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喬驚霆躲在一顆大樹後面，看著不遠處有兩個男人在抽煙、聊天。

　　他現在在一個最熟悉不過的地方——灰鼠窩，這裡離心月狐不足一公里，舒艾的房子都隱約可見，鄭衛果然找了人來灰鼠這裡蹲點。

　　鄭衛肯定覺得，這樣能活活餓死他。畢竟以他的等級，獲取積分的唯二途徑，一個是NPC派的簡單任務，一個就是殺最低等級的怪。只要斷了他這兩條路，他很快就會連食物都買不起。

　　他猶豫了片刻，要不要殺了這兩個3級的玩家，他覺得這兩個人不會是他的對手。最後他決定放棄，一是這裡離村子很近，鬧出太大的動靜可能會打草驚蛇，二是這兩個人不是當時圍毆過他的那些人，暫且放過好了。

　　他悄無聲息地朝著村子潛去。

　　村子裡依舊只有NPC在活動，所有玩家都已經休息了，果然，鄭衛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自然不屑於做什麼巡邏。

　　但跑到舒艾家附近時，他看到一個人站在房門口把守。那天被他撞碎的玻璃窗，已經完好如初，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裡面還透出燈光。聯想到在虛無空間裡看到的那個微縮村落佈景，他猜測這些房子就跟遊戲裡的怪一樣，都是可以隨時消失、也能隨時出現的一段程式。

　　舒艾一定是被囚禁了，希望她別受什麼傷……

　　喬驚霆觀察好地形，悄悄地跑到房後，抽出了一把匕首，貓著腰、順著牆根往門口移動。

　　這把匕首是系統贈送給每個新人的唯一一件武器，比長刀輕便多了，是個人就能使用，可他握著它，卻感到異常地沉重。

　　他知道等在前方的是什麼，是敵人，是獵物，是他要殺的第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走到了拐角處，探出半個腦袋，看到了那個依靠在門框上打哈欠的人，他認得這個人，是當時“招待”過他的胖子的一個手下。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站在他面前的，是威脅他和舒艾性命的人，更是1500積分，這1500積分，保證比殺淺水鱷容易多了。

　　這個誘惑蓋過了他的忐忑，他咬了咬牙，趁著那人再度打哈欠的時候，一步沖了過去，速度快到連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三米的距離轉瞬即達。

　　那人發現了他，剛驚恐地“啊”了一下，就被他猛地撲倒在地，他跨坐在那人身上，雙膝一左一右地壓住了對方的胳膊，一手堵住那想要呼救的嘴，一手舉起了匕首。

　　這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迅猛得像條豹子。

　　那人拼命搖晃腦袋，瞳孔放大，眼中寫滿了恐懼和哀求。

　　喬驚霆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溫熱濕黏的呼吸噴薄在掌心，在在地提醒著他，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機械怪物，他這一刀下去，切開的不是纖維、矽膠和線路，而是真正的皮肉。

　　他猶豫了。

　　他沒有辦法不猶豫。他曾經在地下格鬥場把很多人打得滿臉是血、牙齒飛蹦，曾經折斷過好幾根骨頭、挫傷過很多野心，但他沒有殺過人。

　　像喬瑞都那樣從小養尊處優，吃一頓飯講究八百種禮儀的人，是怎麼在兩天時間裡連殺兩人的？

　　“怎麼了？”屋裡有人聽到異響，問了一句。

　　那人突然用力掙扎起來，並張嘴狠狠咬住了喬驚霆的虎口。

　　喬驚霆一陣抽痛，但沒有撒手，他瞪圓了眼睛，心臟狂跳兩下，而後反常地冷靜了下來。他盯著那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直視著那雙眼眸中的情緒從驚恐變成了絕望，他看不到此刻自己的表情，但他覺得他能從這人的眼神裡猜到，他手中的匕首俐落地一劃。

　　下一秒，喉管中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濺在了他的手臂上，那溫度好像能把人燙傷。

　　那人劇烈地咳嗽，每一下都咳出帶著氣泡的血，身體像垂死的魚般以下一下地抽搐著。

　　喬驚霆渾身僵硬低看著那人最後的時刻，一時間幾乎忘了呼吸，有一種徹骨的寒意沿著神經擴散至全身，令他頭皮都要炸開了。

　　“恭喜玩家喬驚霆殺死3級玩家，獲得1500積分。第一次殺死玩家，解鎖成就‘第一滴血’，獲得額外獎勵100積分，第一次殺死比自己等級高的玩家，解鎖成就‘逾越’，獲得額外獎勵200積分。”

