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四處窗明几淨,唯獨近旁桌面上,落了一層煙灰。
秦越找不到煙灰缸,便把煙塵抖在了桌上。他唇邊噙著幾分笑,目光中意味悠長,默默盤算著計畫。
魏文澤頷首,奉承道:“秦總放心,等恒夏山窮水盡,他們的那些人,肯定不願坐以待斃,就會來求我們了,到時候,無論是夏總,還是別的人,都沒法翻身。”
秦越似笑非笑道:“我呢,想讓恒夏遭受的,不僅是沒法翻身,還有遺臭萬年。”
他拿起一支筆,用筆尖敲了敲桌子:“對了,那個徐白,是謝平川的人吧?吳永福,你知道嗎?”
吳永福正是XV公司的副總經理。
他的年紀,比秦越的父親還大,秦越對他直呼其名,他也沒有任何怒意,反倒還覺得,秦越與他開誠佈公,不走虛路。
每當提起謝平川,在座幾位都有怨言。尤其是這一位吳永福,人稱“吳老”或“吳總”,他和謝平川積怨已久——當年謝平川剛進公司,便受到上層的器重,空降資料分析的技術組,一躍成為副組長。
謝平川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即便學歷和經驗都很出色,他也不應該藐視上級,更不應該接受那樣豐厚的待遇。
他沒有家庭的困擾,也不願意談情說愛,所有時間都給了工作,交際圈極度功利化——由此可見,狼子野心。
更不用說謝平川辭職之後,悄無聲息加入了恒夏,在業務上處處與XV作對,搶佔市場資源,絲毫不念舊情。
吳永福道:“我聽小魏說了,謝平川也會享受了,找了個小姑娘。”他面帶微笑,看了一眼秘書。
秘書上前一步,遞出一本檔。
吳永福拿起文件,隨便翻了翻,對面的秦越便說道:“當年微軟的高管,叫艾洛普的那個,他離開微軟,去了諾基亞。”
秦越叼著煙捲,靠上椅背:“艾洛普在諾基亞胡搞,讓他們的市值蒸發了千億,諾基亞被賤賣給了微軟,就連艾洛普本人,也回到了微軟公司。”
他笑得暢快:“你們知道吧,微軟在諾基亞裁員,一裁就是兩萬六,諾基亞時代過去了,血脈不保,工程師和設計師都丟掉了飯碗,現在這個世界,就是蘋果和安卓的市場。”
魏文澤心領神會,笑著接話道:“恒夏還沒有上市,現階段收購,咱們也不虧。”
“恒夏比起諾基亞,屁都不是,”秦越罵了一句髒話,複又敲響了桌子,“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踩了幾次狗屎運,趕上了好時代。”
他撚著香煙,看向吳永福:“我沒記錯的話,是今晚吧?今晚咱們要正式開工吧?”
吳永福收好文件,氣定神閑。
眼角皺紋堆積,笑起來溝壑更深,吳永福依舊欣然:“我認識謝平川幾年了,還沒見他崩潰過,我特別期待。”
他攤開雙手,眉目滿含溫情,話卻恣睢暴戾:“呦,我們秦總知道微軟和諾基亞的事,那也知道國內有個殺毒軟體吧?就是那個小獅子軟體,他們怎麼把競爭對手送進監獄,謝平川也要親身體會一次。”
秦越聞言暢快,心中憋笑,胸腔都在震動。
他端起茶杯,面對吳永福道:“好好好,吳總,我等著看好戲。”
親眼旁觀謝平川那樣的天之驕子,落到鋃鐺入獄,身敗名裂的境地,光是這般假想一下,都讓秦越感到揚眉吐氣。
他和吳永福說話時,魏文澤便在一旁賠笑。
直到秦越問起了他:“魏文澤,你和宋佳琪怎麼樣了?上次開聚會,你不是和她出雙入對麼,有進展嗎?”
