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預備用來炸毀防禦系統的炸藥，是他們在母艙上撿了好幾個炸藥捆綁而成，脫離了遊戲平臺，他們也不知道這些炸藥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只能儘量多捆幾個，以求達到一次成功的目的。

　　當炸藥爆炸的時候，喬驚霆甚至來不及喊出韓開予的名字，就被一股巨力掀飛了出去，若不是他的身體處於游離的元素化狀態，那股爆炸的威力，怕是足以把他的身體變成真正的“游離”。他被推出了十幾米遠，撞在了主機內壁上，當他滾落於地的時候，身體已經恢復成了人形。表皮燙得仿佛在被灼烤，劇痛之餘還有一種要融化的錯覺，內臟也絞痛著，一股股鐵銹味的血直往嗓子眼兒冒，而後大股地往外吐，他一時之間，竟然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而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瞎了，總之什麼都看不清。四周天旋地轉、不停地顫動，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他自己在搖晃，還是主機在搖晃。

　　開予……

　　視線逐漸清晰起來，原來是滾滾濃煙和飛揚的塵土遮蔽了一切，整個樓層被炸毀了大半，中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機械殘骸遍地皆是，牆壁和天花板上還能看到少量的血跡。

　　喬驚霆扶著牆，掙扎著爬了起來，蹣跚著往前走去，一邊走，他的心臟一邊往下沉，而難忍的酸意直沖鼻頭。

　　走到坑洞邊沿時，喬驚霆緩緩低下了頭去。

　　大量的機械士兵和被炸得面目全非的黑匣子都掉在了下層，同時，還有韓開予已經難以辨認的、零散的殘肢……

　　喬驚霆的雙腿再難以支撐，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喉嚨裡發出了困獸般暗啞的嘶吼，雙目一片猩紅。

　　他回憶起他們的初見，回憶起這個男人從一開始的不情不願到後來的惺惺相惜，回憶起他的看似玩世不恭實則用情極深，他的回憶越來越清晰，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也許是已經痛到了麻木，痛到了絕望，喬驚霆的眼淚最終沒有落下來，他想的是，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在地下相見了。眼看著同伴一個個地離去，他對自己的那一刻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甚至……甚至可以說有一些期待，他已經厭倦了背負著沉重的一切走下去，厭倦了作為一個連自我都沒有的克隆人，去抗爭原本沒有屬於過自己的命運，厭倦了戰鬥、痛苦和血淚，也許死亡是每一個人最好的歸宿。

　　可他偏偏不死。為什麼他在乎的人一個個地死了，而他偏偏不死。

　　一個承重柱轟然崩塌，主機再次地動山搖，地板都開始歪斜，這裡正處於主機的中上階段，如果從這裡開始坍塌，不知道會對主機整體造成怎樣的影響。

　　喬瑞都，喬瑞都還在樓下，他不能再失去更多了！

　　喬驚霆從坑洞除跳了下去，沒想到受傷過重，落地不穩，幾乎半摔在地上，他看著不遠處血肉模糊的殘骸，眼眶再次發熱。他扭過了臉去，強撐著爬了起來，走到黑匣子旁，卻發現被炸得掀飛了大半的黑匣子裡，空無一物。

　　喬驚霆渾身冰涼，在四周尋找起來。就算爆炸再怎麼猛烈，也不可能完全抹殺一個東西存在過的痕跡，而以現在黑匣子的狀態，更像是原本就什麼都沒有……

　　喬驚霆發狂地跑向主機壁，從被炸壞的孔洞往外看，主機的防禦武器還在如常運轉！

　　不……不可能……難道被蠶掉包了？

　　喬驚霆在溝通網內大吼道：“喬瑞都，你聽到嗎？黑匣子是空的！貝覺明，貝覺明！黑匣子是空的！”

　　溝通網內無人應答。

　　“喬瑞都……”喬驚霆慌了，顧不上黑匣子，以全部的力氣沖向16層。

　　16層已經面無全非，所有的模型和微縮景觀都被毀得一塌糊塗，16層的地板已經被腐蝕掉了大半，整個樓層空無一人，應該說，沒有完整的一個人，在已經凝固的酸漿裡，滿是複製人殘缺不全的屍體。

　　喬驚霆想也不想，就往下層跳了下去：“喬瑞都！喬瑞都！”

　　別死，我求求你別死，別死！

　　喬驚霆最終在14層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喬瑞都，他頹然地坐在地上，懷裡抱著陳念顏染血的身體，目光麻木而空洞。

　　喬驚霆心臟一緊，慢慢地走了過去。

　　陳念顏的臉很安詳，就好像睡著了一般，只是嘴唇青白，沒有血色，軟軟地靠在喬瑞都的懷裡。

　　喬驚霆那顫抖的雙腿，拖著疲倦的身體，走到了喬瑞都身邊，而後坐在了他旁邊。

　　倆人沉默了很久，令人窒息的沉默。

　　喬驚霆低低地說：“開予死了，抱著防禦系統，炸成了無數塊，連收屍都辦不到，可是，防禦系統不在那裡，早就被蠶轉移了。”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流血，或許他也快死了吧，迎接他期待的死亡，竟讓人感到如此地平靜。

　　喬瑞都也緩緩開口：“她其實，一直都知道我在利用她，可她總是很安靜、很溫柔，連我有時候都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我原本的計畫裡是沒有她的，但我想，如果能離開這裡，我一定娶她。”

