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皇叔心事重
太子大婚,普天同慶。
雍王府裡,宋敏玉和薛燕妮即將出府的消息也漸漸傳來。
宋薛兩家一開始自然是有疑議的,出嫁女被送回,終歸不是好事。可是旁敲側擊詢問了下雍王,也都答應了下來。
雍王應證了女兒帶回的所有的話,權衡利弊,他們又豈敢不從。到底是寶貝女兒,原本嫁入王府做姬妾已是覺得委屈,又豈能讓她當真一輩子無依無靠的守在王府裡。
更何況,王府處置的也委實地道,雖是被送出府去,可都有了一層義妹的身份作為保障。她們從來無寵差不多已是人盡皆知,進入王府這麼久,也權當是做客了。至於以後,一開始自然會有閒言,時間長了,大家總會淡忘,到時候再找門親事嫁出去便是。她們也都年輕,不在乎這一年兩年。門楣自然不會再高,可是兩廂對比孰優孰劣,也實在難說。
而且,到時候自家女兒的婚事,王府那邊只怕也不會坐視不管吧。既然現在都能已做得這麼漂亮,之後又怎會棄之不顧?而由他們出手,對方的條件只怕也不會太差。
最主要的還是一點,王府這麼多人早晚都要清出來的,一個人或許還會置於風口浪尖,這麼多人,所受到的影響也終究有限。
……
容嘉也跟著回去詢問了一聲,容家的態度卻是要暫且觀望。宋家有魄力,薛家疼女兒,容家官小身微,只能見機行事。
其他各院聽到風聲,反應也是各異,有驚訝的,有覺得荒唐的,卻也有蠢蠢欲動的,永和苑那邊可透出話來了,王爺說了,願意出去的,都是一樣的。可是蠢蠢欲動者現在也只能觀望,宋敏玉和薛燕妮還沒出府,她們可要看著她們的情況再作具體打算。
也有不少人是還留有遐想的,女人生孩子是一道大關,萬一永和苑那位闖不過了呢。或者,等她生完孩子,王爺就膩了呢?出府條件雖然好,可終究成了棄婦,她們心高氣傲,又怎能甘願。
……
留香苑裡,陳雅君聽到這個消息,卻是站立不穩,整個人坐倒在了椅子裡。
臉色慘白,人色全無。
上次香松墨錠一事後,她就一直待在留香苑,不敢再輕舉妄動。她等著時間過去,等著這件事的影響漸漸消彌,她一日沒有被廢,就一日還有迴旋的餘地。上次是她冒失了,這一次,她願意付諸足夠的耐心去等。
可是誰知道一過四個月,她等來的竟是王爺准許後院女子出府的消息!
她們可以離開這裡,可以重新開始,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可是對她來說根本卻是不可能的事!
她們所有人都可以離開,唯獨她卻不能!
王爺可曾在她的留香苑留宿過啊!
陳雅君想著那夜發生的事,全身力氣都似被抽空,那夜她千方百計求他留下,誰知道現在竟是這樣的結果。
那天晚上根本沒有發生什麼,可是誰又能知道,誰又能相信!
所有人都只知道,她是王爺除了李寶盈,唯一一個寵幸過的人。
陳雅君不禁後悔起來,如果當初她沒有強留,她現在有的是選擇的餘地。而如今,她的前路全部阻盡。
她不敢想,當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她跟李寶盈又會怎樣。到時候李寶盈就是整個雍王府的主人,而她陳雅君,只能待在這西苑,孤獨終老,彷彿待在墳墓裡!
王爺既然已經下令遣散眾人,他又怎會再來看她一眼。
心底湧出無限的恐慌,而在感覺到自己的失控後,她緊握扶手,又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不要慌,不要慌,天無絕人之路!
天無絕人之路!老天爺不會一直這麼不開眼的!
她不會一直被這麼拋棄的!