進展很大。
魏文澤自己也不知道,他算是什麼性格的人。宋佳琪喜歡什麼樣的,他便裝出那種樣子,處處逢迎,處處順意。
他沒有一味驕縱,偶爾也要拿捏,在原則性問題上——當然了,那都是宋佳琪的原則,他總是表現得不容退讓。
魏文澤彬彬有禮道:“托秦總的福,明天晚上,宋佳琪小姐會把我介紹給她的父親,也就是恒夏的大股東,衛董事長。”
秦越拍手稱快,讚歎道:“你啊你,魏文澤,不得了,我都服了。”
魏文澤謙虛道:“秦總過獎了。”
他在心中自嘲。
散會之後,大人物們先走了,魏文澤落在後面,刷新了他的朋友圈。他的微信好友數不勝數,圈中各有千姿百態,人世間的“貪嗔癡”,幾乎都要占全了。
魏文澤百無聊賴地往下拉,偶然翻到了簡雲的動態。
簡雲配圖道:“今日特價,韭菜餅1元一個,炸雞翅4元一對,牛肉粉7元一碗,外賣加5元,同街區送貨上門。”
他的手指一頓。
剛剛在會議室裡,秦越他們喝的茶,是五千元一小盒。
宋佳琪用的限量版香水,是五萬元一小瓶。
即便他已經見慣了,兩相對比之下,依舊會驀然一笑。也不知道是笑別人,還是笑他自己,時至今日,都無法過上那種生活。
他走出這一間辦公樓,穿過一條長街,狀似不經意般地,路過了簡雲的店面。
魏文澤穿著休閒服,仍然顯得風度瀟灑。老天爺沒給他富貴榮華,卻給了一副好皮囊,他停步站在小店門口,頎長的影子一晃,就照進了室內。
簡雲擴張了店面,不再是那個小包子鋪,如今有了門牌、桌椅、雇傭的服務員,竟然也有模有樣了。
當前時間,乃是下午兩點半。
店裡沒什麼人,倒是有個年輕男子,正在扒拉一碗牛肉粉。
那人道:“簡雲,簡雲,你的牛肉粉怎麼做的,為什麼這麼好吃呀?”
簡雲還在擦桌子,她沒看見魏文澤,低聲接話道:“我女兒也喜歡吃牛肉粉,我做了很多年,熟能生巧吧。”
喜歡吃牛肉粉的,除了她的女兒,其實還有魏文澤。
魏文澤站立不動。
他想起和簡雲結婚當晚,她跑去了廚房——他們住在一棟老式樓房裡,抽油煙機是改裝的電風扇,扇子發出“嗡嗡”的聲音,吵得他有些心煩。
但是魏文澤沒等多久,簡雲便做了一碗牛肉粉,端到了魏文澤的面前,又點燃了一根蠟燭。
蠟燭的光芒通透,照亮了狹小廳堂。
那時的簡雲道:“我……我嘴笨,不會說話,腦子也不靈光,我就想說一句,今天和你結了婚,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她含羞帶怯地笑了,眼眸在燭光的映襯下,仿佛仲夏的銀河,星星點點,全是柔情在閃爍。
魏文澤沒吃那碗牛肉粉,他調侃簡雲:“哪有什麼上輩子、這輩子,把握現在才是真理,等我將來有錢了,帶你去北京最好的飯店,吃他們做的牛肉粉。”
他一手撐著腮幫說話,呼吸時的氣息,引得火苗晃動。
簡雲便伸出手,圍住蠟燭的四周。
她道:“新婚晚上,蠟燭不能熄滅,要燒到半夜,夫妻才能長長久久。”
魏文澤根本不信這些。他湊近幾分,親了簡雲的額頭,趁她不注意,漠然吹滅了蠟燭。
他和簡雲笑著說:“新婚夜裡,小雲,為什麼要管蠟燭?春宵一刻值千金。”
魏文澤也沒想到,蠟燭熄滅,不能長久便應驗了。
他講話的習慣,性格的特徵,待人處事的方式,都和當年大不相同。
店裡的簡雲抬頭時,終於注意到了魏文澤,她放下抹布,問了一句:“你來幹什麼?”
正在吃牛肉粉的季衡扭頭,剛好和魏文澤的視線對上。
“魏經理?”季衡想了想,記起魏文澤是誰——是他們恒夏曾經合作過的,某個軟體外包公司的經理。
魏文澤言笑自若:“季經理好。”
他左手插進衣服口袋,走進了店鋪之內:“我恰好路過這裡,沒吃午飯,想來吃點東西,季經理呢?”
