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秦宗樓(下)
深夜, 柯師成陪伴在何清身邊, 等待何清醒來。他一夜未眠,在寂靜的病房裡, 一動不動坐在床前, 像尊石像一樣。
秦旭堯兩次進出病房, 都看到柯師成保持著同一個動作,他可能沒離開過一次何清。
「我來看他, 你去睡會?」
「不用。」
「醫生說, 小清沒傷到頭,他會自己醒來。」
秦旭堯小心翼翼地說著, 他怕觸犯柯師。看柯師成這樣, 秦旭堯覺得特別對不起他們倆口子。
「嗯。」
聽到柯師成的一字回復, 秦旭堯想小清的男友很寡言啊,不對,應該是說對別人很冷漠?
「那……我明天早上過來。」
病房裡沒有給家屬睡覺的地方,秦旭堯家就在醫院附近, 他回去再回來很方便。
看柯師成似乎點了下頭, 秦旭堯離開。
他自然也很關心小清, 但是總覺得自己留在病房裡,會影響這對情侶的相處。
柯師成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離開,他摸著何清的頭髮,低頭在何清額頭親了一下。
接到秦旭堯電話,說何清墜落枯井裡,昏迷不醒, 柯師成一陣慌亂,雖然他沒在語氣里顯示出來。掛掉電話后,柯師成駕車趕來J市。他查過何清壽命,知道這次何清不會有性命危險,但是掉落井裡,也可能摔傷,何況還陷入昏迷。
一路擔心,趕往J市,從醫生那邊確認何清無事,柯師成仍感到不安。這份不安,是由何清的昏迷引起。
如果是輕微腦震蕩,從墜井到現在,何清人應該清醒著。再則,對於何清到底是怎麼墜井,和他同行的室友始終說不清楚。
在秦宗樓里,何清到底遭遇了什麼?
柯師成幫何清蓋好被子,他坐回椅子上,注視著何清的臉龐,等何清醒來,要問問他。
秦旭堯回到家,老秦還沒睡,坐在大廳里抽煙。秦旭堯問老爹:「爸,你怎麼沒睡。」
老秦抬起頭,皺眉看著兒子,煙霧繚繞。
「你室友醒來了嗎?」
「還沒。」
秦旭堯頹然坐在老爹身旁,吸著二手煙。
「去睡吧。」
老秦起身,打算回房去睡,他是專程等兒子回來。
「爸,井裡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大廳的燈火通明,提起鬼魂話題,秦旭堯不覺得害怕,甚至感到十分好奇。
「有什麼事,明早再說,我明天會跟親戚商量,請個師公來作法。」
老秦覺得不能放任這座老宅不管,太兇險了,就是不出租,要是有遊客誤入,再出點事也不好。
「小清的這位朋友,就是位很厲害的師公。」
秦旭堯聽何清說過,柯師成經常會接捉鬼除妖這類委託。
老秦沒再說什麼,他在醫院見過柯師成,是一位高個的年輕男子,衣著考究,沒想到是位師公。
秦旭堯離開大廳,回房睡覺。他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他夢見自己在秦宗樓里。
不過這座秦宗樓和秦旭堯記憶里的不同,似乎是以往的生活場景重現了。內院里花草爭奇鬥豔,好多人影在穿行。秦旭堯走在裡邊,卻誰也不搭理他,誰也不認識他,院中的眾人對他投來審視的眼神。秦旭堯很慌張,因為他正繞過花架,就要走到井邊。他想看看,想看看那口井裡,到底有著什麼,就在夢中的他,探身往井口看時,突然從井中躥出了一個可怕的東西,將秦旭堯嚇醒。