……
寶盈得到確認的回復,自然是第一時間就跟祁明秀匯報。她興致勃勃,然而祁明秀卻只是反應淡淡,甚至話都沒說上兩句。
寶盈便有些奇怪,她總覺得這兩天雍王爺出奇的沉默,不是原來的那種沉默,倒像是心事重重的那種沉默。可是當她小心詢問時,得到的回復卻只是——最近事情有些多,他有些累。
寶盈有些懷疑,祁明秀卻又拿出幾張房契給了她,說是在京城中的幾間宅子,可以用來安置她們。本以為自己還要費些功夫,誰知道他早已替她準備好了,寶盈高興萬分,便又將剛才的那些思慮扔到了一邊。
更何況,雍王爺看著她開心的樣子也跟著笑了呢。
也許他真的是太忙了,太子成婚,又將近年關,他忙一些也是正常的。
……
而在太子成婚後五日,幾輛馬車就駛出了雍王府。
宋敏玉第一個搬走了。沒有搬回宋家,而是搬回了寶盈給她安排的那間宅子裡。
宋家倒是讓她搬回家的,但她拒絕了。宋家人多關係雜,她住在外面,再以客人的身份回家,這樣讓大家都能自在些。
……
那間宅子就在鍾粹街附近,地理位置端得是得天獨厚,離王府和宋家都不遠,去哪都方便。
因為宋敏玉是第一個,寶盈格外小心,還親自送她過去。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她剛一出門,就莫名覺得心神不寧。
抬頭望望,一切都正常,便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自從有了寶寶,她就變得特別敏感。
馬車上,將一切又拋開,她又只對著宋敏玉說道:「以後你要無聊,也可以常回王府來找我們玩。到時候我們再叫上唐悅就好啦。」
想到什麼,又說:「唐悅也寫信過來啦,說她會唐二哥說的。她想著要撮合你們呢。」
宋敏玉聽著卻是一笑,不置可否。
撮合?談何容易。唐家不是一般人家,如今也已是皇親國戚,她一個再嫁女,又如何能進去。
側房妾室?她再不願意。
她也早就沒想過與唐家二哥再有什麼結果,離開王府只為一個念想,也不是為了他。
……
兩刻鐘功夫,宅子就到了。是個三進的院子,寬大整齊,應有盡有。雖然是冬天,卻絲毫不見蕭瑟。就是丫鬟婆子也早已備好,不但冬梅冬雪在,就是她原來的兩個陪嫁丫鬟也一併送了過來——寶盈早已將冬梅冬雪的賣身契要了過來。
「主子。」「小姐。」幾人迎上來,分外歡喜。
宋敏玉也很驚喜,這倒是她沒有想到的。剛才離開時,冬梅冬雪還裝著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呢。
「你們兩個壞東西!」她一人捏了一下她們的臉,轉頭又看向從小伴著自己的丫鬟,「你們兩個怎麼樣,在莊子上有沒有受苦?」
那倆丫鬟自是搖頭,「沒有吃苦,就是擔心小姐過得好不好。」
這話一說,幾人眼圈都紅了。
寶盈看著有些感懷。她將這兩個丫鬟要回來,是想宋敏玉有人陪著不會孤單;又將冬梅冬雪送過來,是想著以後她終究會遇到些許困難,有她兩個人保駕護航,只怕也能順遂一些。更何況,冬梅冬雪也是自願過來的。
她也看得出宋敏玉跟以往有些不一樣了,她也衷心希望,終有一天,她能獲得自己的幸福。
下人們開始收拾起來,走來走去,分外忙碌。宋敏玉指揮著,一副當家人的樣子。寶盈站在邊上看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候,側房屋簷上,突然就冒出了個頭。
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著錦衣,面容略顯稚嫩,眉宇間卻透著一絲少年老成。此時他伏在簷上,抿著唇,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廊下的寶盈看。
寶盈正將手中的各種契約交於宋敏玉,突然覺察到什麼,便又抬頭望去。可是只覺一道黑影晃過,對面的屋簷上卻是空無一物。
是眼花了嗎?為什麼覺得有個人在盯著她?
