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寒冬
雪下了整整一夜,整座皇城被掩蓋成一個慘白的世界。滿天飛舞的雪花,和在寒風中飄起的白練,似乎都在述說這一場冬日的悲事。
靈堂裡跪滿了王子皇孫,殿外趴伏著文武百官,啼哭聲與哀嚎聲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
帝后二人一身粗麻孝衣跪在最前頭。
薛靜姝眼眶紅腫,面色蒼白,垂著淚,將冥幣一張張放進火盆裡。
皇帝神色麻木,跪在那兒一動不動。
太皇太后薨逝,按照祖制,罷朝五日,百官哭靈,停靈四十九日。
今天已經是第二日。
薛靜姝神色恍惚,跪立不穩,忽然往一旁倒去。
柳兒垂首跪在側旁,發覺她的異動,低呼一聲,膝行上前將她扶住,「娘娘,您怎麼樣?」
薛靜姝撐著她的手跪穩,輕輕搖頭,聲音嘶啞:「無事。」
皇帝聽到動靜,醒過神來,轉頭看她,說了兩日裡第一句話,「扶皇后回宮休息。」
薛靜姝仍然搖頭,啞聲說道:「我與陛下一起陪著皇祖母。」
柳兒擔憂的看著她的肚子,「可是娘娘,您的身體……」
薛靜姝低頭,撫摸著自己隆起的小腹,「皇祖母肯定也想多看看我腹中的孩兒,就讓皇兒跟我一起守著他們曾祖母吧。」
皇帝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突然站起身。他跪了兩天,起身的時候一個趔趄,差點沒有站穩,德祿忙上前將他扶住。
皇帝定了一會兒,將他推開,又走到薛靜姝面前,彎腰將她抱起。緩緩步出靈堂。
薛靜姝摟著皇帝的脖頸沒說話。
並非是她不夠自愛,拿自己的身子冒險,實在是皇帝這兩次的表現讓她心驚。
她本就知道皇帝看重太皇太后,雖然此前,他總在安慰自己,說人固有一死,讓她不必為太皇太后的離去過於傷心。然而,等這位老人家真的離開他們之後,皇帝所展露的哀傷,卻比所有人都要深重。
他跪在那兒兩天兩夜,不言不語,粒米未沾,滴水未進。不論是誰來相勸,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薛靜姝沒了法子,只能賭一賭。賭她和孩子在皇帝心中的份量,賭皇帝捨不得讓自己跟他一起長跪,以此來逼皇帝起身去休息一會兒。
外頭寒風肆虐,孝衣單薄,不堪風雪侵襲,德公公連忙捧上一件狐狸毛披風。
皇帝將薛靜姝裹緊,自己卻沒有接受任何保暖的衣物。
薛靜姝見狀,張開手臂,展開披風,盡力抱住皇帝。
風雪覆蓋的皇城,越發的冷清蕭條。
御攆載著帝后二人回到棲鳳宮,留守的宮人奉上薑茶。
薛靜姝接過來,遞到皇帝面前,憂心忡忡道:「陛下用點東西吧。」
皇帝看著她,許久後出了口氣,「我無事,曼曼不必擔心。」
薛靜姝不語,只是固執地把薑茶捧在他面前。
皇帝只得接過。
薛靜姝看他喝下,又叫人把午膳端來。她讓伺候的宮人都退下,自己親自給皇帝布膳。
皇帝兩日不曾進食,眼下準備的,都是容易克化綿軟的食物。
皇帝拉著她坐下,讓她與自己共用。
薛靜姝也不推辭,她其實沒什麼食慾,只是顧及腹中的孩子,不敢任性,勉強嚥下一些。
用完午膳,皇帝又把她抱進內殿。
薛靜姝道:「陛下放我下來自己走吧。」
「別動,曼曼膝蓋上有傷,讓我看看。」皇帝將她放在軟榻上,除去鞋襪,捲起褲腿。
果然,薛靜姝雪白的膝蓋上,赫然印著兩個青紫發黑的於痕,那是這兩日跪出來的。
