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識情
其實那時候,陸桓城並不是在看晏琛,畢竟……誰會沒事盯著一根竹子看呢?他只是在想心事,同時習慣性地,把目光停留在了窗外的青竹身上。
可那不重要。
晏琛的淪陷,只關乎一剎一眼一抹笑,從此再也離不開這個眉目俊朗的少年。
遺憾的是,陸桓城並不會每天都來書房。
他和父輩們不一樣,無意於腐朽書卷、利祿功名,反而喜歡往市井裡跑,時常沾得一身錢幣氣息回來,或者張弓騎射,攀山游水……總之,莫說祖訓,就連戒尺杖棍都奈何不了他。
好在陸桓城有一張喜愛的竹弓,晏琛想他想得受不了時,就悄悄附在弓上,被他帶出去,看心儀的少年郎變做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男人,揚鞭躍馬,身姿挺拔,雙眼利如鷹隼。
再後來,陸桓城長到了十七歲。
那一年炎夏,蟬鳴燥熱,竹蔭清幽的書房是一個乘涼的好去處。陸桓城臨窗擺了一張簡榻,鋪平竹簟子,潑上一桶湛涼井水,然後脫去汗濕的衣衫,貼著竹篾裸身睡下,舒爽地瞇起了眼睛。
晏琛想與他親近,便偷偷摸摸附入了竹簟。
篾絲交錯,觸感分明,壓在上面的身軀肌肉硬實,體溫滾燙。陸桓城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翻個身,晏琛羞怯的心臟就跟著顫一顫。
午夜時分,陸桓城在難熬的燥熱中甦醒了。
晏琛也跟著醒了,但他立刻感到一股陌生而強烈的不安。陸桓城的身體異常躁動,肌肉緊縮,密密地顫抖,體溫快速攀升,熱汗接連從毛孔湧出,浸濕了大片的皮膚和竹簟。他仰著脖子,發出沙啞的粗喘,呼吸急促不堪,甚至不得不張口換氣。
晏琛被壓得肌骨發疼,心裡慌亂,就想起來瞧瞧陸桓城到底出了什麼事。突然間,那具繃到極致的身軀倏然松癱,重重跌回了竹榻。
然後,帶腥的濃精一滴一滴落在了竹篾上。
等晏琛明白過來,腦中早已空白一片——他沾染了陸桓城洩出的東西,陽氣至純,濃稠得灼人,他這一根生在陰濕之地的翠竹,連聞到一絲都會腿軟,此刻根本虛得不能動。
片刻之後,精水漸漸轉為稀液,漫入篾絲縫隙,一寸一寸洇過了晏琛的肌膚。
他無助地瑟縮著,顫著身子,徹底被陸桓城的味道侵佔。
從那之後,晏琛長了記性,再也不敢附靈到竹榻上。
還是規規矩矩一根青竹,守著西邊小軒窗,裝聾作啞,雷打不動,風兒刮得烈一些,葉片就嚇得直打戰。
他甚至不敢看陸桓城,總覺得身上還沾著他的味道。七月天,一場場暴雨昏天暗地潑灑,掀去無數碎葉,仍洗不掉那隱約的腥澀味道。
尷尬的夏季一天一天苦熬,終於熬到了夏末,暑熱消散。
竹簟子被捲起來,收納到了櫥櫃裡。
晏琛卻急哭了。
竹簟子沒了,他再也碰不到陸桓城。那膽怯畏縮的幾十天,避而不見的幾十天,都成了故作矜持的笑話。他肆意虛度著光陰,揮霍著機會,直到等來一個求而不得的下場,才一下子慌了陣腳。
晏琛開始頻頻做夢,夢裡回到夏初,每一夜都陪著陸桓城入睡,撫摸他滾燙的背脊,親吻他寬厚的肩膀。白晝榻上無人,他也捨不得離開,像一個小媳婦兒守著床,嗅聞男人殘留的味道,閉上眼,假裝他還在。
可是夢醒了,青竹卻在西窗外。
沒有人能幫他。
他出不去。
晏琛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竟會痛恨自己被困在一座名為「竹」的牢獄裡,立錐方寸,鎖鏈繞身,哭喊被消去聲音,掙扎被抹去動靜。世間鳥雀走獸萬千,各自都有行蹤,只有他最落魄——他是一根竹,也只是一根竹。
