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喬驚霆還想說什麼，但一想到決戰在即，突然發現這樣打嘴仗很沒意思，反正翻來覆去就是互相咒對方，他要是今天真死了，也不想把這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他乾脆當喬瑞都不存在，瞥了一眼後就沒再看他，而是指著看臺對那NPC說道：“你這個遮陽棚不夠，要加厚，然後把四邊再延伸出去至少一米，要完全地隔絕陽光。”他見白邇已經有點發暈了，儘管撐著傘，但白邇在太陽底下也站不了幾分鐘。

　　“好的喬先生。”那NPC剛說完，遮陽棚就開始往四周延伸，同時也加厚了一倍。

　　幾人走過去落座。

　　這次喬瑞都身邊沒有楊泰林，只有陳念顏，但他們頭頂的懸浮看臺外掛著禪者之心的旗子，楊泰林應該就在裡面陪著韓老。

　　喬瑞都見喬驚霆不搭理他，就想上去找茬，陳年顏拽了拽喬瑞都袖子，示意他坐下。喬瑞都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了。

　　幾人落座後，就聽著沈悟非抖著聲音說：“方遒看我的眼神好可怕，我覺得他肯定想殺了我。”

　　“廢話，方遒應該很久沒有遇見過能把他擊退的人了。”鄒一刀笑笑，“尖峰上下都一樣，特別要面子。”他說罷，抬頭看了看禪者之心的懸浮看臺，他知道，餘海就在裡面，就在他頭頂。

　　“現在遊戲內所有的列席者和大公會的重要人物，幾乎都在這裡。”舒艾柳眉微蹙，用一種充滿了疑惑的口氣反問道，“就為了看這場決鬥嗎？”

　　其實每個人心裡也多少有點犯嘀咕，按理說，列席者之戰無論是人、地位、影響力都遠比這場 決鬥大得多，產生一個新的列席者，而且還是等級蓋過自己老大的列席者，這對遊戲格局的影響有多麼深遠，每個人心裡都很有數。

　　反觀喬驚霆和厲決的對戰，不過是為了解決一場微不足道的私人恩怨，且一個10級一個7級，7級就不要說了，滿大街都是，10級現在也不算多稀罕，這兩個人的決鬥，照理來說，沒多少看頭，可卻偏偏彙集了遊戲中所有的大人物，怎能不讓人費解。

　　鄒一刀眯起眼睛：“我也覺得，他們不只是來看這場決鬥的，我進入遊戲算是很久的了，就從來沒有任何一件事，能夠讓所有列席者齊聚一個城市的，因為很危險。”

　　沈悟非深吸一口氣，稍微冷靜了一些：“你們說得有道理，他們肯定不只是來看決鬥的，應該還有別的目的，甚至有可能，看決鬥只是一個讓他們聚集到一起的藉口，只是我們恐怕不會知道是為了什麼。”

　　“不管是為什麼，應該跟遊戲最核心的一些事情有關係。”在陰涼底下恢復了精神的白邇說道。

　　耳邊那些刻意壓低的討論聲，對於此刻的喬驚霆來說，有點像天外來音，被隔絕在了一層無形的膜之外，在這層壁障之內，最清晰的聲音是他自己的心跳聲，噗通、噗通，那逐漸在變快的節奏就像擂動的戰鼓。

　　到了此時此刻，看著擂臺四周的人山人海，看著擂臺上空的一座座懸浮看臺，他才開始感到緊張，感到口乾舌燥，同時血液在加速流動，他不敢確定此時的情緒叫做什麼，那恐懼中又帶著亢奮的、求生的理智和燃燒的鬥志並存的、極度複雜的情緒，讓他甚至無法想像，假若此刻他可以取消決鬥，他是會走，還是會留。

　　他這輩子上過無數次擂臺，但這一定是他一生最難忘的一次——如果他的一生還能延續下去。

　　“……霆哥……霆哥……？”

　　“啊？”喬驚霆回過神來，扭頭看著身旁的白邇，茫然而又故作鎮定道，“怎麼了？”