“啊,巧了,我也很忙,”季衡吸溜了粉絲,又夾起一塊牛肉,“忙到現在,才有空來吃飯。”
魏文澤坐在季衡的對桌,並未和簡雲說一句話,反而關注起了季衡。他想當然地認為,這是為了工作,沒有任何私心。
是的,他沒有任何私心。
魏文澤笑道:“我們公司最近接手了安卓用戶端,大家都在忙前忙後,我們組還負責招新,可惜招不到合適的人……現在的大學生,哪怕是念電腦的,基本功也不扎實,進組都要先培訓,找人帶,才能幹活。”
他習慣性地撒謊。
他們公司近來,並沒有招新計畫。一直堅持招新的,是恒夏這種大企業。
和人聊天的時候,拋出相同的問題,往往能引起共鳴。這個技巧,魏文澤幾乎用爛了。
可惜季衡看上去粗枝大葉,卻是一個職場老油條,他笑著回答道:“是嗎?那你們好忙啊。”
除此之外,什麼也沒講。
季衡匆匆吃完飯,付了二十塊錢,也不讓簡雲找錢,就和他們告別,然後回公司了。
除了吃光的牛肉粉,還有四個韭菜餅,季衡沒來得及吃,因此用塑膠袋包著,一路拎上了二十七樓。
二十七樓的休息區,謝平川正在倒水。他一如既往,只喝白開水——之所以不在辦公室安裝飲水機,是因為不喜歡水滴濺到他整潔的地毯上。
季衡瞧見謝平川,高興地走向了他:“嘿,川川,倒水呢?”
周圍沒有其他職員,因此季衡有意調侃。
謝平川左手端著杯子,右手還拿著手機,他新收了一組表情,全部轉發給了徐白。
手機螢幕亮度偏暗,不過圖片很大,易於觀察。
季衡略微一瞥,就瞧見了什麼“老婆,我錯了”,“一個人默默地想老婆”,以及一句“沒有老婆,我一個人不行”,甚至還有“老婆你可以打我罵我,就是不能不理我”。
偏偏徐白還回復道:“我暫時不想搬回來,你先自己待幾天,要獨立。”
謝平川乖巧地答應:“好的。”
季衡驚訝的下巴都快掉了。
他拍著謝平川的肩膀道:“川川,你真是能屈能伸,必成大器。”
謝平川略微低頭。
他咳了一聲,反問道:“嗯,你認錯的時候,不會這樣麼?”謝平川思維發散,他還懂得類比:“當屬下犯了錯誤,難道你不希望,他們端正態度?”
“所以在你們家,徐白是領導,你是下屬麼?”季衡樂不可支,與他勾肩搭背,“嘖,我說謝總監,真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謝平川笑了一聲,反擊道:“季衡,我和你說件事。”
季衡爽快道:“好啊,啥事?”
“你的牙縫裡,塞了韭菜,”謝平川好心提醒他,“你能不能刷個牙?馬上就要開會了。”
季衡聞言一怔,飛快跑向洗手間。
謝平川端著玻璃杯,走進一旁的會議室。
室內坐了幾位高管,除了剛來的集團總裁蔣正寒,還有副總經理夏林希,公關總監、法務總監、和高級經理等等。
謝平川留了個門,坐在蔣正寒的旁邊。
不到一分鐘,季衡也出現了。他反手關門,還記得上鎖。
室內門窗緊閉,燈盞通明,某位經理交握雙手,坦誠道:“恐怕翻譯組的問題,不止出在趙安然身上,趙安然給他們組裡,一個叫徐白的職員,寫過很多郵件……”
謝平川眉梢微挑。
那名經理接著說:“翻譯組曾經有一份加密檔,被組長委託給徐白,轉交到九樓技術組,這份檔,在趙安然的網盤裡,也有一個備份。”
他拿起一遝紙:“我檢查了徐白的資料,她的學歷、背景都沒問題,但是作為普通職員,有些屈才。”
法務總監笑道:“趙安然的罪名,是板上釘釘啊,與其懷疑別人,不如解決大頭。”他側過半張臉,看向蔣正寒和謝平川——這兩位在場高管中,地位最重要的人物。
謝平川的話,也說得不容辯駁:“起訴的名單擬好了,比起你的推測,那些證據更充分。趙安然給徐白發的郵件,她回復了麼?如果光憑口述,就能做出裁判,恒夏還剩多少人,你覺得呢?”
雖然是疑問的語氣,卻沒有商量的餘地。
那名經理只能道:“好的,謝總監,聽您的,我們先起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