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生辰禮(4)
很早以前,鐘唯唯的夢想是要戰勝鶴節老人,後來鶴節老人死了,她就夢想戰勝梅詢,多年的辛苦和堅持,為的不過是那一刻。
終於,她可以代表酈國出戰,為什麼要退縮呢?血液在鐘唯唯的血脈裡沸騰,她再次握緊雙手,直視著重華:「我會盡力。」
重華對上鐘唯唯的眼睛,看到了她眼裡的亮光和堅毅,內心那根原本就繃得很緊的弦猛地彈起來,再重重落下,把他的心抽得七零八落,全都是鐘唯唯。
他想給她一點鼓勵:「梅詢雖是天才,但你也不差。若是當年的秋澤在世,大概也就和你差不多。我曾經很仔細地瞭解過秋澤這個人,你很多地方,很多想法,都和他很相似。
比如說,你那個關於散茶的想法,我曾和你說,幼時隨同父皇游茶園,遇到過一個人,他也說了類似的話,我後來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個人就是當年的大司茶秋澤。」
像是有一隻冰涼的手,緩緩撫摸過鐘唯唯的背脊,讓她痛苦又難過,她坐直身體,微笑著道:「陛下是想鼓勵安慰微臣,所以才這樣說的嗎?」
重華搖頭:「不是,是真的。」
鐘唯唯心煩意亂,趕緊把話題轉向另一個方向:「這件事,我入京之後,多多少少聽人說過一點。」
重華微微嘲諷:「是說皇父的位子得來不正當吧。」
鐘唯唯沉默。
重華出生之時,永帝還只是一個閒散王爺,身為皇弟,似乎並沒有任何繼位的希望。但永帝早早就把重華抱離韋太后身邊親自撫養,又早作籌謀,在自己還未繼承帝位之前,就把重華隱姓埋名送到蒼山學習。
她記得,當年義父經常會給重華開小灶,單獨教授他一些東西,不許她和大師兄、大師姐旁聽,重華也從來沒有任何解釋。如今想來,重華當時學的應當是帝王之道。
這說明一件事,永帝早就知道真宗一定生不出孩子來,一定會早死,所以他才會作出這樣長遠的安排。看起來像是一盤非常大的棋,下棋的人步步為營,用幾十年的功夫,終於打造出一個不受血脈親情束縛,敢於和呂氏、韋氏抗衡的重華。
鐘唯唯看著重華漂亮的側臉,覺得這東方家的人心眼都賊多,就連一直慈祥溫和的永帝,大概也有她所不知道的陰暗一面。
重華見她默認,並不以為忤,反而坦然道:「下這局棋的人是皇祖父。只有這樣做,韋氏和呂氏才不會知道我們要做什麼,等到他們明白,木已成舟。」
三更鼓響,窗外飄起了細密的秋雨,桌上的酒被喝光,該說不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鐘唯唯揉一揉臉,站起來:「喝得太多,不行了,我得去睡了。」
見重華還坐在原地不動,便道:「陛下不去睡麼?」
重華點點頭,起身往外,他坐得太久,喝得太多,起身時居然踉蹌了一下。
這麼晚了,秋寒雨涼,他還要去哪裡?鐘唯唯扶他一把,脫口而出:「陛下是要去哪裡?」
重華並不看她,緩緩抽離手臂:「回昭仁宮。」
他走得乾脆利落,倒讓鐘唯唯悵然若失,莫名不捨。她喊住他:「陛下……」
重華回頭,幽黑的眼睛裡有星星之火在跳動,隱藏的都是期待。
鐘唯唯不敢看他的眼睛,看著門外漆黑的天空,輕聲問道:「陛下之前和微臣說了很多秋澤的事,微臣想問您,以您看來,真宗皇帝是否冤枉了他?」
重華有點失望,卻還是認真回答了她的問題:「這種大事件,不是嘴唇一碰就能斷言是非的,必須要有確鑿的證據。朕當時尚且年幼,知道得不多,但聽皇父提過,真宗皇帝手裡有證據,證明秋澤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並不算得冤枉了他。他雖是人才,但通敵叛國不是小事,若是朕,也不會輕饒。」
「哦。」鐘唯唯擠出一個淡笑,給他行禮:「恭送陛下。」
不知是否錯覺,重華看到她的笑容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慘淡。可是等他再仔細一看,她已經恢復了正常。他朝鐘唯唯點點頭,大踏步離去。
鐘唯唯站在原地發了一回呆,搖搖頭,走回去休息。
暖閣裡安靜得很,小棠在牆角給她留了一盞小燈,鐘唯唯吹滅小燈,輕手輕腳爬上床,剛鑽進被窩,就摸到了一個又小又軟的身體,是又又,他蜷縮在她的被窩裡,一手緊緊攥住被角,呼吸清淺,睡得又香又甜。
鐘唯唯嘆口氣,十分的惆悵。
重華說到做到,自這天起,果然再沒有人拿瑣事來打擾過鐘唯唯,就連又又都好像乖巧了很多。
許多不同種類的茶被源源不斷地送到清心殿,各種與茶有關的書籍在她那間小小的茶房堆了很高,她終於可以靜心鑽研茶道,不再受任何打擾。
關於重華和眾宮妃的事,她沒有刻意去打聽,也沒有人再把那些事往她耳朵裡傳,清心殿的宮牆,把裡面和外面分離成了兩個世界。
重華偶爾會來考察一下她的技藝,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和她喝一杯茶,聊聊茶葉,聊聊又又。但更多時候,他要見又又,都是讓人來把又又接去昭仁宮,再送回來。
他們之間客氣又守禮,不再提及風花雪月,不再故意招惹彼此,和普通的君臣和師兄妹沒有兩樣。
只是鐘唯唯獨自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小棠經常可以看到她攥著一朵冬天裡難得珍貴的花,辣手摧著花瓣,嘴裡唸唸有詞,要,不要,要,不要……
李安仁大驚小怪地把這件事告訴重華:「鐘彤史大約是修煉茶道走火入魔,要瘋了吧?」
重華放下手裡的硃筆,抬頭看著鉛灰色的天空,勾起唇角,讓人重賞趙宏圖,多虧趙宏圖給他提了醒,迫得太緊,逼得太狠,反而適得其反,略放一放,冷一冷,又不要太冷,還真有驚喜出現。
鐘唯唯那顆看似堅不可摧的鐵石心腸,終於在動搖了。
這一年的冬天,在無聲無息中渡過,沒有鐘唯唯這個出頭鳥戳眼睛,眾宮妃都顯得心平氣和了很多。
自胡紫芝之後,再無人被召幸,宮妃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四處溜躂,想要製造一次和新帝的浪漫邂逅,奈何新帝基本不入後宮,偶爾入宮,要麼就是去看韋太后,要麼就是去韋柔或者呂純那兒坐坐,和顏悅色,卻從不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