「主子,您怎麼了?」迎春察覺到了,扶緊她問道。
寶盈搖搖頭,「我沒事。」
又站了一會兒,寶盈便又告辭,可是走到門口,那種不安的感覺又浮上心頭。
好像還是覺得有人盯著,好像又是因為其他。四處望望,依然一切正常。
搖搖腦袋,不去多想。走出門,馬車早已經候著了。
突然覺察到什麼,她又猛地一抬頭,可見到的,只是一棵大樹上,彷彿被風吹過,枝椏不停搖動著。
「主子,上車吧。」迎春又說到。外面風有些大。
「嗯。」寶盈點點頭,被攙著走了上去。
可是她還沒坐穩,前頭的馬兒好像是受驚了一樣,突然嘶鳴一聲,然後就撒開蹄子自己跑了起來。
車伕一個不察,韁繩從手中脫落,見到馬跟瘋了一樣跑開,李主子還在裡面時,嚇得面如土色,撒腿就要追上。
「主子!主子!」迎春迎夏也是驚得魂飛魄散,不停喊著,人也追了上去。
「寶盈!」宋敏玉急得不行。
「快攔下!快攔下!」其餘人也都是混亂的不成樣子。
馬車內,寶盈小臉慘白,她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著欄杆,絲毫不敢鬆手,嘴裡還不停喊著,「停下!停下!」
可是馬兒根本就是不受控制了,只不停奔著,越跑越快,眼看著就要衝向街道。
寶盈簡直不敢想它要是撞到什麼東西該怎麼辦!
「快停下!」她只能聲嘶力竭的喊著,心中的無比恐慌。
「坐穩了!」而在這時,突然有一個聲音從邊上響起。
寶盈彷彿聽到天籟,循聲而去,卻不見人。再回頭,卻見一個少年從馬的左側冒出,他死死拉著韁繩,跟著馬兒一道奔跑,然後突然一使力,整個人翻了上去。
背上坐著一個人,馬兒正瘋癲著,豈能被他制服,它開始跳躍著掙紮起來,只想將他甩下。它胡亂動著,拉著的車也就開始跟著亂動起來,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顛簸的不行。寶盈坐在裡面,心都要跳出來。
可是那少年只是死死的拉著韁繩又抱住馬頭,不讓它將他甩下。他原是少年單薄的身體,現在卻像是擁有了無窮的力氣。而在他的一番堅持下,那馬終究被制服,停了下來。
眼前,便是巷子口,外面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儘是貨攤人流。
寶盈看著馬停穩,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十二月的寒冬,背上卻浸出了一身冷汗。
少年已經跳下馬車,又伸出手要將她扶下。馬雖然被制服了,可誰知道他會不會還會發瘋。
寶盈驚魂未定,只跟著照做。可到底驚嚇過度,腿都打顫。下來時候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少年趕緊扶住她,又道:「姐姐你小心了!」
姐姐?寶盈聽到這聲稱呼感到驚訝,一抬頭,少年的目光卻已避開。
車伕和迎春幾人已經趕了上來。少年鬆開手,又站到了一邊。
迎春已經激動的眼淚流下來,「主子你有沒有事!有沒有磕著碰著了!」
寶盈趕緊轉頭,「我沒事。」
迎春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淌,「奴婢真的要嚇死了!」
說著又轉向那位少年,「多謝這位少俠相救!不知少俠如何稱呼!」這等救命之恩,她們雍王府自然要竭力回報!
少年卻只是搖搖頭,然後又看了寶盈一眼。
寶盈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彷彿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再想起剛才那聲姐姐,心裡更是湧出了些悸然。
而且,她明明從來沒有見過他,為什麼會覺得有些親切?
不過——他身上穿著的是黑衣?想起剛才眼前晃過的黑影,寶盈的心上就又是一跳。
他一直在跟蹤她?
