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
呈慶九年冬,宋敏玉第一個搬出雍王府,呈慶十年夏,除了陳雅君,其他九人也悉數搬了出去,然而,等到呈慶十二年的時候,所有人又重新覓得了歸宿,唯有宋敏玉,卻依然一個人住在鐘粹街旁的那間宅子裡。
宋家,宋母依然唉聲歎氣,“敏玉,顧家三郎到底有什麼不好?你今年已經十九歲了,難道就真的準備一個人了?女孩子家,怎麼可以一個人呢?”
她自幼就疼這女兒,想要什麼,就給什麼,當初聽說皇上將她許給了雍王爺,差點沒給愁死,所以後來聽到雍王爺願意將她們放出府,宋大人尚且猶豫,她卻是一萬個願意,雍王府那邊既然答應給予保障,就把人接回來,等風聲過了,再找個人嫁了便是!
可是誰想到,她打算的好好的,自家女兒卻是不想嫁了!
不管是誰介紹,不管介紹的是誰,她都一律拒絕!就是這次這個顧家三郎,那可是一等一的人才,她都絲毫未做考慮。
宋母又氣又急,“敏玉,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宋敏玉坐在邊上,卻是無動於衷,“女孩子怎麼就不能一個人了?我現在不就過得好好的。娘,我現在真的是不想嫁人,您就別再折騰了。”
宋母卻道:“我怎麼能不折騰呢?你轉眼可就二十了,現在不嫁,以後可就難嫁了!”
宋敏玉回道:“那就不嫁好了,我現在不愁吃不愁穿,逍遙自在,用不著一個人在身邊。”
宋母又道:“你現在是好,老了怎麼辦?娘總是要先走一步的,到時候別人都有丈夫孩子相伴,就只有你一個人孤零零的……”說著,眼眶又濕了起來。
宋敏玉有些無奈,轉過頭,又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起手中的花來。
宋母意識到自己失態,趕緊擦了眼淚。頓了頓,又道:“你就是真不想嫁,搬回來也好啊,就一個人住在外面,怎麼讓人放心。”
本來像是換個話題的,可這話一說,宋母更心酸了。
呈慶九年的時候,她本想著把女兒接回家中的,可誰知道到了那裡,卻發現女兒早已命人把東西搬出了鐘粹街,並從此安頓下來。之後回家也是待不久,每次住個三五天就走人,根本就把自己當成了客人。到了後來,許是把她說急了,就更是不回來,有事才回來一遭,沒事根本就見不到人。就像這一次,也是家中又添丁了,通知了她她才又回來。
“敏玉,你到底為什麼就不肯回來。”宋母說著,又是泣淚漣漣。
宋敏玉卻是再不想回答。
她不搬回宋家住,當初她離開雍王府之前就已經決定了。從雍王府離開的姬妾,雖然有了足夠的保障,可畢竟名聲有損,她不想連累家中。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其二,也是她想尋得一份自在。回到宋家,她還是宋家女,以後有什麼事,少不得還得受到宋家的約束,可是搬去了鐘粹街,在她身上更大的印記卻是“離開雍王府的人”,這樣她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無人可以干涉。
她早已預料到之後的風波,所以一早做下了打算,只是當時還有些任性的成分,現在卻只是萬幸。
如今住在外面尚且還要被家中逼迫著去嫁人,她簡直不敢想當初住回家中現在又該是怎樣的局面。
再者,她也是想自立些,一開始她就準備好了一輩子不嫁人,而一輩子那麼長,她不可能永遠在宋家的庇護下過著。
只是,為什麼就不想再嫁人了呢?
