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們花了半天的時間來統一口徑，韓老要他們也去禪者之心，當然不是去觀光的，而是去對峙的。

　　臨行前，喬驚霆拉住沈悟非，悄聲道：“想辦法給我爭取幾個小時的獨處時間。”

　　沈悟非比了個“ＯＫ”的手勢。

　　來到禪者之心，這一次的城市氛圍，跟初次來時截然不同，顯得格外的壓抑和嚴肅。他們的出現，照例引來了很多目光。

　　喬瑞都不似平時“回家”那般昂首闊步，他忽視了一些來自餘海舊部的仇視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朝他們走來的陳念顏。

　　陳念顏今天穿了一件純白色的羊絨衫，和淡粉色的百褶長裙，一頭長髮乖順地挽在耳後，溫柔嫺靜，那婉約的氣質讓人覺得大聲跟她說一句話都是冒犯。

　　“念顏姐姐。”喬瑞都幾步走了過去，一把抱住了陳念顏，把臉埋在那纖弱的肩上，悶聲撒著嬌，“我好想你。”

　　陳念顏輕輕拍了拍喬瑞都的後背，柔聲道：“在外面受苦了嗎？”

　　“沒有……”喬瑞都回頭看了喬驚霆等人一眼，“就是那地方著實窮酸，很無聊。”

　　陳念顏笑了笑，眉間卻帶著化不開的愁色，她意有所指地說：“一會兒見了韓老，說話要有分寸。”

　　喬瑞都看著陳念顏：“我知道。”

　　陳念顏拍了拍他的肩膀，輕歎了一聲。

　　喬驚霆又開始腹誹這小子一如既往地虛偽。明明當初他們來禪者之心商量餘海的事，陳念顏也在場，喬瑞都是不可能不懷疑陳念顏的立場的，但是見了面還是如此親密。不過這也算是他們事先商定好的——不把楊泰林和陳念顏牽扯進來，一口咬定他們和餘海進入一個狩獵模式是意外。

　　目前這倆人是敵是友尚且要打個問號，供出他們沒有實際的意義，眼下最重要的，是喬瑞都能夠全身而退，這樣才有機會瞭解禪者之心的目的，以及，可能的話，跟禪者之心借一個高幸運的人來組隊。

　　喬驚霆想起了剛進入深淵遊戲時，他向系統精靈抱怨“幸運”這個強化選項莫名其妙，根本不會有人把積分浪費在這麼唯心的東西上，現在為了高幸運，他們得倒給出多少積分，想想就又後悔又憋屈。

　　陳念顏客氣地說：“各位請跟我來吧，韓老和楊右使正在等你們。”

　　“你們也不敘敘舊什麼的？”鄒一刀嗤笑道，“一上來就審判啊。”

　　陳念顏微微一笑，代替回答。

　　幾人跟著她走向議會堂，那是禪者之心商量要事的地方。

　　門一開，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落到了他們身上。

　　議會堂裡已經坐滿了人，韓老居高位，楊泰林坐在他旁邊，陳念顏把他們領到最前排落座，然後讓喬瑞都站在了中間的空地處，自己則款步走到韓老身邊，在楊泰林的對面坐下了。

　　議會堂內落針可聞，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韓老。

　　韓老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喬瑞都，他鬢須銀白，眼神銳利，往那兒一坐，不怒自威。

　　喬瑞都也沒有落了氣勢，腰板挺得筆直，落落大方地站著，臉上既無恐懼，也無愧色。

　　喬驚霆等人都不懷疑，喬瑞都能演好一場戲。

　　韓老沉聲道：“瑞都，禪者之心的規矩，你應該倒背如流吧？”

　　“是的。”

　　“禪者之心的最高規則是什麼？”

　　“禁止內鬥。”

　　“那餘海的事，你怎麼解釋？”

　　喬瑞都指了指喬驚霆：“這個人，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我們在遊戲中相認之後，他邀請我一起去打一個Ｓ級的狩獵副本，於是我就跟他去了，我沒想到，我們會和余左使進入同一個狩獵副本。”

　　“進入狩獵副本，你們就一定要把餘海等人全部殺死嗎？你知不知道你殺的是跟你同屬一個公會的七個同胞？”韓老的口氣變得嚴厲起來。

　　喬瑞都低下頭，露出一個慘澹的笑容：“我們的任務是，殺死敵方團隊，離開遊戲，他們的任務也是一樣的，如果要完成任務，必須得有一個團隊團滅。”

　　韓老道：“我已經做過調查，輪回鎮副本只要挺過任務時限，不完成任務也能離開副本。”

　　“是的，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我並不想跟同公會的拼個你死我活，於是我想讓我們的國仕跟他們溝通，放棄這次的任務，一起挨到任務時限過去，可是……”

　　“可是什麼？”

　　“輪回鎮副本的特殊性，讓我們無法溝通，我們被打散了分配在不同的平行空間，彼此之間無法聯絡，等到我們碰到他們的時候，由於缺乏溝通，已經打了起來，當我最終見到余左使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放屁！”一個叫何凱文的餘海舊部控制不住地站了起來，吼道，“真是這樣，為什麼你們一個人都沒死，他們卻全軍覆沒！”