　　白邇靜靜看了他兩秒，然後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麼，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就像你現在這樣。”

　　喬驚霆怔了怔，不知如何回答。

　　“你說你上過很多次擂臺，但肯定沒有哪一次是要以殺死彼此為最終目的的，所以你聽好了，當你站在上面，面對自己的生死對手的時候，你只要堅信一件事，那就是你比他更有理由活下去。”

　　喬驚霆笑笑：“好。”

　　“我是認真的。”白邇揪起喬驚霆的領子，那青灰中帶點紅的異化瞳眸中透出一股堅定，“你要這麼堅信，因為人到了某些時刻，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只能信命。你信你的命，信你的命比他的有價值，比他的重要，你信老天爺會讓你活下來。你信你進入這個遊戲，成為唯一一個能夠進入虛擬系統的最特別的人，一定是命運對你有特殊的安排，你信你不會死在這裡！”

　　喬驚霆定定地看著白邇，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被那雙異化瞳眸蠱惑了，有一種慣透靈魂的信仰的力量，突然如無形之劍，紮進了心尖，什麼東西隨之豁然開朗。白邇說得對，他要堅信比起厲決，他更值得活下去，如果非要有一個人死在今天，那不該是他。

　　這股力量就如定海神針，一下子就把他飄忽的魂兒給釘回了原地，他由适才的混亂回到了平靜的狀態，他揉了揉白邇的腦袋，痞笑道，“謝謝小師父。”

　　白邇鬆開了喬驚霆的領子，輕描淡寫地說：“上去殺了他就行了。”

　　“嗯。”喬驚霆的目光移向擂臺，沉穩如海。

　　這時，NPC跳上了擂臺，示意大家安靜。

　　沸騰的人群逐漸如退潮一般在消聲。

　　接著，空氣中傳來了趙墨濃慢條斯理的聲音，“我代‘假面’在此立誓，今日決鬥為雙方自願，無論結果無論，假面與驚雷的恩怨自此一筆勾銷，互、不、追、討。”

　　話音落地，整個城市都安靜得不可思議。

　　NPC的目光落向了喬驚霆。

　　喬驚霆的腮幫子鼓了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突然，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拉住了喬驚霆的手。

　　喬驚霆低下頭，見舒艾咬著嘴唇，眼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她輕聲說：“帶我離開遊戲。”

　　喬驚霆心中微顫，用力回握了她的手，目光掃過白邇、鄒一刀、沈悟非，在與他們的眼神一一交匯後，才緩步走向擂臺。

　　在經過喬瑞都身旁的時候，喬驚霆頓住了腳步，他猶豫了一秒鐘，還是扭頭看了喬瑞都一眼。

　　還是看一眼吧，畢竟……

　　喬瑞都的面部肌肉輕輕抽搐著，他一口氣怎麼都提不上來，卡在肺部，極為壓抑，他瞪著喬驚霆，薄唇輕吐：“你不准死在這裡。”

　　喬驚霆不置可否，一手摘下了他從小隨身攜帶的太歲項鍊，扔給了喬瑞都，用命令的口吻說，“我要是下不來，這個東西幫我給我家人。”

　　“我他媽又不是你的跑腿。”喬瑞都低頭看了看那粗糙的項鍊，嫌棄地說，“你下不來，這破玩意兒我直接扔了。”說著手卻攥成了拳。

　　喬驚霆沒理他，頭也不回地走向擂臺，一躍跳了上去。他環顧四周，這是他經歷過的觀眾最多的一場擂臺賽。他打了四年地下黑拳，從名不見經傳打成了所謂的“明星”戰士，他一出場，觀眾就能沸騰，無數的賭金向著他流動，無數的聲音會為他尖叫。