　　眼前出現的這一排螢光小字將喬驚霆的意識拉回了現實，下一秒，他興奮得渾身發抖。

　　1800積分，他拿到了1800積分！

　　殺死一個人，甚至連殺死淺水鱷三分之一的力氣都沒有用到，就拿到了1800積分，他在這個遊戲中殺怪獲得的總積分，也不過兩千出頭啊！

　　這種巨大的收穫的喜悅蓋過了第一次殺人的恐慌和負罪感，簡直如同最烈性的毒品，一次就讓人成癮。

　　喬驚霆看著地上已經咽了氣的人，心臟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嗓子眼兒，他無法形容此刻複雜的心情。

　　“怎麼了？喂！”屋裡的人警覺了起來，快步朝門口走來，下一秒就推開了門。

　　喬驚霆一躍而起，一腳將那人踹回了屋裡，並快速闖進屋內，關上了門。

　　定睛一看，地上的男人留著一頭古怪的長髮，眼神混濁陰翳，但動作很俐落，翻身就起來了。他看了喬驚霆一眼，冷冷一笑：“你還真敢回來啊。”

　　“舒艾呢？”

　　“在裡面呢。”長毛指指舒艾的房間，猥瑣地笑了笑，“哥兒幾個剛爽過，你來晚了，不然也可以算你一個啊。”

　　喬驚霆大腦一陣嗡鳴，胸腔幾乎炸裂開來，他低吼一聲，七鉻鋼刀瞬間出現在了手上，他一個箭步飛身而起，朝長毛砍去。

　　長毛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大概沒料到他發勢會這麼猛，手上也多出了雙手劍，十字交叉於面前，擋住了喬驚霆的刀。

　　喬驚霆一腳踹向長毛的腹部，長毛的反應很快，但喬驚霆也不弱，這一下他閃躲不及，被擦中了腰側，趔趄了幾步。

　　喬驚霆揮刀又砍，長毛向後退開，同時雙手劍向喬驚霆刺來，那七鉻鋼刀雖然比精鋼長刀輕一點，但始終是有一定自重的，這一刀他揮得太過用力，身體的勢往刀的方向傾斜，就來不及閃避長毛的劍，那劍一下子從他的左肋處刺了進去！

　　喬驚霆臉色一白，向後退了幾步，鮮血一股股地從身上往下流，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內臟，他無暇顧及，橫刀劈了過去，長毛再次舉劍迎擊。

　　倆人接連見招拆招，喬驚霆不給長毛一絲一毫的喘息之機，一口氣將人逼退到了牆邊。

　　長毛低喝一聲，雙手劍兩面夾擊，攻向喬驚霆的腰側，喬驚霆側身避過，單手揮刀砍向長毛的脖子。

　　長毛背後是牆，無處可退，便猛然下蹲，刀鋒擦過他的頭皮，削下了一大把飛起的頭髮。

　　喬驚霆一個掃堂腿，踢中了長毛的小腿骨，長毛本就是下蹲之勢，身形不穩，頓時被掃倒在地。

　　喬驚霆舉刀就刺，長毛想就地翻滾開，那尖刃剛好刺中了他的頭髮，定在了木地板上，長毛的腦袋被扯了一下，儘管下一刻頭髮盡數繃斷，但只這半秒的停頓，也是致命的。喬驚霆已經一腳踩中了他的右手，用力一碾，手骨瞬間斷裂。

　　長毛髮出高亢的慘叫，喬驚霆猛然警醒，以膝蓋狠狠壓住長毛的胸口，俯身捂住他的嘴，匕首祭出，劃斷了長毛的喉嚨。

　　這一次卻不如想像中殺得那般順利，長毛手上一下子多出了三個治癒卷軸，不要錢一般用在了自己身上，脖子上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喬驚霆雙目赤紅，殺意沸騰，又是一刀貫入他的心臟，長毛一邊用治癒卷軸，一邊想掙扎著從喬驚霆身下逃脫。