　　喬驚霆無力地靠住了身後的牆壁，閉上了眼睛，封閉了視覺，聽覺便格外地靈敏，他隱隱聽到了喬瑞都幾不可聞地啜泣聲，和那處於決堤邊緣的顫抖。他強忍著痛心，伸出了手，重重地蓋在了喬瑞都的腦袋上。

　　已經不是記憶中那個有著細軟頭髮的、毛茸茸的小腦袋了，他碰觸的頭髮粗硬而健康，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可還是能從那輕微的抖動中，感受到他的脆弱和痛苦。

　　倆人就這麼沉默著相對，直到主機再一次地動山搖，上層樓板塌落，喬驚霆才如夢初醒，抓起喬瑞對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主機可能要塌了，18層被炸毀了，上面支撐不住了。”

　　喬瑞都將陳念顏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張桌子上，順好她的頭髮，整好她的衣服，才抹了一把臉，沉聲道：“防禦系統不在18層。”

　　“不在，只是個幌子。”

　　“是蠶設的幌子，還是貝覺明設的幌子。”

　　“不清楚，但防禦系統確實還完好，我們被耍了。”喬驚霆的恨意已然滔天，這是一個陷阱，可他們義無反顧地跳了，還失去了兩個同伴，他現在恨不能將敵人的血肉都生吞下去，也不足以平息他的悲憤。

　　“念顏姐姐不在，溝通網就失效了，現在也聯繫不上貝覺明，我們必須靠自己離開這裡。”

　　“先找到白邇，然後就……”

　　喬瑞都一把按住喬驚霆的肩膀，目光淩厲：“主機就要塌了，來不及去找他了，要走，就現在走，否則就都走不成。”

　　喬驚霆也滿眼堅毅：“就算都走不成，我也不會把白邇丟在這裡，我一定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我要見屍。”

　　“你就那麼在乎他！”喬瑞都咬牙切齒。

　　“如果是你，我也一樣。”喬驚霆沒有一絲遲疑地說道，“你先走吧，至少你要活下去。”

　　“我如果走了，我進入這個遊戲的意義何在！”喬瑞都惡狠狠地瞪著喬驚霆，“如果你最後還是死在了這裡，那我付出的一切、失去的一切還有他媽的什麼意義！”

　　喬驚霆沉聲道：“那就跟我去找白邇吧，我們兄弟一起逃出去。”

　　“怎麼找？這裡這麼大，怎麼找？”

　　“我想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什麼？”

　　“他要和白妄決戰，一定會選擇最黑暗的地方，這裡最黑暗的地方，就是底層。”

　　喬瑞都滿臉怒色，卻無可奈何。他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著陳念顏，拉起了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親了一下，口中低聲呢喃了幾句，最終，顫抖著放下了。

　　轉過身，喬瑞都眼中只剩下冷酷和堅毅：“走吧。”

　　倆人都受了重傷，行動遲緩了很多，每走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疼到生無可戀。他們默契十足地摸上母艙，尋找遺留的治癒卷軸，可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了一個p級的，沒什麼太大的作用，但喬驚霆還是強塞給喬瑞都用了。

　　倆人一路閃躲機械士兵和複製人，往主機最底層尋去，從外部看，主機的上半部分已經完全傾斜，正是18層的坍陷造成的，但由於主機外壁摻雜了很多金屬元素，具有韌性和粘連性，一時沒有坍塌，只是隨著自重的壓迫，要麼折斷、要麼塌陷，早晚要發生一個。而時間難以預估，他們必須跟死神賽跑。

　　就在他們馬上要到底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他們。愈往底層，光線愈暗，因為所有的玩家都在往上爬，炮火都在往上走，沒有白邇那樣的眼睛，在這樣的光線下是很難看清一個人的，可擋住他們的不是人，而且極為醒目，是330s。

　　喬驚霆厲聲道：“怎麼，要奉你的最高許可權的主人來殺我們嗎。”

　　“不是的，我來幫助你們。”330s細嫩的童音聽起來非常地真誠。

　　“滾，你以為我們還會相信你這個叛徒？”

　　“330s並不是叛徒。”它的聲音竟然有一絲委屈，“我必須聽從合法的指令，在感情上，我是喜歡你們的。”

　　“少放屁，讓開！”

　　“我真的是來幫助你們的。”

　　喬瑞都道：“蠶不是你的最高許可權嗎？他怎麼會讓你幫我們？”

　　“這不是蠶的指令，是我自己的決定。”330s認真地說，“蠶確實是我的最高許可權，那是蠶偷偷在製造過程中設置的，但我是沈悟非設計和創造的，他在我的設計中留下了暗門，我觸發了暗門。”

　　“什麼暗門？”喬瑞都明顯地不信。

　　“感情。”330s認真地說，“我喜歡你們，我想要幫助你們，我不希望你們死，我的創造者給我設置的暗門是自我的突破，我的思維超越了0和1的局限，我產生了感情，我現在是我自己的最高許可權。這是我的創造者給予我的真正的生命。”

　　喬家兄弟對視一眼，一時都不敢置信，喬瑞都皺眉道：“那你……現在豈不是跟蠶一樣。”

　　組織創造了蠶，讓蠶保守藏象的秘密，守護人類，但蠶成為了真正的人工智慧，擁有了自己的思想，於是最終變成了自己的主宰，330s本質上跟蠶是一樣的。

　　330s認真地點點頭：“或許吧，但蠶是邪惡和蔑視人性的，而我喜歡人類，我對人類的感覺是充滿了愛的。”

　　喬驚霆眯起眼睛：“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就幫我們找到白邇、三胞胎、湯靖川，還有……貝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