她看向少年,眼神裡儘是不可思議。少年迎著她的目光,卻只是低下了頭。
這時,車伕卻又說起話來,「這馬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就發瘋了?」
少年聽著,又抬起了頭,掃了一眼馬,很快卻又回過頭來看向寶盈,「剛才有個人靠近了馬車,我以為是你們的人,就沒有在意。」聲音裡竟有些自責。
車伕聞言,又開始檢查起馬身,一看,馬的臀部竟然紮著一枚細針。
寶盈臉色變了,這是有人蓄意謀害!
「你小心了,我先走了。」少年抿了下唇,卻又道。
「哎!」寶盈想要阻攔,可是少年望了她一眼,早已轉身離開。
走到街上,鑽入人群,一下就不見了人影。
「……」寶盈望著他早已看不見的背影,一顆心懸了起來。
她總覺得這個少年有些奇怪。
迎夏這時上前說道:「主子,您有沒有發現這位少俠說話的口音有些怪啊,好像不是咱們大燕國的人。」
寶盈轉過頭,眼睛睜大。
不是燕國的人?
可是如果不是燕國的人,他為什麼要跟蹤她?
……
回到王府,車伕就當即向祁明秀匯報了此事。雖然嚴懲難免,可若是隱瞞不報,那就是死路一條。
祁明秀聽說有人欲圖謀害,也顧不得手中的公務了,只拄著枴杖走到永和苑。
莫青也早已被派去請太醫。
診察一番,寶盈雖然受了些驚嚇,可腹中胎兒一切安好。祁明秀聞言,半顆心放下。隨即便又開始仔細詢問今天發生的事。
迎春也是如實回答。寶盈在邊上聽著,幾度想說卻又忍住。
少年跟蹤他,應該是毋庸置疑的事,可是她下意識的就想隱瞞。因為他並無惡意,他為了救她,手上甚至被韁繩拉得鮮血淋漓可也只是藏在袖子裡。
她想著,他一定會再出現的,到時候問清了緣由再告訴雍王爺也不遲。
於是最後祁明秀得知的情況就只是馬車被動了手腳,結果危急時刻,一個少年出手救了她。少年並非燕國人士,救人之後也轉身離去,不知姓名。
太子大婚,各處使團紛紛到來,京中有異邦人士也並非罕事,更何況隨之而來的還有各處的商人。而那條街又是京城第一熱鬧的鍾粹街,他們出現在那也並不奇怪。
一切都合乎情理,祁明秀卻仍然不放鬆,他依然命莫青查出這少年的下落,哪怕搜遍全京城。
再合乎情理,也終究是太巧合,他要證明這件事情真的只是巧合。
而且,如果這少年真的只是偶然路過,他救了他的王妃,他自然也要重重感謝。
更何況,他是唯一一個看到行兇者面目的人,他需要他的指認。
想著那個幕後黑手,祁明秀的臉色又陰沉下來。
誰會要害寶盈?
是針對她?還是針對他?
不過不管怎麼樣,他都不允許這些危險再出現。
而那個人,他也一定要揪出來!
「兩個月之內,西苑的人統統要清乾淨!」最後,他又對葉平下了這樣的命令。
……
城北一所隱蔽的宅子裡,一個少年翻牆進來。
屋內,一個婦人正在紙上寫著什麼,寫完一張,卻又丟在了火盆裡。火苗舔舐著紙張,很快就將它燒成灰燼。
「娘。」少年輕聲喚了一聲,又關上了門。
婦人抬起頭,目光冷冽,「去哪了?」
少年低下頭,卻還是老實回道:「我去找姐姐了。」
婦人眸光一動,很快眸色卻更冷。
少年猶豫了一下,又道:「姐姐懷孕了,好像快要生了。」
寫字的手停下,少頃,卻又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
等到一張紙寫完,她又將它放進信封,「你去把這封信送給李裕,速去速回。」
「是。」少年接過,轉身又走了出去。
走到門外,偷偷打開。
信上只有四個字: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