……
回去的馬車上,宋敏玉變得尤為安靜。這幾年,她真的過得挺好,她原來的嫁妝很豐厚,離府前寶盈也給了她足夠多的東西,她所擁有的,就足夠她過好幾輩子了。更別說後來,在唐悅的鼓動下,她隨手參了幾隻股,結果紅利滾紅利,不知道給她帶來了多少利潤。
她也從不曾孤單,離開雍王府的人有回到自己家的,卻也有像她這樣住在外面的,她們這些人就常聚在一起玩耍,喝酒聽戲,野出逗趣,不亦樂乎。去年時候,她拿著多出來的錢買了個園子,更是帶動了不少人來。
京中的圈子就是這樣的一個,一個帶一個,慢慢由人少變人多,原先只是她們幾個人,可是現在,卻幾乎是囊括了小半個京城。其中有未出閣的姑娘,也有已出嫁的少婦,總之,不管身世顯赫,還是背景一般,現在都願意過來玩上一玩。她們幾個本就是身份不凡,更何況,現在還多了個太子妃唐悅。
所以說到底,雖然一開始搬出雍王府時確實遭了點非議,可是現在,她們卻都過出了各自的聲色。
然而,她真的從未想過再嫁人。哪怕一同從雍王府出來的都一一嫁了,她也依然如此。
介紹過的人不知道多少,她卻從未有過念頭。一開始是以為是心高氣傲,背著個“雍王棄婦”的名聲,誰都看低了她,介紹的都是些門楣低的,她看不上;可後來有人介紹了足夠優秀的,她才知道,這根本與心高氣傲無關。
這一次說的那個顧家三郎,她也是見過的,一表人才,且是文武雙全,家境也是不俗,可是只想著要與這麼一個人將來過一輩子,她的心裡就首先生出了抵觸。
為什麼呢?曾經答案就在心中,可是被自己刻意忽略了,現在捫心自問一下,答案依然那麼明顯。
她的心中,始終是有一個人的。
那個人姓唐名遠,工部尚書唐大人家的二公子,她曾經喜歡過,後來不想喜歡了,到現在,卻已經不敢喜歡了。
馬車在青石磚路上慢悠悠走著,宋敏玉透過車簾望著外面的夜色,目光有了些滄桑。
從前她驕縱任性,恣意妄為,後來進了王府,雖然收斂了一點,卻依然有些不管不顧,等到出了王府,突然發現一切都沒什麼好在意的了,這才養出了一個漫不經心的性子。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一切也都不用再放在心上。
只是她雖然過得瀟灑,過得熱鬧,內心深處卻總是會有那麼一些孤獨。因為有些東西她可以唾手可得,有些東西,她卻是再難企及。
她的心裡一直有著唐家二公子,她也一直在背後關注著他,可是她一直沒敢再開口,也一直沒敢再接近,因為曾經錯過,現在已是再也配不上。
——她可以無視那些閑言,可是在那個人面前,“雍王姬妾”這個身份是她永遠無法掙脫開的桎梏。
死灰復燃,愈發濃烈。只是再濃烈,也只得全部壓下。
然後,有些東西可以將就,有些東西,與其將就,就是寧願不要……
這些年來,她倒是也見過他幾回——自從寶盈“走”後,她跟唐悅便走得很近,常常聚會,常常見面,她是唐遠的妹妹,無形中見到的機會便多了很多,更何況她又一直遊玩在外,見到他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卻都是遠遠的,要麼隔著人,要麼相差了時間,她看到了他,他卻始終未曾看到她。
所以她便覺得,他們當真是有緣無份。
也聽說了不少他的事,如今二十有二,卻一直玩世不恭,據說說了好幾次親,卻無一次有結果。論年紀,也是成家已晚,只是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一直不娶妻。