　　就在這生死一瞬，大門被一腳踹開，用力之大，門板飛撞向了牆上。

　　喬驚霆猛地抬頭，才發現外面竟已燈火通明，他打得如此投入，完全沒有發現。

　　進來的人，是鄭衛。

　　除了鄭衛，其他人都堵在門口或者是圍在窗邊，各個神色詭異。

　　喬驚霆一陣頭皮發麻，他這才想起來，新手村的房子有保護功能，只有房子主人同意的人才能進入。所以他能進來，長毛能進來，鄭衛也進來過，而其他人，都進不來。

　　鄭衛面目猙獰，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喬驚霆剝皮抽筋，他以可怕的速度朝喬驚霆沖來。

　　喬驚霆一把抽出定在地上的鋼刀，破空揮砍。但這一刀不是沖著鄭衛去的，而是沖著剛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脖子和心臟的傷口快要被修復完畢的長毛去的。

　　閃耀著銀光的利刃破開了濃黑的頭髮、蒼白的皮肉，最後釋放出殷紅的鮮血。長毛的頭顱淩空飛了起來，血柱也跟著一飛沖天，直噴向了三米高的天花板。

　　眼前出現一排螢光小字，喬驚霆還沒來得及看，鄭衛已經發出一聲怒吼，一腳踹在了喬驚霆的心口處。

　　喬驚霆的身體像個破沙袋一般飛了出去，他只覺得整片胸腔像是被火車迎頭撞上，肋骨斷裂，喉頭腥甜，一口血噴湧而出。

　　他的後背撞在了牆上，後腦勺承受重創，眼前一片昏花，鋼刀也脫手而出。

　　這就是鄭衛真正的力量……喬驚霆倒在地上，無法呼吸，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他太低估鄭衛了，這是5級的力量，這是充分強化過的、5級的力量。

　　鄭衛一把揪起喬驚霆的頭髮，照著他的臉就是狠狠地兩拳，打得他滿臉是血。

　　鄭衛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提溜了起來，惡狠狠地說：“你當時不是想掐死我嗎？嗯？說吧，你想怎麼死？”

　　喬驚霆朝著鄭衛的臉，吐了一口血吐沫，而後發出兩下古怪地笑聲：“殺我呀，你敢嗎？”

　　鄭衛一把抓住喬驚霆的手腕，用力一擰。

　　“啊——”喬驚霆痛叫一聲，眼看著胳膊被硬生生扭斷，他用力粗喘著，卻發出了一串低笑，“你……哈哈哈……你……殺不了我。”他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遠處，他的長刀和匕首都在地上，這種情況下拿槍是不可能的，他身上沒有武器……

　　鄭衛露出陰毒的笑容：“我殺不了你，有人可以殺你，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痛快死的。我會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地切下來，在你快死的時候，再把你治好，老子有的是治癒卷軸，夠你死上一百一千次！”

　　喬驚霆冷冷著看著鄭衛，他裝作渾身無力、任人宰割的樣子，他在等時機。

　　鄭衛回頭叫自己的手下：“過來把這小子……”他突然想起其他人進不來，咒駡了一句，將喬驚霆扔在地上，“我去把那賤人也弄出來，一起關我那兒。”說著就朝舒艾的臥室走去。

　　喬驚霆不敢遲疑一秒，瞬間進入玩家平臺，他瞄了一眼自己的積分，3886！

　　連殺一個3級、一個4級，外加成就獎勵，他一下子拿到了3800的積分！他大吼道：“5個治癒卷軸，其他全加體能和速度，快！”

　　小淵笑著說：“OK。”

　　一陣暈眩過後，喬驚霆退出了平臺，屋內傳來了舒艾的叫駡。

　　他消耗一個治癒卷軸，修復了劍傷和手臂，然後抓起地上的七鉻鋼刀，朝舒艾的臥室沖去。

　　“衛哥小心啊！”站在窗口的胖子大喊道。

　　鄭衛正拎著舒艾往外拖，回頭一看，喬驚霆橫刀全速沖了過來，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完全沒想到喬驚霆會這麼快。

　　他放下舒艾，手上多了一把短彎刀，抬手一擋。

　　刀刃相接的聲音刺破了耳膜，震得人心尖都在發顫。

　　喬驚霆快速掃了一眼舒艾，見她雙手被綁，臉色蒼白，嘴角還有乾涸的血跡，但人並不很狼狽，才意識到長毛是在故意激怒他，心臟稍安，但如果今天他不能殺了鄭衛，倆人仍然是死路一條。

