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憑什麼

　　頭頂烈日，腳踩青石磚，兩旁商鋪林立卻門扉緊閉，這裡原本應該是一條熱鬧喧囂的街市，如今卻是一副淒涼慘澹的模樣。

　　街道上的客人只有四處溜達尋找食物的野狗和趴在屋脊上懶懶曬太陽的瘦貓。

　　“縣裡強壯的男人都逃了。”莫娘黯然的道：“留下的都是不能遠行的老人孩子和病弱的女人。”

　　“我們必須在太陽下山之前找個地方落腳，天一黑妖魔鬼怪就會出來作祟。”雍熙和沉聲提醒。

　　在一旁的莫娘使勁點頭。

　　下了石橋李秀清看向立在橋邊的客棧，“去那裡吧，順便打聽一下縣裡的情況。”

　　“我認識福來客棧的老闆我去敲門，就是不知道楊大爺還在不在。”一邊說著莫娘一邊快步走了上去舉手敲了敲木板。

　　“誰啊。”

　　莫娘一聽是個蒼老的聲音就急忙道：“是楊老爺嗎，我是莫家私塾的莫娘，開開門讓我們進去行嗎。”

　　“莫娘就在我家何時出去過，滾開！”裡面的老人忽然暴喝。

　　莫娘愣了愣，“楊老爺我怎麼會在你們家呢，去年我隨爹娘出逃還來借過你們家的馬車，您不記得了？”

　　這時裡面傳來了卸下木板的聲音，少頃一個頭髮蒼白的老人就鑽出了半個身子來，他打量莫娘片刻才道：“真的是莫娘啊，快進來。”

　　“還有我的兩個朋友。”

　　楊老爺往地上瞅了瞅，臉上警惕的神情就放開了，“都趕緊進來吧。”

　　李秀清順著老人的目光往地上看了看，看見了自己和雍熙和的影子就恍然明白了。

　　楊老爺把門緊緊關上之後就道：“莫要見怪，不小心點不行，橋洞子底下來了個精怪，每天都變著花樣的騙人。”

　　“莫娘你們不是逃出去了嗎？”

　　“沒有，我爹娘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被……人所救。”莫娘看了李秀清一眼垂下眼睛道。

　　“是你們救了莫娘啊，真是好人。”楊老爺下意識的以為救莫娘的是李秀清和雍熙和，遂起身倒了兩杯茶水待客。

　　“是什麼樣的精怪，老丈可否告知？”李秀清問道。

　　“具體不知是什麼，對門開布莊的張老闆就被害了，聽他媳婦說張老闆死前夜夜都開門出去在橋上和一個美女幽會，如此四晚之後一天早上張老闆媳婦就發現原本躺在身邊的張老闆只剩下一張人皮。我去看了，說是一張人皮就真的只剩一張人皮了，肉和骨頭都沒了。”

　　楊老爺深深的一歎，“真不知道做了什麼孽呦，我記得我小時候不這樣，精怪妖魔都只在長輩們的嘴裡，那都是嚇唬小孩子的，可誰知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真的出現了，作孽啊，老天爺不給人活路啊。”

　　李秀清沉默了一會兒道：“老丈莫憂，我會除去這個精怪。”

　　“敢問您是？”楊老爺試探著問。

　　“吞雲縣蓮花村有個巫蓮廟，我是巫，名巫蓮。”

　　楊老爺的眼神一下變了，眼底有深深的恐懼、厭惡和怨恨。

　　他抖抖索索的站起來，雙膝一軟就跪下了，“不知巫師大人降臨，拜見仙師，仙師在上，萬歲千年，壽與天齊。”

　　李秀清敲了敲桌面，“你起來。”

　　“仙師、仙師願意為民除害，小民萬分感恩，小民所有的家當就是這間客棧了，仙師看中了什麼盡可以拿去。”

　　李秀清深知這老丈是被縣裡的“巫師”欺壓怕了，也不為自己辯解就道：“你起來，待我除了那精怪再拿走你的客棧不遲。”

　　楊老爺一聽李秀清果然是要貢品的反而沒有先前緊張了，顫顫巍巍的扶著桌子腿兒爬了起來。

　　“那精怪每天夜裡都會出現嗎？”

　　楊老爺忙道：“小民每天夜裡都能聽到隔壁有敲門聲，隔壁住著瘸腿的劉屠夫，劉屠夫比小民年輕十來歲，有一身的血氣，那精怪精的很，專找年輕男人，像小民這種乾巴巴的老頭反倒安全些。”

　　“我知道了。你去做點吃的吧。”

　　楊老爺忙應了逃瘟疫似的的逃去了後灶房。

　　“莫娘，你跟過去，讓他放鬆我又不吃人。”

　　莫娘抿嘴笑了一下，“是。”

　　青雲縣人心惶惶的，顯見不會有什麼好吃的，太陽落山的時候楊老爺整治出了一桌子地瓜宴，喝的是地瓜粥，吃的是拔絲地瓜、地瓜丸和炒地瓜秧。

　　竟然還算可口。

　　嗯，比昨夜在山中吃的那只沒鹽味兒的烤野雞強多了。

　　月有陰晴圓缺，今夜的月又比昨夜殘了一縷，高高掛在天邊的山尖上，月色皎潔，星光閃爍。

　　說它精它倒真精，許是白天雍熙和打從那石橋上走過讓它聞到味兒了，到了半夜它不敲隔壁劉屠夫的門了改敲楊老爺家的門了。

　　楊老爺一聽見動靜就面若土灰，坐也坐不住了，渾身打擺子。

　　雍熙和換上了一身楊老爺大兒子的靛青長衫，握起劍一下就站了起來。

　　李秀清朝他點點頭，“你去吧，我跟在你後面。”

