭,玄合浩然真人便接著說:「無憂鄉有兩個城門,一西一東,西門通碼頭,東門迎接新生亡魂,亡魂在無憂鄉中被清點歸納,搭乘不同的船送到對岸,原本該是如此。」
「那現在?」
「現在?陰域破碎,忘川不通,河對岸也找不到,亡魂進了城,卻不能出,這千年中來到這個陰域碎片中的亡魂全部聚集在其中,想來哪怕是萬萬之數也不止,這鬼一多了就出了問題,大約是仙神之戰後不久,無憂鄉發生異變,變成了能吞噬亡魂的怪物。」
晏北歸追問道:「這是何種怪物?」
玄合浩然真人翻了個白眼,道:「我怎知?」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無憂鄉的東門不遠處。
玄合浩然真人眼角余光瞥到城門,驚訝。
「奇怪,周圍沒有亡魂,這城門怎麼開著?」
晏北歸聞言皺眉。
他快步上前,也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巧合,正好站在之前季蒔站著的那個點,張望兩下,不由暗道:「莫非春道友等得不耐煩,進了無憂鄉?」
他回頭問自家師尊:「修士的神魂進去,會有什麼不同?」
「若有不同,我叮囑你幹甚。」玄合浩然真人道,話音還沒有落,就見到自己徒弟一個疾步,要衝進無憂鄉中。
作者有話要說:
玄合浩然真人:有了媳婦忘了師父,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