皇帝細細看了看,起身從櫃子裡找出化瘀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抹上一層。
薛靜姝咬著下唇忍耐。
皇帝道:「是我不對,不該讓曼曼陪著我受這個罪。」
薛靜姝搖搖頭,「與陛下無關,是我這身子太嬌弱。陛下膝蓋上是不是也有淤青?我來給陛下擦藥。」
皇帝將藥膏放在一旁,上榻摟住她,「不必了,我皮糙肉厚,並無大礙。」
薛靜姝撫摸著他健壯的手臂,靜靜靠在他懷中,兩人都不曾說話。
屋外寒風呼嘯而過,間或夾雜著遠處隱約飄來的哭嚎。
大愛無聲,大悲無淚。
自太皇太后去世,薛靜姝便不見皇帝掉過一滴眼淚。但她知道,他內心的哀痛,不比外面那些扯著嗓子嚎哭的人少一分一毫。
她顫抖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湧到眼眶裡的淚逼回去。
「陛下、陛下……」她在皇帝懷裡輕聲呢喃。
皇帝沒有說話,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緊了她。
薛靜姝用頭頂蹭著皇帝的下巴,小聲說道:「陛下跟我說說話吧。」
「說什麼?」
「什麼都可以。」只要能夠暫時將皇帝從哀傷的深淵裡拉回來,說什麼都可以。
皇帝擁著薛靜姝,白茫茫的腦海裡,忽然湧現出許多從前的事,快樂的,愛傷的,憤怒的,絕望的。
他緩緩開始述說,從他記事的時候說起,三歲,五歲,八歲,十歲……
大衍朝皇子皇女都由其生母撫養,隨著皇帝的母親麗妃從盛寵,到失寵,再到冷宮潦倒,皇帝身為六皇子的待遇,也一降再降。從被眾人追捧,到漠視,再到受人欺凌,直至後來,太皇太后憐惜這個不起眼的皇孫,他的境遇才又開始好轉。
他說起自己從前的這些經歷,語氣平淡而冷漠,彷彿只是一個旁觀者,唯一的波動,是在他說到自己發現,麗妃與人通-奸之時。
薛靜姝驚得瞪大了眼。她無法想像,幼年時的皇帝躲在假山中,眼睜睜看著自己母親,跟陌生男人廝混的場景。
大概就是那時候開始,皇帝變得不喜人親近,無論是男是女。
但他母親麗妃之事,還不止如此。
皇帝沉沉說道:「後來,她懷了那個男人的孩子,我曾看見她溫柔的對著肚子說話。
「但那個男人是個孬種,他害怕了,敢做不敢當,再一次拋棄了她。就如同當初沒有按照約定帶她遠走高飛,讓她不得不入宮一樣。
「他哄騙她吃下墮胎藥。那之後,她就變得神志不清,一直在宮殿裡找那個的孩子。那天圓月,我看見她找到井邊,她對我笑了笑,然後一躍而下。」
說到這裡,他頓了許久,才緩緩接下去,「……我看見了,但我沒有拉住她。」
薛靜姝震驚的無法言語,只能反手緊緊的抱住皇帝。
「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那副場景。她一次又一次的在我面前,笑著縱身躍下,但我一次也沒有拉住她。曼曼你說,我是不是壞透了?」皇帝輕聲問她。
薛靜姝用力的搖著頭,哽咽道:「不、不……」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輕柔的一點點擦去臉上的淚珠,「別哭,曼曼別哭。那已經是從前的事了,自從有了曼曼,我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夢。」
他低頭親了親薛靜姝顫抖的嘴唇,低聲道:「不要離開我。」
薛靜姝抽噎出聲,「不會的,我永遠不會離開陛下,不會離開我的曜哥哥。」