秦旭堯嚇得一身冷汗,醒來時窗外已經天亮。
拿起手機,看有沒有未接電話,發現沒有。想來也是,柯道長很高冷,不會主動打他電話,小清不知道清醒沒有。
何清在凌晨四點時清醒,那時柯師成抱胸靠在椅子上睡著了。何清醒來,發現自己在醫院里,病房昏暗,過道有燈光,能讓他認出坐在床旁那人正是師成。何清剛醒來,還沒意識到自己先前遭遇了什麼,只是本能拉起自己的被子,往柯師成身上披,他還沒披好,柯師成就睜開眼睛。看到何清醒來,柯師成用力將何清摟懷裡。何清小聲說:「師成,我怎麼在這裏?」
被柯師成抱住,何清腦袋貼著柯師成肩膀,望向窗外的月,他想起自己在秦宗樓的遭遇。在被窩中捂得溫暖的手臂,緊緊圈住柯師成的背。
「何清,你掉落在井裡,被你室友救出來。」
「九日呢,他沒事吧?」
何清想起來了,他遭遇到秦宗樓的鬼魂襲擊。
「他沒事。」
「師成,抱歉,我讓你擔心了。」
想也知道當九日告訴師成他出事,師成肯定很著急。
柯師成的大手摩挲何清的背,他將何清抱住,低聲問何清:「有哪裡難受,頭會暈嗎??」
「不會,就是手有點疼。」
何清抬起手,手腕上有一片蹭傷,輕傷,擦過藥水。何清從小到大,沒怎麼受過傷,對疼痛的忍耐度很有限。
柯師成執住何清的手腕,輕輕呼口氣,認真說:「不疼了。」
何清低低笑著,摟著柯師成的脖子,跟柯師成說:「師成,你上來,我們側著躺,能睡下。」
病床窄小,但是如果兩人側身緊挨,可以躺下。
柯師成被何清攬著,他坐在床沿,陪伴何清,他讓何清再睡一覺,天還沒亮,何清說他睡得好飽。
「師成,你靠過來睡,我想你摟著我。」
何清側身躺,貼著床沿,讓出給柯師成躺的位置,師成靠著椅子睡,肯定很不舒服,而且他還沒被子蓋會著涼,秋日的夜晚有點冷。
柯師成挨著何清躺下,他摟住何清腰身,把何清往懷裡拉。何清愜意的縮在柯師成懷裡,兩人蓋著同一條被子。
何清睡不下去,睜著眼睛,柯師成看護他,也沒有入睡。何清跟柯師成講述他在秦宗樓的遭遇,講他被鬼魂附身的秦旭堯推下樓梯,秦宗樓的那隻東西非常強大,應該是只邪靈,有人的模樣。
「我看不清它樣貌,它盤旋在我上頭,我用凈化陣,把它攆跑,然後人就摔在井底。」
「很奇怪,我從樓梯上滾落,突然就掉井裡,那隻鬼能將樓梯和井連接起來。」
現在何清回憶,覺得就像建立了一個通道,銜接著井。
「它非常熟悉秦宗樓,生前住在裡邊。」
有些邪靈佔據整棟宅院,角角落落,都是它的地界,可以隨心所欲操縱,人一旦進入這樣的凶宅,只能受邪靈支配。
「九日說他家老宅,有一位執桃花和劍復讎的女鬼。」
「不是她,我聽你室友說過她故事。」
「不是她啊,不過生前住在秦宗樓,應該挺好查。」
何清想是秦旭堯的族親,那就有辦法做調查。
早上,秦旭堯過來醫院,看到何清已經醒來,正在喝粥,身邊有柯師成陪伴。秦旭堯跟何清一通道歉,何清問秦旭堯昨夜是怎麼脫身,秦旭堯說他就是一直跑跑出門還被鬼拽住,幸好遇到巡邏隊,要不他死定了。
在講述里,秦旭堯顯然不知道他被鬼魂附身的事。