原地守了三百年,守得心如死灰。
夏末的最後一場雨,已經帶著初秋的涼意。沒有人再需要竹簟子,偶爾碰著了,還嫌手冷。
雨霧疏疏密密,水汽凝結。
泥土的凹坑裡聚起一小潭水,爛了青竹的根。
晏琛丟了魂魄,十幾天來不捨晝夜,只知道癡癡傻傻望著西窗發怔。天色晦暗,書房沒燃燈,屋裡一床溫軟的衾裯之上,陸桓城閉目枕臂,正在沉沉安睡。
多想靠近他,多想……碰一碰他。
忽然間大風突起,窗扇重重撞上木框,擊起一聲驚響。
那驚響似是一道天雷劈下,晏琛只覺天地傾轉,頭暈目眩,瞬間就失去了意識。許久之後,他漸漸甦醒過來,發現自己正狼狽地跌坐在爛泥裡。
他抬頭仰望,細碎的雨水從天而降,打濕了雙目。伸手去擋,胳膊剛抬到一半,望見那一截陌生的、白皙的手腕,他猛然愣住了,渾身都開始劇烈顫慄。
他終於……化出了人身。
那一晚,晏琛還不會走路,不記得自己究竟怎麼進的屋子,大約是跌跌撞撞絆過了門檻,搖搖晃晃磕過了桌角,最後手足並用,一路膝行,急切地爬到了陸桓城榻前。
他伏在榻沿,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男人,伸出手,用指尖輕輕點他的唇瓣。
然後含進自己嘴裡,認真地吮了吮。
鼻子突地一酸,滾下兩行清淚。
晏琛迫不及待地想摸他,又怕弄醒他,思來想去,便小心翼翼地用靈息造了一個夢境,將整座書房罩在裡面。他忐忑地爬上床榻,睡在榻沿,與陸桓城相隔一尺,半邊身子懸了空,然後伸出一隻手,撫過陸桓城的臉頰、脖頸、肩膀、胸膛……他的身子越來越潮濕,濕得不像話,濕得難受,股間擰出粘滑的水,淅淅瀝瀝地流淌。
陸桓城半夜甦醒,什麼話也沒說,翻身把他牢牢壓在身下,低頭狠吻。
十七歲,情慾最熾烈的時節,青年來勢兇猛,體力耗之不盡。晏琛剛得了人身,腿腳都不知往哪裡放,就在倉惶間被陸桓城採擷了去。
他原以為耳鬢廝磨、唇舌交纏已是最激烈的快感,卻不料陸桓城省去大半步驟,長驅直入,使勁往那銷魂潮熱的幽穴裡捅,像有什麼深仇大恨,抽送得凶悍又頻密,翻出紅腫的嫩肉,擠出浪蕩的汁水,洩憤似地用力頂撞。晏琛躺在榻上大聲哭喘,拚命踢蹬雙腿,停也停不下,逃也逃不開,像一隻蛾子被長針釘住,折斷了翅膀也是徒勞。
化為人身不過短短一刻,晏琛就把初精給射了,若干年後想起來,真是羞恥得要懸樑自盡。
陸桓城那一晚翻來覆去折騰了他不知多久,大約以為是在夢裡,所以沒留情面,把初嘗情事的毛頭小子最笨拙、最衝動的一面全展露了出來。晏琛哭得淒慘,他心裡也急,可抽送的動作開了頭就收不住,只好胡亂安慰,冒出幾句簡單的情話,弄得一腦門子熱汗,沿著鬢角往下淌。
上一回,晏琛只是沾了點兒陽精,這一回荒唐到午夜,肚子裡幾乎給灌飽了。
他暈暈乎乎躺在陸桓城身下,敞著腿,咬著唇,默默地想:真好……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失去這人的味道了。
後半夜雨聲愈急,水流匯聚成溪,汩汩地從廊簷底下淌過。
窗外竹梢搖曳,窸窣不斷。
卷皺而溫暖的被褥裡,晏琛被陸桓城抱在懷中,一個下巴抵著頸窩,一個唇瓣吻著額心,彼此眷戀依偎,酣然睡去。
晨初,雨止,人不見,枕畔空留一片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