　　楊泰林沉下臉來，冷冷地對那人說：“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何凱文咬了咬牙，朝韓老鞠了一躬，坐了下來。

　　“這事說來複雜。”喬瑞都歎了口氣，“他們的人數和等級比我們高，所以任務難度比我們大，我們的隊伍被拆成了三組，他們被拆成了七組，每個人都在不同的空間，而我方隊友碰上他們的時候，又恰巧都打贏了……”

　　餘海舊部氣得火冒三丈，一個個的眼神要吃人。

　　“餘海是我殺的。”鄒一刀慢騰騰地舉了舉手，“我跟餘海有舊仇，誰都別想阻止我殺他。”

　　韓老皺起了眉。

　　“進入狩獵模式，發生的一切後果自負，這是每個公會的共識。”沈悟非插嘴道，“禪者之心也不可以此追究我們的責任吧？”

　　楊泰林的口氣變得嚴厲：“你們一個個的插什麼嘴。”

　　沈悟非立刻閉嘴了。

　　韓老面無表情地說道：“你說的沒錯，進入狩獵模式，生殺自負，餘海之死，我不會追究你們的責任，但我要知道喬瑞都身為禪者之心一員，是不是蓄意進入輪回鎮副本，幫助你們殺死餘海。”

　　“韓老。”喬瑞都抬起下巴，聲音不卑不亢，眼神專注而堅毅，“我發誓，我不知道我會和餘海進入同一個狩獵副本，他們也一樣不知道，但進入之後，我們就別無選擇了。”

　　韓老深深看了喬瑞都幾眼，然後做了個手勢。

　　不一會兒，一個小個子的、一臉愁苦的男人走了出來，站定在喬瑞都身邊。

　　喬瑞都偏頭看了他一眼，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這人是楊泰林安插在餘海那裡的內鬼，餘海的大部分消息，都來自於這個人。喬瑞都轉回頭，看了楊泰林一眼，心中已經了然，楊泰林默默地看著他，眼神無波無瀾，但倆人之間，已是暗流洶湧。

　　“這個人你認識吧。餘海要去狩獵模式，當時公會裡有不少人知道，但沒人知道他要去哪一個、以及何時去，但是你，你去找他打聽過餘海的行蹤，並且選在和餘海同一天去了鬥木獬找你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同一天進入狩獵模式，這樣造成了極大的幾率，讓系統將你們分配進同一個副本！”韓老眯起眼睛，“瑞都，這一切，你都要狡辯為巧合嗎？”

　　同一天、而且幾乎是前後腳進入狩獵模式，是喬瑞都最難辯駁的一點，也是昨天他們商量的重點，喬瑞都定了定心神，不疾不徐地說：“第一，我從來沒有找過這個人，我跟他並沒有私下接觸，他是餘海的人，如果他向我透露了餘海的行蹤，那證明此人不可信。”

　　“我沒有透露余哥的行蹤！”男人急得直跳腳，“你想收買我，我拒絕了，但你確實來找過我！”

　　喬瑞都沒有理他：“第二，我們進入狩獵模式的時間，是系統精靈通知的。”

　　“什麼？”韓老皺起眉，“系統精靈通知你們時間？”

　　“對。當驚雷公會決定去刷Ｓ級副本的時候，系統精靈告訴他們，暫時沒有合適的敵方隊伍，本身Ｓ級副本刷的人就不多，還要在人數、等級上跟他們差距不能太大，這樣符合要求又暫時空閒的隊伍很少，要等，系統精靈讓他們做好準備，一旦有隊伍，隨時召喚他們。”

　　把這個黑鍋推到雙胞胎身上，是沈悟非出的主意，因為這個解釋較合理，而且，韓老無法找雙胞胎對峙，因為雙胞胎是不會透露其他玩家的任何情況的。

　　“一派胡言！”何凱文控制不住地大罵道。

　　韓老也將信將疑：“系統精靈還會做這樣的事？”

　　“因為驚雷公會的蠱師，系統精靈的好感度非常高，所以會對他們有一點點額外的關照。”喬瑞都說的正義凜然、毫不心虛，演技簡直超一流，至少在表面上，讓人看不出真偽，“當時是余左使帶隊先進入狩獵模式，而我們選擇的是隨機，隨機任何一個Ｓ級副本都可以，所以系統精靈馬上對我們進行召喚，我才去了鬥木獬，跟他們一起進入輪回鎮。”

　　議會堂內那低低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大部分人都不相信這些都是巧合，但喬瑞都說得一番話幾乎沒有破綻，最關鍵的是，儘管各種跡象都對喬瑞都不利，可還是沒有決定性的證據能證明他是尾隨餘海進入輪回鎮的。

　　韓老揉了揉眉心，顯然也有些頭疼，他看向楊泰林：“泰林，你覺得如何？”

　　楊泰林點了點頭：“韓老，瑞都這個年輕人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品行方面沒有問題，也一直很守規矩，我個人……”他遲疑了一下，“礙於親疏遠近，我還是不發表看法了，免得有失公允。”