何清沒什麼大礙,跟柯師成和秦旭堯一起離開醫院。他們打算再回去秦宗樓,這次可毫無準備前去,帶著柯師成呢。
三人來到秦宗樓外,發現秦宗樓的大門開著,內院裡邊站著一群人,有老秦,也有其他幾位秦家的族親。
一群人聚集在這裏,圍簇著一口不大的枯井七嘴八舌討論,他們的討論結果,都認為有人搬走了井上的石板蓋,這才放出鬼怪。
柯師成站在井邊打量這口水井,他往水井裡探看,雖然是白日,但是井底漆黑一片,井非常深。對於柯師成來說,他在漆黑之中,還是感應到了一股濃烈的邪氣。
這股邪氣,不只在井裡,它遍布著整棟宅子,只是井裡最強烈。
有意思的是,石井蓋的一面,繪製著三個很古老不常見的咒語,就是柯師成也不知道它的來歷,但是柯師成能辨認它的部分咒語,是一個拘魂咒。應該是來自某位能人異士之手。
「當年為什麼將水井蓋上?」
柯師成朗聲詢問在場的秦家人。
眾人將目光投向柯師成,他們無不是帶著警戒,他們年紀有的跟老秦一樣大,有的跟秦旭堯差不多,只有一位老頭,看起來有八十多歲。
老秦跟族親們介紹柯師成,說是請來的師公,眾人的表情,明顯半信半疑。經過秦旭堯的遊說,才有人告訴柯師成:「我小時候聽說,有個女婢將嬰兒溺死在井裡,後來井水就沒人喝。」
「井裡有水鬼。」「我聽說有人跳到井裡溺死,好像是慶加你的姑母。」
「沒有,胡說。」
慶加跟秦旭堯年紀差不多,連忙擺手。
各抒己見,每個人說法都不同,只能證明一件事,秦宗樓的水井很早就蓋住了,而發生蓋水井的事,年代久遠。
柯師成留心眾人的言語表情,捕捉到一位白髮男子欲言又止的神情,柯師成看著他。
「是死過一個人,烏坡的老婆。」
白髮男子應該有八十歲多了,鬢髮盡白,一臉老人斑,他弓著背,說話慢吞吞。
眾人聽到烏坡的名字都閉嘴了,顯然整個家族的人都聽說過桃花和劍的故事。
「啊,不都說死的是烏坡父子……」
秦旭堯說出這句話后,立即就後悔了,連忙閉嘴。
「烏坡父子勾結土匪,被抓去坐牢,烏坡老婆想不開,就投了井。」
「毅叔?」
秦旭堯覺得這位長輩顛覆了家族的傳說,他很困擾,不到百年,傳說會離真相那麼遙遠。
「奇怪,我們怎麼都沒聽說。」
「對哦,我也沒聽。」
幾個年輕後生面面相覷,他們聽到的,大概都是桃花和劍的版本。
「老人家,您知道井蓋上的咒符,是什麼人畫的嗎?」
柯師成指著井蓋的咒符詢問,這三個咒符法力無邊,確保了秦宗樓近百年的安全。
「當年花重金,去惠州請來一位很有名的師公,是黃虛觀的觀主。」
毅叔記憶力真是不錯,他竟然都還記得。
「紫清真人。」
何清很驚訝,沒想到這個咒符居然是紫清真人的手筆。
「是他。」
毅叔點點頭,他看向何清和何清身邊的柯師成,他喃語:「這位觀主說如果鬼魂跑出來,就去找他。」
「井裡本來掛著張法網,井蓋也用黏土封死,現在兩樣都被毀掉。這麼多年了,紫清道人早就不在人世,這下也沒辦法。」
毅叔神情凝重,他年少時見到的紫清真人,就已經是位中年男子了。
何清和柯師成都沒告訴毅叔真人還活著,畢竟真人超出正常人的壽命,屬於特例。