她很想問問,最後卻還是作罷——一切都與她並無關係。
有些喜歡,只是喜歡,不為人知,不露痕跡。
如此而已。
……
呈慶十二年夏,太子妃壽辰,唐悅又小辦了一個宴會。
賓客盈門,多是女眷,太子已避走書房,惟留唐悅一人招待。唐悅雖是笑著,心中卻仍有遺憾,寶盈已經“走”了兩年多了,至今毫無音訊,今日她若能在場,才是最大的圓滿。
及至聽到宋敏玉來,卻還是前去迎接,寶盈雖不在,好歹還有這些互相安慰之人。
長廊曲道,雕欄玉棟,唐悅一身海棠色裙裝,華貴豔麗,宋敏玉一襲雪青色長裙,亦是明豔多姿。從前不過十六歲嬌俏少女,如今將至雙十年華,兩個人的身上都多了一份別樣的韻味,攜手走來,當真美的讓人挪不開眼。
唐遠站在廊下,便有些看愣了。
他是先前來的,被太子纏著下了兩盤棋,實在坐不住,便找了藉口走了出來,正好也有事情要找自家妹妹說。誰知道轉角出來沒多久,就見到了迎面走來的這兩人。
一個是自然認識,另一個卻有些認不出來。
“二哥?”唐悅走了幾步,看到自家兄長,卻是先喊了出來。
宋敏玉聽到這個稱呼,猛地一抬頭,便也看到了不遠處的唐遠,然後腳步便不由自主頓下了。
唐遠已經收回視線,又笑著迎了上來。
“二哥你怎麼在這啊?”唐悅問道。
“正有事要找你呢。”唐遠又不經意的朝宋敏玉身上看了一眼,這一回卻是感到有些眼熟。
宋敏玉一直垂著雙眸,聽到這話,便對著唐悅開口道:“你有事就先忙,我一個人先過去就行了。”說著,也不等唐悅答話,對著唐遠淺淺的行了個禮,便已施施然走開。
她的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步伐也亦如往常,落在別人眼裡,不過一個清淡佳人,舉止得體。只是誰都不知道,剛才那一瞬間,她到底有多緊張。
這兩年來,她見到他許多次,卻是第一次正面相逢。
唐遠看著她的背影,終於認了出來,“這是不是那個宋家那個宋敏玉?”
“是啊,你才認出她嗎?”唐悅笑著問道。
唐遠也不否認,“確實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以前在他眼裡,她就是一個小丫頭,嬌氣鬧騰,跟自家妹妹一樣,現在卻像是長大了一般,變成了女人,氣質高雅,卓爾不同,讓人過目難忘。
就是總覺得,她對自己好像有些疏離。從前記得也是“唐家二哥”這般的叫得,透著親熱,現在別說是叫了,就是看都不曾看一眼。
不過這兩年,他倒沒少聽她的傳聞,第一個從雍王府出來,之後又買下了董家的那個園子,現在無異於京中名媛,日子過得那叫瀟灑。間或間,還有不少哪哪哪家的公子被拒的消息——他的朋友圈子比較廣,身邊朋友被拒的便有兩位,當時可沒少跟他說閒話。
總之,她現在不嫁的消息傳得幾乎人盡皆知,而對她的評論也是褒貶不一。他當時就覺得奇怪,記憶中的沈家小丫頭不像是能這般特立獨行的人,可是現在見著,卻發現,她當真符合這樣的作風。
不過還是覺得她像是換了一個人,真不知道發生了怎麼樣的事,才能讓原來這麼活潑的一個人變成了這麼清冷的樣子。
唐遠想著,不由又有些歎然。
唐悅見自家哥哥不停望著宋敏玉遠去的方向,卻又打趣道:“二哥,你一直看著宋敏玉,難不成是看上她了?”