皇帝握住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靜靜相擁。
急風刮落了一張瓦片,琉璃瓦落在漢白玉石階上,清脆的碎成了無數片。
外頭很快響起悉悉簌簌的聲音,許是有宮人在打掃。
皇帝又親了親薛靜姝的髮髻,忽然說道:「老八出手了。」
薛靜姝立刻抬頭看他。
「方纔那碗湯,被動了手腳。」皇帝平淡無波的說來,卻聽得薛靜姝心驚肉跳。
剛才桌上那碗湯,是皇帝唯一沒讓她吃的,她慌得要喊太醫。
皇帝制止了她,搖頭說道:「曼曼不必擔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已經從潘神醫處取來解藥提前服下。只是為了揪出老八的全部勢力,我們需要將計就計。」
薛靜姝強自鎮定下來,問道:「我能為陛下做什麼?」
皇帝摸了摸她的臉頰,說:「之後十餘日,我會昏睡不醒。戲檯子已經搭好,要唱戲的人,自然會一個個跳上去。曼曼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和腹中的皇兒,等我醒來。」
薛靜姝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點頭,「好,我等著曜哥哥。」
靈堂裡,帝后相伴離去,但是之後回來的,卻只有皇后一人。
此時眾人並未起疑,皇帝在太皇太后靈前跪了兩天兩夜,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眼下皇帝跪不住前去休息,實屬正常。
唯有安親王抬起頭,盯著最前頭那個身影和她身邊的蒲團,目光未明,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第二日,還是不見皇帝出現。
百官中,已有一些竊竊私語之聲。
安親王上前一步,問道:「皇嫂,怎麼不見皇兄?」
薛靜姝語氣平靜:「陛下連日哀傷過度,此時正在我宮內休養。親王可有異議?」
「小王不敢。」安親王低頭退下,但他心裡在想什麼,別人無從得知。
薛靜姝並不多看他一眼,逕自跪在自己的蒲團上。
好在太皇太后的後事,自有宗族裡德高望重的長輩來主持,皇帝不在也不耽誤什麼。
第三日,皇帝還不曾出現。
眾人已經看出,皇后沉穩的表現之下,似乎有幾分焦慮。於是暗裡的議論之聲更加嘈雜,似乎有抬到明面上的趨勢。
這些都在薛靜姝的預料之中。
當日皇帝說他將會昏睡之時,她就在心內思索,自己將要以何種態度出現在百官之前。
一開始,她準備讓自己驚慌失措。這也是人之常情,皇帝無故昏睡,不知內情的皇后,自然只能驚慌。但她後來想了想,皇帝曾說過,安親王多疑,且善於偽裝。若她表現得過於驚慌,或許還要引起他的懷疑,疑心她的反應是真還是假。
因此,她要做一個故作鎮定,試圖掩蓋真相的皇后。她越是鎮定,以安親王多疑的性子,越是會認為皇帝已經出事,他的毒計已經有所成效,只有這樣,他才會迫不及待地展開下一步動作。
果然,在皇帝連續兩日不曾出現之後,以安親王的外祖父禮部尚書為首的一群文官,開始質疑皇帝的安危。
薛靜姝節節敗退,別無他法,只得說出皇帝已經昏睡不醒,並且太醫束手無策的真相。
百官們混亂了一兩日,逐漸分成幾個團體,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各自有各自的利益,有的關心如何尋醫,讓皇帝早日醒來。有的則盤算著,皇帝昏睡不醒,朝政該如何處理之事?