秦家的族親們聽完毅叔的話,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很快紛紛走了,他們感到害怕。當年桃花和劍的故事亦虛亦實,正義確實得到伸張,烏坡父子去坐牢,然而家族裡真正的女鬼,原來是烏坡的老婆。
等到秦宗樓只剩毅叔和老秦父子,柯師成才詢問毅叔話,他猜測烏坡老婆的死有隱情。生前需要有極大的怨念,死後才能成為邪靈,然而她既然是邪靈,紫清真人卻沒有讓她魂飛魄散,而是將她禁錮在井裡,看來真人手下留情了。
「她投井前,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怨氣在的陽光照射下,仍很強烈,這人死前的怨念極重。
就在秦宗樓的院子里,毅叔講了另一個版本的桃花和劍。
當年,烏坡一家得到族親的援助,住進秦宗樓,但是烏坡不是善類,勾結匪寇洗劫秦宗樓。
事後還誣陷大宅里無依無靠的嬌燕,因為嬌燕和匪首是同鄉。
嬌燕病死,死前吩咐娘家人用桃花和劍入棺,一起埋葬,說她死後要復讎。
秦宗樓的大部分住戶畢竟有錢,在他們的敦促下,警局抓到匪首,而匪首供出了烏坡父子。因為是過了一年才抓到,所以匪徒們早就將財物揮霍光了。
秦宗樓的人們很憤怒,一定要忘恩負義的烏坡父子坐牢,付出代價。
丈夫和長子坐牢,烏坡妻子沒有生活來源,她還有兩個半大的孩子要養,她就牽著兩個孩子,到每家的門口磕頭求情,懇請族親把她兒子放了,她兒子並沒參与,被冤枉了。
自然沒有人願意幫助她,嬌燕才剛死不久,沒趕她們母子仨出宅就已經仁盡義盡了。
烏潑老婆死時是個半夜,她在宅里慟哭,說她一家活不下去,她也要讓秦宗樓的這些人都過不了好日子。
她投井,死後果然成為惡鬼。
秦宗樓的人們請來道士作法,道士說此惡鬼相當頑固,無法超度,讓她魂飛魄散,她兩個半大的孩子又來哭哭啼啼,不如關井裡讓它好好反省。大概秦宗樓的人們對她的死,也有點內疚吧,最後一合計,將烏坡老婆的鬼魂給鎖禁在井裡,反正那口井死過人也不能用了。
因為有這麼件事發生,秦宗樓的住戶陸續搬走,最初那一代,可能是懷著恐懼,他們沒跟後代講述宅里的惡鬼的事。到下一代,他們開始從僕人口裡聽到各式關於水井被封的傳聞,並且只當傳聞,沒放心上。至於第三四代,他們唯一聽說的,只有嬌燕的故事了。
「毅叔,烏坡的兩個小孩,後來怎樣了?」
秦旭堯覺得這真是一個令人唏噓的故事,
「他們在宅里長大,長大后都走了。」
毅叔和其中一個孩子關係還不錯,小時候也曾一起玩耍。
「能聯繫到她們後人嗎?」
柯師成詢問,他有一個想法。
「有一個,阿麗就住在市裡,她是個好姑娘。」
毅叔說完這話,他認真看著柯師成,問柯師成:「你有辦法將她超度嗎?」
「看情況。」
柯師成出於私人情感,他傾向讓襲擊何清的邪靈魂飛魄散,但是他師父總說能悔過就給個機會。
經由毅叔聯繫,老秦父子遊說,烏坡的曾孫女阿麗,答應過來協助。
阿麗是位其貌不揚的年輕女子,她根本不知道曾祖父母的事,聽到秦旭堯的講述,她才曉得,居然還有這麼可怕的事。
等阿麗過來秦宗樓,柯師成和何清已經將秦宗樓的法壇布置好,就布置在一樓正廳。
「柯先生,我需要怎麼做?」
阿麗怯怯走過那口井,小聲問著穿道服的柯師成。在前來秦宗樓的路上,秦旭堯已經告訴她請來的道士名字。