　　而眼前的這些觀眾，都用或同情、或好奇、或冷漠的眼神看著他，看著他這個仿佛馬上就要被撕碎的，自不量力的可憐小子。

　　喬驚霆微微一笑，他抬起頭，斜眼看向假面的懸浮看臺。

　　厲決站起身，從懸浮看臺上跳了下來，穩穩地落在了喬驚霆對面。

　　喬驚霆第一次仔細打量自己的對手。

　　厲決是個身材魁梧、相貌英武的漢子，略顯浮誇的左眼面具戴在那麼一張臉上，充滿了違和感，他不知怎麼地，就笑了出來。

　　厲決皺起了眉，眼中迸射出怒火，顯然對喬驚霆這一刻表現出來的輕佻頗為惱怒。

　　“不把你這個娘炮面具摘下來嗎？會擋住視線。”

　　厲決冷冷地說：“對付你，用不著。”

　　換做以前被這麼輕視，喬驚霆早就爆炸了，但這半年的遊戲生涯，讓他嘗遍了常人所不能忍，脾氣倒是比以前穩重了不少。

　　喬驚霆挺直了胸膛，右手一伸，手上多出了一把紅銅色的長鐧。

　　從機械城回來之後的那幾天賺的七千多積分，喬驚霆大多花在了強化體能和速度上，還有購買治癒卷軸和防護罩，不過他也知道，在這種強者面前，道具的作用並不大，最有用還是自己變強。除此之外，他還買了很多大功率的蓄電池，讓沈悟非改造了一番，可以快速地從中吸取電力，這一點可能是他制勝的關鍵。

　　他為這次決鬥做了他所能做的所有準備，剩下的，只有拼命。

　　厲決雙目精光一顯，突然開始了變形，本就魁梧的身體又拔高了將近一倍，特殊的高彈性材質衣褲下，眼見著肌肉膨脹了起來，人類的皮膚被棕灰色的粗皺外皮取代，手腳鋒利成爪，身後甩出一條粗長的尾巴，他張開嘴，露出一口兇惡嗜血的牙，朝著喬驚霆發出一聲令人膽寒地咆哮，活脫脫一個地獄來的怪物，就連那華麗的面具，都變得詭異萬分。

　　喬驚霆握緊了手中的鐧，腎上腺素開始加速分泌，渾身血液都跟著沸騰了。心裡有個聲音在大聲呐喊，來吧，來吧，來吧！

　　死戰，一觸即發。

　　厲決先發制人，撲向了喬驚霆，速度之快，眨眼即達。

　　喬驚霆心中一驚，厲決的速度介於鄒一刀和白邇之間，來勢兇猛，他儘管早有防備，身體的應激反應速度卻比不上大腦的運轉，當厲決的爪子已經近在眼前時，喬驚霆才提鐧去擋，同時上身後仰。

　　小臂被驚紅鐧格擋住，但長長地利爪還是貼著喬驚霆的臉劃過，喬驚霆眼睛都未眨，只覺得一道黑影閃過，皮肉火辣辣地刺痛，他隨後退了開來。

　　鮮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喬驚霆的臉被抓了兩道長長的裂口，從側頰一直劃到鼻子。

　　觀眾一陣譁然，似乎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是因為他們都覺得喬驚霆不至於這麼弱，第一招就負傷，情理之中是大家回過味兒來，意識到喬驚霆真的就只有7級的水準，頓時，人群中發出一陣陣失望地咒駡聲，主要來自那些買了冷門兒的玩家。

　　厲決咧嘴笑了笑，對喬驚霆的態度更加輕視。

　　喬驚霆沒去搭理這種皮外傷，他超出尋常地冷靜，他看著厲決，問道：“有一點我跟好奇。”

　　“別他媽廢話，想耍花招？”

　　“你打算殺了我嗎？”對於喬驚霆來說，如果厲決顧忌自己等級低要留他一命，那麼對他很有利，但他看著厲決的架勢，似乎這個優勢並不存在。

　　厲決大方地回答了他：“能制服，就把你打殘了交給別人殺，不能，就直接殺。”

