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夏宮
六月份的第一天,皇家儀仗隊從皇城出發了。
浩浩蕩蕩的隊伍,足足延伸了有六七里之長,僅僅是護衛的士兵,就多達上萬人,站在隊伍前頭,看不到末端的人影。
諸多儀仗之中,皇帝的御駕行在最前頭,他之後是太皇太后的鸞駕,皇后的鳳攆緊隨在太皇太后之後,再後頭才是後宮諸位太妃。
尾隨著皇家儀仗隊的是京城中王公大臣們的車駕。
鳳攆內,柳兒規規矩矩跪坐在薛靜姝身邊,透過帷幔朦朦朧朧地往外看,既見不到隊首,也見不到隊尾,不由感歎:「娘娘,好多人啊。」
另一位女官張姑姑跪坐在薛靜姝另一手邊,聽見她的感歎,笑著說道:「這還是如今陛下後宮僅有娘娘一位主子,先帝在時,每逢出京避暑,僅僅是諸位娘娘們的鳳駕,就多達數十駕之多,那隊伍比這更加壯觀哩。」
柳兒咋舌不已,心道幸好陛下只有他們小姐一位娘娘,不然人那麼多,搶陛下都要搶得打起來了。
殊不知,張姑姑此時心中也在感慨這件事。
先帝風流多情,雖然有髮妻王皇后,又有最寵愛的楚貴妃,可後宮女子來來回回,從未停歇過。
人數最多時,僅僅是有封號的妃位嬪妃,就多達七八人之數,遠遠超過了祖宗規定四人的定數。
貌美如花的宮妃一多,是非也就多了,僅僅只拿著每年的避暑一事來說,後宮的女子們,為了隨行的名單上能有她們的名字,哪一次不是撕破了臉,搶破了頭?
如何比得上如今皇后娘娘的待遇,只需風輕雲淡的在那兒坐著,不論是什麼好東西,陛下都迫不及待的讓人送上來。
張姑姑在宮中呆了數十年,也未曾見過如今帝后這樣的情況,只得在心中感慨一句,各人有各人的命數。
外頭整齊的步伐裡,忽然混進一兩駕馬蹄聲。
馬蹄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薛靜姝鳳輦外。
幾人屏息去聽,卻原來是安親王前去求見皇帝,途經皇后鳳輦,過來請安。
薛靜姝坐正了身體,淡淡道:「親王不必多禮,既然要去面見陛下,我這裡便不留親王了。」
「是,小王拜別皇嫂。」
透過帷幔往外看,隱約可見安親王又拱手行了一禮,才帶著侍衛離開。
薛靜姝靠回軟枕上,這安親王除了初次見面言語略顯輕佻,之後數次遇見,都有禮有儀,進退有度。
可就算是如此,她還是對他沒有什麼好感,也說不出來具體是為什麼。
就連那僅有兩三面之緣的敏親王,在她看來,都比安親王更讓人願意親近。
到了正午,儀仗隊停下來用午膳。柳兒帶著兩名小宮女去膳車取食盒。
因皇帝與皇后兩座儀駕相距甚遠,皇帝沒法過來跟皇后共同用膳,只得各個人單獨進膳。
午膳後休息了一陣,又開始行進。
下午時,薛靜姝便察覺柳兒時不時走神。
她屏退張姑姑,輕聲問道:「怎麼了柳兒?可是遇上了什麼事情?」
柳兒皺著細眉,「娘娘,我方才去提食盒,回來時正好遇見安親王從陛下那兒離開,我覺得親王身後的那名侍衛看著好眼熟。」
薛靜姝正色道:「怎麼個眼熟法?和誰眼熟?」
柳兒抿著唇,遲疑著說:「原本我低頭等在路邊,打算讓安親王先離開。可是我發覺似乎有人盯著我看,便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盯著我的那人正是安親王的侍衛。我因為奇怪,就多看了他兩眼。沒想到越看越覺得熟悉,他的眉眼似乎……像我的哥哥。」
薛靜姝一聽,面上有了幾分喜色,說道:「既然你覺得眼熟,或許他真的是你失散的哥哥,否則他怎麼會盯著你看呢?我想,應該是他也覺得你眼熟。你有沒有和他說上話?」
柳兒搖搖頭,說:「我手裡還提著娘娘的食盒呢,等安親王從我身邊過去,我就趕緊跑回來了。」
薛靜姝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你遇上了自己的哥哥,這樣的大事,怎麼就跑開了?也不多問一問。」