薛靜姝把神醫潘濟招進宮內。
神醫表明,皇帝與太皇太后祖孫情深,受不得太皇太后離去的打擊,恐怕要就此長睡不醒。
百官得知後,關心後一個問題的官員又比之前多了些,並且,逐漸有了一個聲音,有一小撥人,欲推安親王暫理朝政。
薛靜姝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切,在不需為太皇太后守靈的時候,她只呆在自己的棲鳳宮中,守在皇帝身邊,安靜的扮演一個迷茫無助的皇后。
百官哭靈五日,各自散去,靈堂裡的人越來越少,不斷有人告病,到第十日,竟只剩薛靜姝和敏親王兩人。
薛靜姝看著那位少年蒼白的臉色,輕聲勸他回去休息。
勸了數次,敏親王才終於告退,離開之前,他欲言又止,最終下了決心,小聲說道:「皇嫂要保重身體,小心八哥。」說完這句,他匆匆退下。
薛靜姝讓柳兒扶著自己到偏殿休息。
這幾日,安親王越發的意氣風發,已經到了掩蓋不住野心的時候。
他雖然還沒有同意朝臣們提議的代理朝政,但有心人已經看得出,他明顯是在欲迎還拒,維持著一個賢名表相罷了,只怕朝臣再請兩次,他便要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柳兒不明真相,這些日子已經暗地裡不知道為她家小姐哭了幾次,但是當著薛靜姝的面,她不敢表露絲毫,怕她擔心。
她扶著薛靜姝坐下,又端來安神暖胃的湯水給她。
薛靜姝喝了兩口便放下。
柳兒紅著眼眶哽咽道:「娘娘,就算為了腹中的小皇子們,您也要多用一些呀。」
薛靜姝搖搖頭,「我不餓。」
柳兒還要再勸,外頭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偏殿的暖簾被人掀起,安親王和他的侍衛走進來。
那侍衛在安王身後抬著頭,直直的看向柳兒。
柳兒撇開眼,不理他。
安親王走到薛靜姝跟前,拱手行了一禮,「小王見過皇嫂。」
薛靜姝不曾理會。
安親王也不介意,一雙眼睛肆意地盯著她的臉看。
直到薛靜姝皺起眉頭,他才說道:「皇嫂近日瘦了不少,實在讓人心疼。」
薛靜姝不悅道:「此事與安王無關,安王越矩了。」
安親王笑了笑,「眼下皇兄長睡不起,替他打理朝政,照顧皇嫂,都是我的責任,怎麼會與我無關呢?如皇嫂這般美人,只怕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捨不得看你憔悴至此。」
「安王自重。」薛靜姝冷冷道。
安親王聽後,不但不曾收斂,反而更加放肆地伸出手來,似乎打算觸碰她。
柳兒猛地衝上前,一下子將他撞開,惡狠狠地盯著他。
安親王不曾防備,退了兩三步才站穩,抬頭來正要發火,見是個杏眼圓睜的俏麗小美人,火氣又散了幾分,挑眉笑道:「不愧是皇嫂身邊的人。隨便一個小丫鬟,都這樣嬌俏,有意思。」
他點著頭,又準備去抓柳兒。
他身後的侍衛忽然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沉聲道:「王爺。」
安親王停了手,似乎想起什麼,略有幾分惋惜道:「我記起來了,這丫頭就是你看上的那個,罷了,我不跟你爭。」
他又轉向薛靜姝。
薛靜姝忽然站起來,道:「安王可還記得,此處是皇祖母靈堂,皇祖母正盯著安王的一舉一動,若不想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得安寧,王爺儘管放肆。」
她不說還好,一說,安王看著這四周飄忽陰冷的白練,背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氣。
都說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但是安親王顯然不是這一類人,心中有鬼的人,看什麼都覺得有鬼。
恰好一陣冷風吹來,耳旁似乎有什麼在低聲咽嗚,恍惚是太皇太后在喃喃自語,更加讓他脊背發涼。
他不自覺退了一步,又看了薛靜姝一眼,不甘心的出去了。
見他離開,薛靜姝皺起眉,撫摸著肚子。許是這幾日一直給太皇太后守靈,過於勞累,今天腹中不太舒服。
柳兒忙上前扶住她,擦了擦眼角,帶著鼻音道:「娘娘,我扶您回宮去休息吧。」
薛靜姝拍了拍她的手,「方纔委屈你了。你別擔心,我心裡有數,今天最後再陪陪皇祖母,明天就呆在宮裡不出來了。」