　　既然這精怪專門找男人，她自然就要讓雍熙和去當這個魚餌了。

　　其實以雍熙和滿身的血煞之氣來看，這精怪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請大人們千萬小心些。”莫娘蹲身行禮恭送。

　　隨後雍熙和走到門口卸下擋板就看到門口立著一位美嬌娘，她有一頭烏黑的長髮，面若敷粉，唇紅齒白，腰肢纖纖，柔弱無骨。

　　若不是在半夜，若不是明知眼前的美嬌娘是個精怪，好吧，他也不會動心。

　　再度，他深深懷疑起自己的愛好來。

　　暗暗深吸一口氣，雍熙和開口問道：“深更半夜，姑娘何事敲門？”

　　美嬌娘以香帕掩住嘴操著一口軟糯的聲音道：“公子，小女子名叫彩鸞，是橋那邊一戶人家的姑娘，近來怪物橫行吃了小女子的家人，小女子一個人在家害怕，想請公子陪伴度過一夜，公子可願意嗎？”

　　雍熙和心想這精怪還真是精啊，三言兩語就說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然後又暗示她現在是一個人在家，只要跟著她走到時候想幹什麼都沒人阻止，若是個色中餓鬼，只要一聽這話肯定立馬顛顛的跟去了。

　　於是雍熙和就佯裝出了一副色眯眯的樣子，“那便走吧。”

　　似有咽口水的聲音，美嬌娘若無其事的擦擦嘴，笑盈盈的牽上了雍熙和的手。

　　“公子請跟我來。”

　　雍熙和看著握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小手只覺冰涼順溜，觸感滲人。

　　再一想到這精怪是水下的東西，腦海中不禁浮想聯翩，它是魚、蚌還是田螺？

　　慢慢的雍熙和跟著美嬌娘上了石橋，然後他就看到橋那邊出現了一間雕樑畫棟的樓房，白天他從這裡走過時根本沒見過這樣的樓房。

　　嘖，肯定是它幻化出來的，有點道行啊。

　　踩著隔絕身形氣息的靈球跟在後面的李秀清就看到一個一人高的鱔魚正用長出來的前肢牽著雍熙和往水裡走。

　　竟是條鱔魚精。

　　李秀清在橋上站定就那麼看著雍熙和，等著他的動作。

　　“姑娘，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嗎？”臨進門前雍熙和停住腳詢問。

　　“公子放寬心便是，家中只有小女子一人。”美嬌娘裸出自己雪白的肩膀，頻送秋波，媚眼如絲。

　　“那我就放心了。”話落雍熙和拔劍就砍。

　　“啊——”

　　美嬌娘忽然慘叫，一霎幻境消失，美輪美奐的樓房坍塌消散，眼前的美嬌娘倏忽變成了一條站立行走的鱔魚。

　　這鱔魚長的和普通鱔魚還不一樣，它的鰭變成了兩個前肢。

　　“好大一條鮮美的黃鱔啊！”雍熙和哈哈一笑，一腳就把即將跳河逃跑的鱔魚踢到了岸上。

　　李秀清這時也笑著現身，巫絲化成漁網把這鱔魚網住提了起來。

　　誰知這鱔魚竟很有骨氣，張張滿是細齒的嘴吐口，“成王敗寇，今日被你們使計捉了便捉了吧，無論是被你們紅燒還是乾煸我都認了，你們也無需擺出一副正義的嘴臉訓誡我，你們人族吃得我們鱔魚，我們鱔魚憑什麼吃不得你們人，同為生靈，怎有貴賤之論，唯有弱肉強食，強者為王弱者為奴為血食罷了。”

　　說完這樣一番話它就閉上了嘴，戳之不動，竟像是已經死了。

　　拎著它回到楊老爺的客棧，交給雍熙和砍成數段，李秀清坐在月下庭院中卻陷入了沉思，識海起了巨大的波瀾。

　　弱肉強食，這是大自然最基本的法則，她知道。

　　洪荒時惡鬼族強盛，人族弱小，所以人族成為了惡鬼族的奴隸和血食，這和黃鱔弱小成為了人族的盤中餐是一樣的道理。

　　而巫蓮是在人族的祈願之下誕生的，巫蓮的使命就是護住人族，洪荒大劫時巫蓮犧牲座下弟子和自己做到了，萬萬年之後，歸墟損毀，身為巫蓮轉世的她出現了，輾轉來到了這個異世尋求變回巫蓮的契機。

　　為什麼要變回巫蓮呢？

　　因為當李秀清成為真正的巫蓮時就能夠力挽狂瀾，再次封印歸墟，然後又一個萬萬年過去之後呢，還會有第三個李秀清出現嗎？

　　如此往復，如此輪回，便是巫蓮存在的意義嗎？

　　巫蓮只有使命，沒有自己嗎？

　　巫蓮可有為自己活過？

　　人可以吃鱔魚，鱔魚為何不能吃人？

　　惡鬼吃人，人可憐嗎？人的處境和被吃的鱔魚有何不同？

　　憑什麼只許人吃別的生靈，不可以被吃？

　　她亂了。

　　體內力量猛然暴動。

　　蓮火沖天而起。

　　引得坐鎮縣衙的巫師段明德從甜夢中驚醒。

　　引得京師紫禁城中的國師於修煉中勾唇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