　　韓老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陳念顏一眼，想起陳念顏和喬瑞都關係密切，更是無人不知。

　　何凱文再次站了起來，朝韓老鞠了一躬：“韓老，能不能讓我說上幾句？”

　　韓老揮揮手：“你說吧。”

　　“鄒一刀和余哥有舊仇這事兒，我們都知道，他們顯然是早就打聽到了余哥要進入狩獵模式，蓄意尾隨進去報仇。至於系統精靈召喚他們，這個我相信，但是在沒有合適的敵方團隊的情況下，最常見的方式是增加任務難度和ＮＰＣ的實力，而不是等待另外一個團隊，很可能是因為他們的系統精靈好感度高，系統精靈故意將他們分配進跟余哥同一個副本裡。”何凱文怒瞪著喬瑞都，“而這個人，從進入禪者之心的那天起，就一步登天、野心勃勃，除掉余哥，他幾乎就是左使的不二人選，動機和證據都擺在這裡，韓老若是還覺得他無辜，那余哥就白死了！”

　　楊泰林眯起眼睛：“何凱文，你說一步登天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何凱文冷笑一聲，“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話不敢說了，余哥已經不在，你楊泰林自然容不下我們，我們還留在禪者之心，就是為了等一個公正的審判。這小子從新手村來到禪者之心，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只因為和韓老是舊識，就享盡最好的資源，把禪者之心攪合得人心惶惶，這些我們都忍了，誰叫我們不是公子哥兒，以前沒機會認識韓老呢，但是你和他明裡暗裡的排擠余哥，如今更是追進狩獵副本殺了余哥，不就是為了聯手掌控整個禪者之心嗎！”

　　這一番指責鏗鏘有力，直指人心，在場之人，包括被囊括其中的當事者，一時都沒有說話，因為這些話都是真的。

　　韓老手握著扶手，用那種蒼老而深沉的嗓音低聲說：“凱文，你知道自己現在在說什麼嗎？”

　　何凱文青筋暴突，雙目赤紅：“韓老，無論是余哥，還是我們，都是真心敬重您的，可是您為了這個喬瑞都，已經要把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禪者之心毀掉了！難道您現在還看不出來，楊泰林、喬瑞都和陳念顏，已經把您的權勢給架空了嗎！”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胡說八道！”楊泰林咬牙道，“何凱文，要脫離公會是你自己的選擇，但你臨走了還要含血噴人，真是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啊。”

　　“我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們心裡很清楚。”

　　陳念顏端坐著，緩緩說道：“凱文，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不甘，但你再怎樣危言聳聽，韓老心中自有一面明鏡。瑞都的事一碼歸一碼，韓老還沒有最終的決斷，你如果再這樣公然挑撥離間，可就壞規矩了。”那聲音輕輕柔柔，看似沒什麼力量，但一字一句都擊在人心上，讓人不敢忽視。

　　韓老搖了搖頭，面色有些疲倦：“我沒想到，你們會有這樣的想法，看來我一味閉關修行，不管公會內外事務，也是不行啊。我想在座的很多人，恐怕是忘了禪者之心立命的根本，我創立公會的初衷，是給遊戲中想要安居一隅的人提供防身之所，禪者之心不爭城、不奪人，也不參與公會之間的打打殺殺，且來去自由。凱文，你提到的什麼‘權勢’，對我來說毫無意義，誰如果想做禪者之心的首領，我現在就可以讓位，我以為跟隨我的人，都跟我有一樣的想法，真要爭權奪勢，還留在禪者之心做什麼。”

　　何凱文臉色陰晴不定，一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對韓老，始終是有畏懼的。

　　韓老又歎一口氣：“罷了，今天的目的是審訊瑞都，誰都不要再跑題了，凱文，你對瑞都還有什麼看法？”

　　“他就是故意的，誰都看得出來。”何凱文咬牙切齒。

　　“說話要理由據。”喬瑞都冷冷說道，“我知道餘海被團滅，你們失了靠山，一時六神無主，但也別含血噴人，如果我知道餘海要進入輪回鎮，我是絕對不會去的，不僅是因為我們同屬一個公會，更是因為我瞭解餘海的實力，不想進去送死。”

　　“你放屁，你就是奔著余哥去的，你們蓄謀已久……”

　　“好了。”韓老疲倦地擺了擺手，“這樣爭吵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我會對瑞都和驚雷公會的每個人進行單獨審問，審問的時候，你們都可以在場，看看他們說的話有沒有漏洞。”

　　何凱文和餘海舊部都滿腹憤懣，卻也無可奈何。

　　喬驚霆等人先被帶離了議會堂，然後一個接著一個的單獨進去被問話，他們事先串了一晚上的話，沈悟非幾乎把可能被問到的、以及容易出現紕漏的地方都提前預估了出來，整個過程幾乎滴水不漏。他們從天亮一直被審到天黑，結果自然是沒有結果。

　　最後，韓老結束了這場審訊，說自己要思考幾天再做決定，這期間喬瑞都不能自由行動，驚雷公會的人也被留在了禪者之心。

　　喬驚霆喜出望外，終於有機會進入這裡的虛擬系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