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燈照空局》第15章
第15章 班芙公園(二)
知道淩思凡要做骨髓穿刺時,莊子非風一般地衝進了病房。
「思、思凡……」他說,「你怎麼了?」
「沒什麼啊,有些貧血。」淩思凡道,「做個檢查,以防萬一。」
「萬、萬一是什麼……」
「貧血非常嚴重,治療效果不好,醫生擔心是MDS,所以骨穿看看基因是否異常。」淩思凡用電腦搜了一下然後調轉方向給莊子非看,「就是骨髓增生異常綜合征,是由於骨髓的造血幹細胞無效性增生所導致的,造血病態,無序又無規則,數量和質量都不行,需要頻繁輸血,最後造血幹細胞可能會衰竭,三分之一的人會因感染、出血等等死亡,三分之一會發展為白血病,還有三分之一命大的終生依靠輸血生存。」
莊子非一聽就傻了:「不……不要啊……」
他的眼瞳瞬間變得濕漉漉的,好像有晶亮的東西正在亂滾。
「……你哭什麼啊?」
「我沒有哭……」
淩思凡仔細看了看莊子非。雖然並沒有眼淚掉下來,但是眼睛水靈得很不正常,明顯就是有層薄霧在那。
淩思凡歎了一口氣:「你不要慌,還沒怎麼,現在亂想也沒有用,也許根本沒什麼事。」淩思凡從來都不會為不確定的未來而苦惱。「虛驚一場」固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詞語,但它同時也說明瞭人將時間、心思用在了沒有回報的事情上面,屬於無用功的一種。
「嗯……」雖然應了句「嗯」,可實際上莊子非的擔心、著急一點都沒減少。
「你吃午飯了嗎?」
「沒時間弄,吃了幾根蘿蔔就過來了。」
「又是蘿蔔……」淩思凡問,「你屬兔的?」
「我屬龍啊。」
「……」
莊子非說:「蘿蔔……蘿蔔誰都喜歡。」小學時,因為喜歡吃胡蘿蔔,莊子非的奶奶便笑他是兔子國的國王,最喜歡兔子的他聽了心裡挺美的,回家還跟父母學話,從此也經常自稱是兔子國國王。
「我就討厭。」淩思凡說。他對食物不是很感興趣,硬是要說的話,就只喜歡肉和魚等葷菜。
「你……」莊子非說,「你怎麼能討厭它呢?」你可是皇后啊,要做出表率的。
「嗯?」
「算了……」莊子非說,「討厭就討厭吧,討厭也沒關係。思凡,你好好地休息,我去醫生那裡。」他得問問醫生,淩思凡的身體到底有礙無礙。之前醫生一直以為他們兩個人是兄弟,還問莊子非「患者是你哥哥還是弟弟啊」,莊子非憋了好半天,最後才吭哧出來一句「他是我同學」,同時心裡覺得可悲哀可悲哀的了。他那麼喜歡淩思凡,那麼想要成為他的「家人」,但對別人也只能說「他是我的同學」而已,這樣狀況看似無法改變,也許自己會在想念當中終此一生,直到閉上眼那一刻才能真正放下幾十年的執念。
「……隨便你吧。」淩思凡說。
……
正式檢查時有局部麻醉,淩思凡並沒有覺得非常難受,只有種酸酸漲漲的感覺,不過等到晚上麻藥勁兒過了,他就感到有些疼了。這種檢查,雖說一般不會對身體有害處,可是畢竟也是碰到了脊髓液,不可能像皮下靜脈抽血一樣簡單。
更加鬱悶的是,他對麻藥還有一點過敏,一直吐個不停,吐到最後嘴裡全是苦的味道,他很討厭狼狽不堪的自己。
莊子非一直都在他身邊,拍他的背,幫他刷盆,還有端著杯水給他漱口。
淩思凡心裡有一些很異樣的感覺。已經很多年了,他沒有這種被另一人細心地照料。他從小便勤做家務幫著媽媽維持家庭,後來更是一邊上學一邊照顧他的母親。那時真的太累,有時母親怕他太過辛苦影響學習,即使痛得整夜失眠也忍著不發出半句呻吟,可淩思凡卻能聽見母親為了舒服一點一直不停變換姿勢、起來又坐下,平臥又側躺。再後來,寄人籬下之後,為了能在親戚家裡長期住下,他一有時間就幫著收拾屋子,不舒服時會自己去醫院檢查,從來不敢麻煩什麼人。被人這樣捧著,是20年前的事情了。
「好了思凡,」莊子非說,「你繼續休息吧,我去洗衣服了,剛才洗到一半,我過去洗完它。」
「衣服?」淩思凡問,「什麼衣服?你還帶了衣服來了?你不是今天才來麼?」
莊子非傻頭傻腦地道:「是你的衣服呀。」