唐遠趕緊回神,“你瞎說什麼。”
唐悅一挑眉,卻是有些惋惜,“你要是看上她就好了,你都不知道,她當初可喜歡你了。”
“……”唐遠有些愕然。
唐悅想著已經把過去的事情說了出來,“你還記得當年那條手帕麼,她當年遺落下的那條,其實她是故意的,那手帕上還繡了字呢,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就是沒告訴你……”
唐悅一五一十的過去的事說了出來,唐遠聽完,卻是怔愣了半晌。他從未想過其中還有這樣的隱情。那帕子他是記得的,可也僅僅是記得而已,當初托妹妹把它還了後,他就再沒有想過這回事。
他壓根就未想到,沈家那個小姑娘會喜歡自己。
更沒想到,自己的妹妹會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替她給攔了……
“我當初是不太喜歡她,所以才替你回絕了。不過我覺得,她到現在也應該還有點喜歡你。你還記得大前年我成親的時候你撞見了我們麼,你走後,我隨口說了那麼一句,她整個人都變得不自在了。她雖然是矢口否認著,可是我卻相信她對你還留有餘情。她就是那樣一個人,死鴨子嘴硬,從來不肯服輸,也從來不肯服軟……”唐悅說著,又將呈慶九年那年的事說了出來。
唐遠聽著,卻有些明白宋敏玉為什麼對自己那麼疏離了。
因為喜歡過,因為很驕傲,所以便只變得陌生罷了。
他再次看向宋敏玉離開的方向,可是她早已消失了蹤跡。
“二哥,你要是也喜歡她,就娶她做我嫂子吧。”唐遠正想著,唐悅卻又突然說道。她的神情變得格外的認真。
唐遠轉過頭望著她,卻是徹底怔住了。
唐悅繼續說道:“曾經我不太喜歡她,覺得這個人驕縱又任性,不是好人,可是現在相處了,才知道她她其實可好了。她就是從不願把自己好的一面表達出來,只讓人看到她惡的一面。這些年,她也一直沒嫁人,其實我是挺心疼她的,我希望她能有個好的歸宿……”
這兩年來,她倒也不是沒想過把他們重新撮合起來,可是一想到宋敏玉曾經是雍王的姬妾,她便有些為難。倒不是她看輕她,而是他們之間畢竟有所牽扯,家中也未必答應。可是現在她卻不在乎了,宋敏玉真的是個不錯的人,她想要看著她幸福。而他那二哥沒個正經,應該不會在意那些虛的。
“二哥,你真的可以考慮下。”最後,唐悅又說道。
唐遠看著妹妹,卻是有些動容,他從未看到她如此認真過,如此認真的為一個人當說客,如此認真的為一個人著想,可是到最後,他也只是笑著敲了一下她的頭。
“你說你什麼時候學會做媒人了?今天是你的壽辰,走,先過壽去,我還有事跟你說呢。”他推著她往前走,又是一副頑劣的樣子。
只是不被人看見的背後,他嘴角抿著,目光卻有些安靜下來。
他一直不願成親,是一直沒有找到感覺,像他這樣遊戲人間的人,根本不願像別人一樣被保媒成親。而在剛才,他看到宋敏玉的第一眼時,確實是被驚豔到的,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可是他卻知道,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只是當他知道那人是宋敏玉時,他卻一下又有些懈怠起來。也許曾經宋家這個小丫頭確實喜歡過他,可是那已經不是現在了。現在的宋敏玉再不是原來的她,她不再那麼奪目,卻自有她的光芒。
與她相比,他有些相形見絀了。
她漂亮,自主,與眾不同,而他一直吊兒郎當的,從來沒個正形。
她現在也未必再看得上自己。
唐悅說她還喜歡自己,她說得現在,也已經是兩三年前的事了。兩三年,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更何況,她現在都能把顧三郎給拒絕了。
此生不嫁,可是她一直以來的傳言。
唐遠深笑了笑,有些事情錯過就是錯過,當年如果不是唐悅給他攔下,他也未必會接受她;現在就算唐悅極力攛掇,他們未必也還能走到一起。
不過是命而已。
……
晚宴時候,唐遠有些喝多了,倒不是感懷,而是太子不停在勸酒。太子一勸,其他的人也勸,誰讓他是太子的舅子呢。索性唐遠酒量不錯,酒過三盞,依然也就是眼睛明亮了些。
就是等到了晚宴後聽戲的時候,把玩著二皇子遞來的寶貝匕首,一不小心割到了手掌。
血汩汩淌著,流得不少,不過到底不算什麼大傷,唐遠也不願打擾了眾人的雅興,跟著二皇子說了一聲,就一個人退了下去找地方收拾。
一路走著,血溢出來,淌到了衣服上。而拐個彎繞道石階上時,冷不防又撞到一個人。
月色正好,燈也點著,四周亮如白晝。宋敏玉換了衣裳,一身清雅明淨。
兩人相見,各自有些尷尬。
最後宋敏玉先看到了他捂著的手掌。
“是受傷了嗎?”她問道,語氣卻平常。