柳兒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我和他走散已經有十多年了,連他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只是覺得眼熟。況且又有安親王在那裡,我也不能冒冒然就上去跟他相認呀。再說,娘娘還等著我用午膳呢,怎麼能耽誤了?」
薛靜姝見她這樣關心自己,既覺得暖心,又覺得無奈,只得搖頭說道:「等到了夏宮,我派人替你查一查。安親王畢竟是外男,我們不好直接與他接觸。」
「我知道,」柳兒點點頭,又嘟著嘴小聲說:「按照五小姐的說法,安親王是大壞蛋,大色胚,我才不想娘娘和他說話。如果那個侍衛真的是我哥哥,他可別跟著學壞了呀。」
薛靜姝笑道:「有你這樣的好妹妹,你的哥哥又怎麼會輕易學壞?」
柳兒聽了她的誇獎,高興得直樂。
一行人從清晨出發,到了傍晚終於抵達夏宮。
避暑山莊建於山水之間,風景宜人,氣候清涼。雖與京城不過隔了數十里,卻彷彿是兩個季節,一個已是盛夏,一個卻仍是暮春。
早有行在前頭的宮人收拾打理好了宮殿,皇帝御駕抵達時,直接入主便可。
夏宮的規格,與皇宮大不一樣,不再遵循東西南北的建制,各處宮殿依山傍水而建,隨性肆意。
薛靜姝的寢宮與皇帝離得最近,緊鄰一片小湖,名為煙波送爽殿。
眾人到達夏宮時,天色已經不早,又經過一日奔波勞累,早已都疲憊了。因此休息過後,都早早睡下。
第二日,天色未亮,薛靜姝便醒來。
她見皇帝還在熟睡,忙輕輕推了推,說:「陛下,該起來上朝了。」
皇帝眼睛都沒睜開,只伸手一攬,囫圇把她整個攬進懷中,一頓搓揉。
薛靜姝被他搓揉得面紅耳赤,忙用力掙開,又推了皇帝一把,嗔道:「都什麼時辰了,陛下還不正經些。」
皇帝這才張開眼,愜意地打了個哈欠,說:「昨夜忘了告知皇后,今日不必上朝,等眾卿家休整過後,明日再議政事。」
薛靜姝聽了,便推開他,用薄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躺到一邊去,「那我再睡一會兒,陛下別鬧。」
皇帝哪能如她的願,他方才沒清醒就要把人拿來搓揉,眼下清醒了,還能夠安分?
他用手扯了扯薛靜姝的薄被子,沒有扯動,索性揪住了她被子一角,用力一抖,將他的皇后整個抖落出來。
薛靜姝氣惱不已,翻身看他,「陛下若不睏,就先起來吧。」
皇帝說道:「當日建的水池就在這座宮殿之中,皇后與我一同去看看。」
薛靜姝只想繼續睡個回籠覺,不願意去看什麼水池,又把自己的被子搶回來,重新將自己裹成一個蠶繭,並且警惕的盯著皇帝,道:「陛下若再搶我的被子,我就要生氣了。」
皇帝見她果真準備再睡,不願搭理自己,便幽幽地歎起來,「皇后變了,從前皇后可不會這樣同我說話。難道皇后已經厭了我?真是薄情啊。」
薛靜姝被他那聲不倫不類的幽歎歎得眉頭直跳,覺得自己寒毛都要豎起來了,哭笑不得的看著他:「陛下這兩日又看了什麼話本?可別學別人說話了,怪模怪樣,滲人得很。」
皇帝認真問她:「我學得不像麼?難道不夠幽怨?」
薛靜姝無奈道:「這話倒是幽怨得很,只是陛下的表情跟語氣,襯不起這一份幽怨,聽得人只想笑。
況且陛下堂堂九五至尊,怎麼要學那深閨怨婦的話來說?」
皇帝說:「皇后從前對我可是百依百順,如今當著面也要反駁我,還不許我哀歎一二麼?」
薛靜姝被他攪和的困意也沒了,聽他說自己總反駁他,乾脆撐起身子坐起來,認認真真地反駁給他聽:「陛下說我從前百依百順,如今卻不夠柔順,陛下怎麼不反省反省自己呢?
我記得初見時,陛下待人雖然冷淡疏遠,可是再循規蹈矩不過,別說是由越矩的舉動,就連一句不正經的話都不曾說過。
可陛下再看看您如今,您除了這張臉還是當初的臉,還有什麼跟當初是一樣的?
陛下都已經不是當初的陛下了,怎麼能要求我還是當初的我呢?」
皇帝搖搖頭,一副不聽不聽的模樣,固執地說:「皇后就是變了,紅顏未老恩先斷,不許人間見白頭啊。」
這到底什麼跟什麼?!
薛靜姝拿了被子把皇帝捲起來,冷酷無情道:「陛下說我變了,那就變了,您還是安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