「需要你一束頭髮。」
柯師成話語淡漠,阿麗勉為其難答應了。何清幫阿麗剪下一束髮,看阿麗害怕的樣子,何清安慰她:「不會有事,你放心。」
師成不會讓邪靈危害到她,何清也會盡所能的保護她。
這次何清可是帶來了何家劍,而且豬隊友秦旭堯不會再來坑他了。
舉行超度儀式時,只有柯師成和何清及阿麗三人在場。
「何清,一會她出現,你……」
柯師成貼著何清耳朵,耳語吩咐。
看著兩位年輕顏值高的男子,親密貼靠在一起,本來惴惴不安的阿麗,心情似乎放鬆許多。
柯師成交代完何清后,又將一本摺子遞給阿麗,告訴她:
「聽到鈴聲,你就大聲念,不要停下來。」
阿麗接過摺子,打開一看,似乎是道教的經文,寫的什麼內容,她看不懂,覺得好深奧,好在只需要讀出來就行,不用理解它意思。
跟兩位「助手」吩咐好,柯師成用手托著一件小巧的日晷,在內院觀察著什麼。柯師成站在院中里許久,他仰頭看天井,留意陽光的投射,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他整理衣裝,走到法壇前,開始他的儀式。
此時,天邊還有一縷晚霞,天很快就要暗了。
天井有霞光,但是正廳大半處於光照射不到,昏暗的地方。
柯師成在法壇上執劍念咒,他焚燒阿麗的一束髮,空氣里很快瀰漫著髮絲被焚燒的特殊味道。
何清執著劍,站在正廳一側,他死死盯著水井,隨著髮絲焚燒燃起的煙霧,水井也有氣在裊裊升起。水井的井口敞開,但是罩著一張法網,貼著咒符,還掛著鈴鐺。
很快,法網上的鈴聲響了起來,越響越急促,就像被什麼人不停地用力地猛搖。阿麗緊張得要暈,她捏著摺子的手,手心全是汗,她想念經文,可是喉嚨像似被人掐住——其實是因為恐懼,她念不出聲來。終於發出聲音,聲音顫唞,斷斷續續。
阿麗的念經聲小小的,怯怯的,井口的鈴鐺拚命搖動,極其激烈,嚇得阿麗的聲音不時停頓。
天黑得很快,沒多久,四周就陷入昏暗之中。
阿麗真是嚇得半死,不停地哆嗦,何清將正廳的燈打開,是一盞老式的燈泡,散發著微弱光芒。阿麗朝何清投去感激的目光,她盡量讓自己冷靜,再次將經文讀出。
與此同時,罩在井口的法網在變型,就像被什麼東西暴怒地撕扯,鈴聲凌亂,法網上的符籙突然焚燒起來。
「要出來了!」
何清感受得到,那股強大的怒意和邪氣。
「護她,別邁出來。」
柯師成一手執劍一手拿符籙,他叮囑何清。
何清曉得是什麼意思,立即擋在阿麗身前,拿劍做戰鬥防禦,他護著阿麗,避免她恐慌下跑出正廳。
整個正廳,已布置成法場,有法力庇護。
看著柯師成走出正廳,站在法場之外,何清讓自己的注意力落在井口,而不是柯師成身上。
燃燒的符籙,照亮井口,火勢蔓延到網繩上。井是這隻邪靈的宿處,就像人的寢室一樣,它藏匿在裡邊,它已經被人囚禁了幾十年,它厭惡被人囚禁。
聽到刺啦的聲音,法網被撕裂,有什麼東西,像貓一樣敏捷,躥上二樓迴廊,在陰寒惻惻的月光下,展露它的身形。
這隻邪靈有著人的形體,但已幾乎不像是個人,它弓身手腳著地,抬起的臉,腐朽得像白蟻蛀蝕的大木盆,坑坑窪窪,兩隻眼睛的位置,只是兩個黑窟窿,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柯師成注視著它,它也「注視」著柯師成。