　　不出所料，喬驚霆心想。厲決沒有殺過比自己等級低的，所以有恃無恐，大不了就回新手村，反正他完成了這個任務，假面還能虧待了他？

　　知悉這一點後，喬驚霆就更有了破釜沉舟的氣勢，厲決肯定還是想先把他制服的，而且對他非常輕視，這一點目前是他的機會。

　　喬驚霆心神一定，主動出擊，襲向厲決。

　　厲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為喬驚霆的不怕死，和那明顯不會是7級玩家的速度。

　　喬驚霆一躍而起，驚紅鐧朝著身高是他兩倍有餘的厲決的面門砸去，厲決一爪子抓向了喬驚霆的腰腹，這一下若是抓實了，能把普通人攔腰撕成兩半。

　　紫金雷電瞬間爆發，一股腦地襲向厲決，厲決只覺渾身抽痛、身體在一瞬間麻痹了。

　　喬驚霆踩著厲決僵在半空中的手臂，借勢又起，驚紅鐧就要擊中厲決。

　　厲決畢竟皮糙肉厚，很快恢復了過來，快速偏頭閃過，一爪又從側方襲來。

　　喬驚霆故技重施，周身電花亂竄，厲決知道了那電流的厲害，在電流釋放的瞬間就向後跳開，一股電流披在了腳下的木樁擂臺上，將那木頭硬生生劈出一道焦黑的淺痕。

　　厲決冷冷地看著喬驚霆，終於對這個對手有了一點重視。

　　台下的觀眾也不再議論紛紛，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倆人。

　　喬驚霆落回地面，鐧身拄地，和厲決對視，不輸半分氣勢。

　　“雷電啊。”厲決陰冷地說，“還有兩下子。”

　　喬驚霆則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厲決的面具，厲決和當時在角木蛟調戲他的女人應該是一對兒，一個右眼一個左眼，假面之人的面具，都是銀冰裝置幻化成的，但會有一些不同的設計、或者添加一些彩繪和裝飾品，厲決的左眼面具上，就貼著一片猛獸咆哮的黑色向量圖，多少會對左邊的視線產生一點影響。

　　厲決眸中更加寒芒四射，粗壯的、肌肉虯結的雙腿拔地而起，再次朝著喬驚霆沖了過來。

　　喬驚霆來了一個降雷，電流從天筆直而降，追著厲決擊打，厲決速度極快，左右躲閃，眨眼間就到了喬驚霆近前，喬驚霆閃身跑向厲決的左側，整個人都被電光包裹，故意矮下身形，夾裹著電花的驚紅鐧抽向厲決的小腿。

　　在視覺上，僅有厲決一半高度的、在左側行動的喬驚霆，果然占了一點優勢，而喬驚霆身上的電流又讓厲決不敢直接接觸，思索下一步行動所耽擱的那哪怕0.1秒，在生死之戰上也事關重大，就是那一刹那的遲疑，喬驚霆的鐧已經一舉抽中了厲決的小腿！

　　全場倒抽一口氣。

　　擊中了！

　　然後，喬驚霆還沒來得及得意，只見得眼前一道巨大的黑影襲來，他尚來不及思考那是什麼玩意兒，只能舉鐧抵擋，那黑影氣勢洶洶，高度剛好在喬驚霆的胸口，長度則鎖死了喬驚霆的所有退路。

　　避無可避！

　　喬驚霆只覺得一股巨力撞在了自己胸口，他連人帶鐧被撞飛了出去，一路滾到了擂臺的邊沿，才受住勢。

　　他胸口劇痛，睜開眼睛一看，才看清把他拍飛的，正是厲決那條有成人大腿粗的尾巴，他一直忽略了這麼個東西！

　　厲決也不太好受，小腿一時無法受力，悄悄墊了起來，人也被喬驚霆電得有些發懵，那電流雖然邀不了他的命，但滋味兒著實不好受。

　　台下的觀眾，以及和決鬥者有關的所有人，一根心弦都崩得死緊。

　　這一場決鬥，要麼分外精彩，要麼分外無聊，因為列席者之戰，是兩個旗鼓相當之人的決鬥，是可以預料到的精彩，但這場決鬥，倆人等級相差懸殊，充滿了不確定性，僅僅是短短幾分鐘，喬驚霆的表現已經讓不少人移不開眼睛，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來，而那些關心決鬥者的人，心情更是難以言表。

　　喬驚霆吐掉嘴裡的血，從地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