安親王膽子再大,也要顧及御史言官,目前還沒有膽量擅闖後宮,在她的棲鳳宮裡,還是安全的。
柳兒點點頭,看她手中的八寶暖爐沒炭了,便拿起來,準備到耳房去換一個。
她剛踏出殿外,就聽到有人喚她,轉頭一看,卻是她哥哥柳毅。
想到這幾日安親王的舉動,還有方才殿內的事,她瞪了柳毅一眼,扭頭就走。
柳毅幾個大步追上她,小聲說道:「寶兒,你別哭。」
柳兒一把抹掉臉上不知什麼時候流出來的淚水,用力推開他,哽咽道:「我討厭哥哥!」
柳毅怔怔站在原地,看她跑遠。
棲鳳宮內果真清靜許多,皇帝在龍鳳床上昏睡,雙眼緊閉,不吃不喝,只有胸口輕微的起伏,說明他的生機。
薛靜姝每日給他擦臉潔身,又讓小廚房做了流食,一點一點餵給皇帝。
雖然之前皇帝曾交代過她,他昏睡之後不必進食。但這十幾日,她都固執地親自給他餵食,每日裡只有這個時候,她心中才能安定一些,才能不斷的對自己說,皇帝還好好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餵皇帝吃完早膳,宮女回稟,安親王側妃求見。
薛靜姝收拾妥當,在外殿接見了她。
一看見薛靜媛的裝扮,她就皺了眉,「此時尚在國喪之中,側妃這一身打扮,未免不合時宜。」
薛靜媛扶著不顯山不露水的肚子,站在殿中,也不行禮,蹙著眉頭,似乎十分苦惱的樣子,「娘娘不知,我這一身肌膚也不知是怎麼養的,一碰上那麻做的孝衣,身上就起疹子,王爺憐惜我,特許我破例,還請娘娘見諒才是。」
薛靜姝冷然道:「側妃的身子果然嬌貴,只是這樣嬌貴的身子,不知有沒有嬌貴的命來匹配。」
薛靜媛勾著嘴角笑起來,「娘娘信命嗎?我從不信。十幾年前,那個遊方術士說大姐姐和娘娘都有鳳命,可如今看來,怕是一個也沒有。」
「你這話何意?」
薛靜媛笑著搖頭,讓伺候的人扶著她坐下,才說道:「娘娘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如今滿朝上下,誰不知皇帝陛下長睡不醒,就要追隨太皇太后而去,只怕再過幾日,那寶座上坐的,就是我的夫君了。」
她說著,又轉頭打量著這座宮殿,「這棲鳳宮,棲的是鳳凰。等王爺登上大寶,娘娘覺得,你還有資格住在這座宮殿裡嗎?」
薛靜姝不鹹不淡道:「我是否有資格不是你說了算,但你有沒有資格,卻可以肯定,就算我住不得這裡,區區一個側妃,難道還奢望能夠入主棲鳳宮不成?」
「你——」薛靜媛咬著牙,自從嫁入安王府,她最恨別人在她面前提起她不是安王正妃這件事。一個側字,就讓她不得不屈居於人下,不得不每次看著肖安茗在她面前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趾高氣昂的德性。
她費力將這口氣忍下,又緩緩地笑開。
肖安茗是正妃又怎麼樣?此時她先懷上了身孕,她的孩子以後是長子,是王爺第一個孩子,那是別的孩子無法相比的。
而她薛靜姝現在是皇后又怎麼樣?馬上就不是了。等王爺登基,自己至少也能夠被封為貴妃,再等她的孩子出生,肖安茗皇后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穩,還未可知。
這一座宮殿,這一張皇后寶座,都將是她的囊中之物。
薛靜姝抬眼看著她的笑臉,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天還未黑,側妃已經開始做白日夢了麼?」
薛靜媛設想的美好未來被她打斷,又氣得咬牙,也不裝了,直接說道:「三姐姐現在對我最好客氣一些,不然,日後咱們兩人風水輪流轉,可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薛靜姝的回應是揮了揮手,招來兩個健壯的宮人,吩咐道:「安王側妃被外頭的風吹糊塗了,你們兩個還不趕緊把她扶下去,叫太醫來好好給她診診。」
「是。」宮人一左一右攜持著薛靜媛,半扶半拖的把她往外請。
薛靜媛氣得跳腳,卻擰不過她們的力氣,只得叫喊道:「薛靜姝!你今日這麼對我,日後我必十倍,百倍的還給你——」
聲音逐漸遠去,薛靜姝揉了揉額頭。
雖然壓過了薛靜媛,但她心中卻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
她站起來,慢慢往內殿走,準備再和皇帝說說話。
皇帝的神色與睡著無異,實際上,他也可以說確實是睡著了,但又有哪一個人會這樣長久地睡著呢?