唐遠回道:“嗯,不小心劃了一道。”卻是低著頭。
宋敏玉便拿出了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先拿這個捂著吧。”
唐遠接過,“多謝。”
隨即又道:“等洗好了再還你。”
宋敏玉本要走,聽到這話卻又頓了下來,“不用了,不過一方普通的帕子而已。”說完,又頷首走人。
衣袂蹁躚,她很快從身邊走了過去。
唐遠回頭看著她的背影,卻將手中的帕子攥緊。等到回過神來打開一看,果然,只是一塊簡單的白絹,上面一絲花紋都沒有。
他笑了笑,果然是不用多想。
宋敏玉走了很遠,才又停了下來。她的手緊攥著,是還有些緊張。她倒沒想到,時隔多年,她竟然還能把自己的手帕給他。
只是那條手帕,真的不是當年那條手帕了。
沒人知道,自那年送了手帕被拒絕後,她就再也沒有繡過什麼東西了。
……
日子依舊過著,不溫不火,平平淡淡。
只是等到呈慶十三年春的時候,卻被告知寶盈回來了。頓時,所有的人都歡騰起來。唐悅喜不自禁,宋敏玉也連連去王府拜訪,曾經的姐妹再次歡聚,喜樂無邊。
等到十三年夏的時候,京城的天卻開始變了,唐家開始遭受牽連,而等到啟光二年秋的時候,這份牽連就更是慘重。
啟光帝登基,太子遭打壓,作為太子最重要的其中一系,唐家又如何能安穩?縱使啟光帝仁心仁義,可也架不住底下人見風使舵,踩高捧低。更何況,雍王也是有此意圖。
帝王的根基要穩固,其他不必要的旁支就要被修剪,太子可以保下一條命,並許他榮華富貴,可是他原本的龐大勢力卻由不得它存在。
所以,后黨所在的曹氏被清除,太子妃所在的唐家也一併列入清算的名目。
其中,唐遠便因督查不利徇私枉法貪污行賄而被關入大牢,急待問審。至於唐家其他人,也是多多少少牽連,自顧不暇之下,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閉門閉戶不再外出,就連唐尚書亦是告病在身不去上朝,誰知道頭上那把刀什麼時候就落下來。
唐家遭此變故,從前熱鬧的門庭便從此冷落,是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值此時節,誰又願意沾染上那點不必要的麻煩。
然而鐘粹街上,宋敏玉卻是有些坐立難安。
唐遠被抓進大牢已是三天前的事了,她派人多方打聽,卻只被告知形勢不妙,唐遠凶多吉少。那些人甚至還說,唐家已經不行了,當務之急,是能跟它撇得多清就跟它撇得多清。
道理她都能明白,可是做到,卻是何等的難。她跟唐遠雖無任何關係,心中卻已牽掛多年。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想見唐悅,已經見不得;想見寶盈,能見到,可是現在指使的人明顯是雍王爺,她又如何能讓她為難;想見唐家人,她又是憑什麼身份,見到他們之後又能做什麼?
怎麼想,怎麼都是為難。
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那樣好的一個人,為什麼就變成階下囚。她甚至都不敢去想那“凶多吉少”四個字,因為每個字都像是在鑽她的心。畢竟,他是那麼年輕。
可是她總歸是要做些什麼,人救不出來,也總該讓他過得好一些,哪怕就是飯,也總該讓他吃得滋潤一些。
宋敏玉不知道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到最後,便只能先做這一些。
卻還是不敢讓唐遠知道是她,所以只找了個小廝,讓他瞞著送了過去。
——也許有一天她會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是她想那一天,也許是最後一天了。
……
牢房裡,唐遠躺在木板床上,正在閉目養神。他的身上不見傷痕,衣衫也是完好,就是精神也絲毫沒有不濟。
唐家被打壓,他被關進大牢,不過是他們配合著演的一齣戲。別人不知道,他卻再清楚不過。
太子讓位,太-子黨也必然是要清理一下的,尤其是皇后背後的曹家,不管是成年舊怨還是新近利益,都是無法留下的一個存在。只是雍王在打擊他們的時候力道過重的些,便讓人產生了某些聯想,然後他們舉一反三,便把目標盯向了他們唐家。
最後雍王也不阻攔,乾脆順勢而為,進一步把唐家推入了深淵。一筆筆控訴唐家的罪狀呈交案頭,他甚至還被關入了牢房。
不過這都是暫時的,雍王很快就會把藏在深處的人一個個挖出來,而他們唐家也將徹底翻案,他也終將被安然無恙的放出。
大概沒人知道,他們唐家私底下可一直與雍王交好著。
“唐遠,有人給你送飯來了。”
唐遠正想著,外邊牢頭卻喊了起來,他睜開眼,目光有些疑惑,倒沒想著還會有人過來。
難道是家裡來人了?