就像所有鬼怪一樣,它們很敏銳,能感應到危險,而它無疑已經知道它的滅頂之災到來了。
它凌空躍下,帶著極大的衝力襲擊柯師成,柯師成敏捷躲避,同時用劍身去抵擋它鋒利的森森手指。
何清還是第一次見到柯師成和邪靈打鬥,他不知道邪靈如此難纏。
它的動作根本看不清,太快了,攻擊又兇狠,還帶著讓人刺耳的叫聲。
當邪靈躍下`身,直撲柯師成時,阿麗就發出了一聲尖叫,她看得見邪靈,顯然看得很仔細,充分感受到它的可怕。
阿麗驚恐地連連倒退,她手裡的經文掉落在地,她躲到角落裡,捂住眼睛,埋著頭。
「你還好嗎。」
何清撿起摺子,把它放在阿麗手裡,他還是希望阿麗冷靜下來時,能念念經文。
「對不起,我做不到,太可怕了……」
阿麗抽噎,她嚇哭了。也難怪她害怕,要是膽小的人看到這樣的情景,恐怕都嚇暈了。
「不用怕,她傷害不到你。」
何清盡量安撫阿麗,院里,不時傳出柯師成和邪靈的打鬥聲,正廳的燈火忽明忽暗,夜晚的風聲嗚咽迴旋。
邪靈意識到近身戰鬥占不到丁點優勢,它再次躍上二樓迴廊,掛在欄杆上,像只瘦長的蝙蝠,它就這樣掛在上頭惡毒地盯著柯師成。
柯師成在適才的打鬥里,趁機用符籙貼遍周身的地面和內院的柱子,他在內院建了一個簡陋法場,只是威力遠遠不如正廳。
突然,欄杆上的身影消失不見,何清大呼:「注意身後!」
柯師成早已迅速布下一個法陣,法陣在他腳下生成,並形成一道圓形的光柱,沖向天井頂部。
光芒四射,這隻是一個基礎的凈化陣,何清也會,但是絕對沒有柯師成這樣的威力。
在法陣生成的同時,一聲憤怒、疼極的咆哮聲劃破夜空。邪靈在柯師成身側現身,並很快消匿,它顯然遭到了法陣的傷害,識相逃開。
有柯師成的叮囑在前,何清不能踏出正廳,他的能力還不足以協助柯師成,反倒會讓師成因為他陷入危險而分心。
隨後,邪靈的再次進攻,也被何清看在眼裡,提醒柯師成。何清能看見黑暗中的邪靈身影,它周身散發著微微發光的綠色,像路燈蒙層水霧的效果,正常人無法看見這種氣息,何清跟柯師成都能看見。
邪靈再次現身時,何清光顧著留心柯師成,等他意識到是沖他而來,何清沒有驚得跳腳,他揮動何家劍抵擋。
本以為邪靈進不來的法場,它闖了進來,雖然穿進法場,使得它身上破布條似的衣服燒成了灰,空氣中瀰漫著股焚燒的臭味。何清沒被嚇倒,他揮劍猛砍,邪靈神速躲避,何清砍空。
邪靈再次消失。
它是魂體,不會疲倦不會耗盡靈力,然而人類不同。
雖然是這樣,可是它非常憤怒,闖進它地盤的三人,在它最強大的夜晚,它也拿他們無可奈何。
它沒有放棄攻擊,它閃現在柯師成身後,一爪子試圖貫穿柯師成腹側,不想柯師成警覺回擊,它仍是機靈的躲避。
但是,這一次,它沒能躥上二樓的迴廊,它躍得很高,然後被柯師成一把拽下。
它每靠近一次,柯師成纏在它身上的蠶絲越多。邪靈掉落在地,柯師成抓緊手掌里的蠶絲,朝它走去。
殺死邪靈的方法有很多種,柯師成選擇費勁的活捉,他幾乎沒怎麼攻擊邪靈,只是給它製造攻擊的機會,為得是捕獲它。
它速度夠快,柯道長的手速更驚人。