「我有什麼衣服?」這間醫院規定患者必須穿病號服,如果穿太髒了可以叫護士換一套,舊的直接放在洗衣間裡就好,並什麼時間衣服需要別人幫著洗。
然而,僅僅過了兩秒,淩思凡就想起來了。他的臉色變了,心中感覺不妙地問:「不會是……」
「嗯。」莊子非倒是大大方方的,「我見有內褲被丟在洗衣盆裡,所以替你洗了,醫生已經說了你要多多休息。」
「我根本就沒事,自己弄就行了!」即使是淩思凡,也忍不住怒了,「只是吐得厲害,所以才放一下……!」莊子非給他洗內褲……想想就覺得要爆炸。
沒錯,檢查結果已經出來,結果顯示基因正常,粒細胞、紅細胞、巨核細胞、造血面積、免疫分型、染色體、基因突變篩查等等數據都沒問題。
淩思凡後來和醫生說起他有些淺表性胃炎。醫生覺得,淩思凡的淺表性胃炎應該和貧血有些關係,是胃炎導致了他對營養以及藥物的吸收不好,並且給淩思凡開了一些針劑。淩思凡是感覺,似乎……對於貧血來說,可以口服的話,就不提倡肌肉注射。醫生讓他多多休息,暫時不要拚命工作,還對他很認真地說:「你的貧血太嚴重了。營養不良,加上胃炎,再加休息不好壓力過大免疫系統紊亂,就這樣了,一定要改,必須好好歇上一歇。」醫生叫他在醫院住上幾天,觀察一下治療效果,看需不需要進一步檢查,不過也答應了只要好轉便可出院。
「我……」被淩思凡凶了,莊子非很委屈。
「以後別做這種事情,」淩思凡說,「你不知道乾淨或髒?」感謝的話,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莊子非垂著頭,因為被罵而不開心:「我不覺得你屁股髒……」
「……」淩思凡歎了一口氣,翻身從床上爬起來,「你放那吧,我自己來。」
「……哦。」莊子非見淩思凡要起身,連忙伸手扶了淩思凡一下,接著他就兩手虛摟,跟在後邊亦步亦趨,生怕淩思凡會跌倒一般。
淩思凡吐得是不成人形,他先沒管內褲,而是漱了口接著刷了牙,又洗了臉和腳,最後才慢吞吞地將東西給洗完了,而整個過程中,莊子非都在門口盯著看,這讓淩思凡感到很尷尬。他忍不住說道:「我沒事的,只是貧血。」
「可你在公司時都沒能站起來……」莊子非說。
「那時我疏忽了,現在知道自己身體狀況,小心點就行了,根本沒有到那程度。」
「我還是陪你一夜吧,你今夜可能還要吐,有我幫忙會好一些……而且,你還沒有開始打針,身體還是沒有力氣,我不放心你自己睡。」
「……那謝謝你。」淩思凡也不再堅持了,一步一步挪回了病床,「那我讓醫生把陪護床打開吧。」淩思凡在住的單間只有一張病床,陪護床白天被鎖著,只有夜晚才能請人將它打開睡人。
病房並非全黑,走廊上的燈光隱隱地透進了房間。淩思凡閉著眼,等到真正入睡時已經過了十二點。他平時總是忙到一點之後才休息,十二點之前真的很難有睏意,何況還是在陌生的床上,讓他的心裡有不安全感,周圍也不夠黑,旁邊還有個人。
不過,讓淩思凡暴躁的是,好不容易才睡著的他剛剛入眠了不到十五分鐘,就感覺臉頰上有一點癢癢的,彷彿有一個小飛蟲落在上面,又好像是什麼動物在輕撫他。
從沒有人敢碰他臉,淩思凡「唰」地一下就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就看見莊子非一臉癡迷地在用手指背面輕輕摩挲著他。
淩思凡:「……」
「……」莊子非睜大了眼睛,表情全是驚慌失措,「我……我……」他觸電一般地縮回了手,藏在身後,彷彿一個被班主任罰背過手去的一年級小學生。
莊子非有時膽子真的挺大的……淩思凡想,和他的外表其實有點不一樣。他頓了頓,還是感到不能縱容對方這種出格行為,於是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剛才在摸我臉麼?」
莊子非:「……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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