　　現在所有人都進不來，只要能殺了鄭衛，他就可以帶舒艾逃走！

　　他再次揮刀砍向鄭衛。

　　鄭衛閃身躲過，一腳踹開喬驚霆，彎刀貼著喬驚霆的脖子襲來，喬驚霆本能地想躲，但硬生生克制住，反而不閃不避地迎了上去。

　　這回輪到鄭衛緊張，他不得已之下轉了刀鋒，劃過喬驚霆的胸口。

　　喬驚霆悍不畏死地迎著刀鋒往前沖，反正鄭衛不敢殺他，這是鄭衛最大的弱點，也是他唯一可能贏的機會。

　　鄭衛滿臉兇狠，彎刀閃電般劈出，直取喬驚霆的左手，眼看刀速太快，喬驚霆避無可避，突然，舒艾跳起來，猛地撞上鄭衛的後背，讓喬驚霆堪堪躲過，同時一刀刺中了鄭衛的肩膀。

　　鄭衛怒吼一聲，一刀橫切，逼得喬驚霆退回到客廳，後又一腳將舒艾踢出幾米開外。

　　舒艾蜷縮在牆角，疼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舒艾，別再過來！”喬驚霆吼了一嗓子，就抽出衝鋒槍，朝著鄭衛就是一梭子子彈。

　　鄭衛的防護罩將子彈一一彈開，有一枚子彈甚至被彈回向喬驚霆的方向，就是傷不了鄭衛分毫，他只好放棄用槍。

　　鄭衛掏出一個治癒卷軸，就像喝了杯水那般隨意地修復了肩膀的刀傷。他陰狠地看著喬驚霆：“你以為我不能殺你，你就能殺我？”

　　喬驚霆吐掉了嘴裡的血，粗聲道：“今天你走不出去了。”

　　“不過我確實好奇，你這幾天到底是怎麼得到積分的？”兩天前那個喬驚霆，狼狽從自己手下溜走，別說正面迎戰了，恐怕連他一招都承受不住，可如此短的時間，這小子簡直脫胎換骨，居然能連殺兩個3、4級的人，還膽敢對抗他？！

　　“死人知道那麼多幹什麼。”喬驚霆單手持刀，刀尖抵著一片狼藉的地板，“鄭衛，你敢不敢跟我單挑。”

　　鄭衛愣了愣，隨即放肆地大笑：“你真的惹毛我了，我一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喬驚霆拿出兩個卷軸，扔給了舒艾，目光直視著鄭衛：“讓她走，我好好陪你玩兒。“她可比你重要多了，不管她去哪個怪點，我們都會派人去追，你覺得她跑得掉？”

　　舒艾勉強挪動身體，費力地用被綁縛的手把卷軸抓在手裡，沖著喬驚霆搖了搖頭。

　　喬驚霆閉了閉眼睛，強定心神，而後再睜開，雙眸一片堅毅的肅殺之氣：“那就先殺了你。”只要殺了鄭衛，新手村裡就沒幾個人是他的對手，二十幾個怪點，他就不信韓彬能分身來追殺他們。

　　鄭衛額上青筋暴突，是氣的。喬驚霆幾次三番在眾人面前讓他顏面掃地，他對喬驚霆恨不得食肉飲血，此時勢必要在老大和小弟面前一雪前恥。

　　窗外已經站滿了人，卻只能圍觀，無法進來，包括韓彬在內，恐怕整個新手村的人都來了，這場面說來真有幾分滑稽。他們就像被關在角鬥場裡的兩頭野獸，只有其中一個能活著出去。

　　喬驚霆想起了他的地下格鬥場。他曾經狼狽敗北、也曾風光封王的格鬥場，這如同颱風過境的小客廳，就是他的擂臺，很可能也是他最後一塊擂臺。無論成敗，只要他有一口氣在，他都不會放棄撕咬對手，從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喬驚霆將七鉻鋼刀舉在了胸前。

　　一個瘦高的男人出現在窗邊，氣場就和其他人不一樣，是韓彬，韓彬臉上帶著一絲怒容，不耐煩地看了喬驚霆一眼，然後對鄭衛說：“阿衛，速戰速決。”

　　鄭衛提著嗜血的彎刀，一步步朝喬驚霆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