薛靜姝摸了摸皇帝下巴上的胡茬,輕輕伏上去,靠在他的胸口上,低聲說道:「曜哥哥,我想你了……」
前朝暗流湧動,後宮暫時還算得上風平浪靜,但只怕這一份寧靜,很快就要被人打破。
柳兒提著食盒,小心翼翼的從御膳房走回棲鳳宮,半道上,遠遠的看見幾個人影,她立刻低頭垂首,避讓在一旁。
但她要躲開,卻偏偏有人不如他的意。
薛靜媛剛從端太妃處離開,看路邊的宮女有幾分眼熟,想了想,才記起來,這不就是皇后身邊那個宮女?
她眼下拿薛靜姝沒辦法,但是,對付一個小小的女官難道還不行麼?
她對身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立刻上前一步,趾高氣揚道:「你是誰?見了我們王妃,竟然敢不行禮?!」
在宮裡見了貴人,若不是迎面遇上,一般只需避讓在一旁便可。但眼下這宮女非要挑她的錯處,柳兒也無可奈何。
如今多事之秋,她家小姐幾乎自身難保,她不想多惹是非,只得跪下行了一禮,「奴婢見過側妃娘娘。」
她話剛一出口,就被人打了一個巴掌。
「側妃也是你叫的?這般沒規矩的宮女,我替皇后娘娘教訓了,想必娘娘也不會說什麼。再給你一次機會,若還叫錯,我們娘娘就要生氣了。」那宮女晃著打疼了的手,神色得意
薛靜媛站在一旁,含笑看著。
柳兒只覺得臉頰上火辣辣的疼,雙腿跪在雪地裡,雪水化開,浸濕了她的衣裳,寒氣幾乎要鑽入她的骨頭裡。
她抿唇忍下,又恭敬道:「奴婢見過娘娘。」
「啪!」另一邊臉頰又被打了一巴掌。
「叫的不夠響亮,難道你心中不高興,才這般不甘不願的?」
柳兒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奴婢見過娘娘!」
「這麼大聲做什麼?娘娘腹中懷著小皇孫,若被你嚇到了,你擔當不起!」
那宮女說著,又要來打她,半道上卻被人截住。她轉頭就要罵,等看清來人,立刻羞澀的笑了,「原來是柳侍衛,這個宮女不知好歹,冒犯了娘娘,我正替娘娘教導她呢。」
薛靜媛見是安親王身邊最得力的侍衛來了,也開口客氣道:「柳侍衛可有事?」
柳毅低著頭,說道:「娘娘,王爺有請。」
薛靜媛面上一喜,看了柳兒一眼。那宮女馬上道:「我們娘娘大人大量,這次就饒你一回,下一次再犯到娘娘手上,就沒這麼簡單了。」
說完,她又含羞帶臊的看了柳毅一眼,才跟著薛靜媛離開。
不等人走遠,柳毅蹲下-身,小心地將柳兒扶起來,看到她雙臉紅腫,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一下。
柳兒嘶了一聲,抬眼含淚盯著他。
柳毅低聲問道:「寶兒,疼不疼?」
柳兒不答,卻問他:「哥哥為什麼要幫安親王那種人做事?為什麼要助紂為虐?」
柳毅沉默不言。
柳兒緩緩推開他,抹了把眼淚,提著食盒慢慢走了。
柳毅站在原地,看著她踽踽獨行的身影,不自覺追了兩步,停下來自言自語:「寶寶別哭,哥哥給你報仇。」
當天下午,宮外忽然傳來消息,安親王側妃不慎落水,腹中胎兒不保。
太醫斷言,側妃娘娘寒氣入體,恐怕日後難再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