還沒等柯師成靠近,邪靈已經從地上站起,它嘴裏吹出陰氣,像一場龍捲風,四周的符籙被吹散,整個內院在旋轉。它確實很強大,秦宗樓就是它的地盤。整個內院在柯師成眼前消失了,柯師成彷彿就站在井底,四周漆黑,只有頂處,非常非常高的地方,盤旋著邪靈。
仰頭看著水井口,那圓圓的小入口,柯師成知道他不能再和邪靈糾纏。他攀躍水井石磚,迅速衝上井口,他上沖,邪靈下沖,雙方貼靠剎那,一道光炸開,那是柯師成爆發的靈力。
柯師成的劍,插在邪靈胸口。
邪靈像斷線風箏一樣不斷的墜落,同時,水井從上而下坍塌。柯師成從黑暗中看見他纏在邪靈身上蠶絲,他伸手一撈,拽住邪靈,邪靈還在嘶號,呲牙咧嘴,張手狂抓。柯師成用力在邪靈額頭猛點了一下,將什麼東西塞入邪靈額頭,邪靈頓時失去活力,像一個布娃娃一樣掛在柯師成手腕。
一手拽邪靈,一手念咒,柯師成召出小灰,小灰展翅飛來,托住柯師成的身體。就像場景一秒轉換一樣,這刻還是水井倒塌,小灰帶著柯師成往上飛,下一刻,柯師成看見了月亮,還有天井,他從天井上往下降落,穩穩落在了地上。
邪靈躺在地上,身上插著把劍,一動不動。
「黃氏,我要是念句咒語,你便要魂飛魄散。」
適才點入邪靈額頭的是一道符,柯師成跟毅叔問了她的姓氏,知道她姓黃。
「我給你一次機會,你向不向善?」
邪靈張開森森大嘴,嗚嗚啊啊叫著,那是一個憤怒的回應,如果它不是被刺傷,無法動彈,照它這態度,它肯定要撲向柯師成,將柯師成撕成肉塊。
阿麗清亮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她念經文。她拿著摺子,站在正廳的邊沿。她振作起來了,讓人驚喜。
何清走到柯師成身邊,他握緊長劍,警覺盯著地上的邪靈,怕它生變故。
阿麗不停地誦讀經文,一遍又一遍,正廳的燈光終於恢復正常,不再閃動,阿麗看到院中的那隻女鬼在一點點變化,它終於像了個人,手指上長彎的指甲消失,恐怖的臉恢復皮肉,她穿著那年頭寬大的衣裙躺在地上,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隨著這些變化,血竟從黃氏的胸口汩汩流出,她瞪大眼睛,掃視身邊的人,她失焦的目光從柯師成臉上,移動到何清臉上,她看到那位拿著摺子,不停讀經的女孩,她端詳她。
柯師成執著法鈴在黃氏頭上搖動,同時也在誦經文,黃氏的身體微微泛光,是一種橘黃色的光。柯師成一把拔出長劍,黃氏的身體如同被一陣風颳走的沙塵一樣,消失不見。
「是被超度了嗎?」
阿麗仍還捧著摺子,問向柯師成,月光下,她臉色蒼白,兩上有淚痕,多半是嚇的。她雖然看不見柯師成的法陣和靈禽,但是她看見了大部分的打鬥。
「嗯。」
柯師成一字回答,擦拭劍身。
「多虧你念的經文。」
何清對阿麗微笑著,他見阿麗一直嚇得躲在角落,他本來還以為她無法按照柯師成要求的去做,這女子其實也挺勇敢。
「謝謝你們。」
阿麗向柯師成和何清鞠躬。
月光穿透天井,照射在三人身上,那麼明亮,那麼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