趕緊起身,走到門前,一看,卻是個陌生的小廝。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他眉頭一蹙,便問道。
小廝陪著笑,“唐二公子,您別問了,我們家主子不讓說,您就放心吃吧。”
唐遠感到奇怪,哪有送飯過來還不告訴身份的。接過食盒打開一看,卻又怔住。
上下三層,每層兩碟,乍一看,都是再講究不過的食物,可是仔細一看,做法卻有些粗糙,看著倒像是新手所為。
擺盤那麼精緻,做法卻又那麼笨拙……
唐遠抬起頭,“你家主子是個姑娘嗎?”
小廝沒料到他猜中,有了一瞬的怔愣,可是很快卻又笑道:“唐二公子,您還是別問了。”
這就是承認了。
唐遠再看向食盒,心情卻有些複雜起來。
他倒沒想到來看他的會是她。
因為事關緊要,這次所有的消息都被瞞下,現在除了他們關鍵的幾個,其他的人根本一無所知,就是唐家的人都是如此。所以現在,所有的人都以為唐家這次真的遭了秧,所有的人也都避之不及。
他被關進牢中三天,家中是說好了不會來看他,而他曾經的那些朋友也是連話都未曾傳上一句。
可是現在,她不但不躲,反而還沾上來了。
不但沾上來,還親手給她做了飯菜……
唐遠又笑了起來,上次唐悅生日距現在,又快兩年過去,其間他又見到過她兩次,可她總是淡淡的,不見情緒,他便一直以為,她當真是準備好了此生不嫁,當真是對他再無情念。是以,他雖然開始著手管理家中事物,卻依然玩世不恭,遊戲人間。
可是誰想到,一轉眼,他又看到了那樣一面。
所以她依然是喜歡他的吧,只是深藏著,什麼都不說。
這份感情,當真深埋了多年。
懷中那塊帕子又被拿了出來,這兩年,他一直帶在身上,想著找個機會還她,卻一直沒捨得。不過現在,他是再不想還了。
這一次牢獄之災,他本是想承擔一下家庭的重責順便也歷練一下,現在卻發現,這一次他實在是太值得。
……
第五日,唐家徹底翻案,唐遠也被放了出來。可是在眾人歡喜之際,唐遠卻消失了蹤影。
鐘粹街上,燈火通明,宋敏玉坐在家中,也是徹底松了一口氣,唐遠被放出來了,他沒事了,真是萬幸。
高牆上,一個人卻翻了進來,他腳步矯捷,避開僕人快走幾步,便又繞到了一間房下。
推窗,躍身,進入,然後一把將剛放下烏髮準備歇息的宋敏玉堵在了房中。
看到有人闖入,宋敏玉大驚失色,可是剛要開口,嘴卻被人捂住。
“是我。”唐遠看著她,輕聲說道。
那人近不過咫尺,呼吸可聞,認清是誰後,宋敏玉的心跳一下快了起來。
唐遠卻又問道:“我若是要娶你,你嫁不嫁?”
宋敏玉眸光一閃,極為的詫異,可是瞬間又克制。
然而唐遠卻一把將她壓在牆上,又吻了上去。
有些話,根本不用多說。
有些感情,也早已該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