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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第109章
第110章 番外:小別離——④(鄭×安)

  安知州的宿舍離實驗室有小半個學校的距離,一路雨下得很大, 鄭夏看著身旁比自己矮了半個腦袋的安知州, 腳踩在水里, 「安安,你是不是不太會撐傘?」

  安知州一怔,他的手腕很細,用力握住傘柄時有青筋從白皙的皮膚里透出來, 瞧起來又瘦又弱,他講, 「你淋到雨了嗎?我沒給別人撐過傘。」

  他的話一頓, 有些不太好意思, 連聲音都低了幾分,「大概撐得不太好。」

  他自小沒什麼朋友,也沒有親人, 既沒有別人為他撐傘,他也沒有為別人撐過傘, 所以言傳身教和自己實踐的經歷都是一片空白, 難免在如何照顧別人這方面有所欠缺。

  鄭夏一笑, 一隻手握住安知州的細白的腕子,將傘柄的控制權奪了過來, 「沒有關係啊,我們有兩個人,只要一個會撐傘不就夠了?」

  鄭夏個子高,手勁也很大, 將傘柄抓得牢牢地,可惜他撐傘的技術似乎也不佳,傘蓋大多朝安知州那邊偏了過去,將他遮的嚴嚴實實,可自己卻連肩膀都沒有遮到。

  安知州才反應過來他為什麼要搶著撐傘,質問了兩句,又往另一邊推。

  鄭夏倒是很會躲,可是傘底下就那麼一小塊的地方,左躲右躲總是逃不過去,便把安知州朝自己的懷裡拉了拉,很認真地開口,「反正我全身上下都濕透了,多淋一點也沒什麼感覺。」

  他們這麼胡鬧了好一會,幸好路上沒人,難得走過一個也是行色匆匆,不會仔細觀察,才叫鄭夏躲過一劫。安知州也拿他沒辦法。

  他從來都拿鄭夏沒有辦法。

  這一路算不得長,很快到了安知州的宿舍。他現在是研究生,住二人宿舍,宿舍里的另一人是本地人,又交了女朋友,平時有空要麼是談戀愛,要麼是回家,難得能在宿舍捉到一回他的身影。不過為了保守起見,安知州還是提前發了個消息,得到穩妥的答復,才將鄭夏帶了回去。

  安知州開了門,亮了燈,側身對外頭的鄭夏說:「進來。」

  宿舍的兩側對稱地擺放著書桌、衣櫃、儲物間和床,一邊的傢具都是乾乾淨淨的,一點私人生活的氣息都沒有。而另一邊也差不多,一切都整整齊齊,若不是書桌上還擺放了幾本攤開的資料和未完成的筆記,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安知州將椅子拉出來,一點也不嫌棄鄭夏滿身都是雨水,又打開衣櫃翻了翻,「你先去洗個澡,穿,先穿,我的衣服行不行?」

  說到這裡,安知州有點臉紅。

  鄭夏正擦乾了手上的水漬,小心地翻了幾頁安知州的書本,那上頭滿是對方整齊漂亮的筆記,聞言一愣,又笑了,「好的,先穿安安的。」

  雨水冰冷冷地打在玻璃窗上,很響,浴室的門被合上了,安知州再也看不見鄭夏。他心裡空落落的,彷彿有些茫然,又覺得方才的一切都好像是假的,是在實驗室里做的一個夢。

  大約在幾年前,安知州還會因為想著鄭夏徹夜不眠,半睡半醒之間,見過許多次鄭夏,像是真的一樣,可一醒來就成了夢影。

  後來再過了一段時間,他就不會再做夢了,只是偶爾想一想,想完了就罷了,反正也不會成真。或許是因為這樣,安知州都不曉得自己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了。

  安知州站了好一會,又朝後退了幾步,坐在椅子上,緊緊地抓著扶手。他的褲腳濕的厲害,又因為長時間的靜置,在地面上留下一灘水漬。

  隨著大雨,外面又有電閃雷鳴,老舊宿舍的電路似乎也出現了問題,原本明亮的燈光也閃爍了起來,在安知州的眼前搖搖晃晃,就像是夢境蘇醒前的最後一刻。

  直到鄭夏從浴室里出來,那攤水已經蔓延開來,上頭模模糊糊地映著小半個安知州。

  他已經許久未曾動過了。

  鄭夏洗的很快,他穿著安知州最大尺碼的T恤也顯得緊繃,整個人的身材完全顯露了出來,腹部都能清晰地映出腹肌的形狀。

  安知州只瞥了一眼就沒在看了。

  鄭夏走了過去,他揉了一下安知州的腦袋,低下頭,動作又輕又柔,「安安,我有話要同你說。」

  安知州的耳朵動了動,應了一聲。

  從鄭夏在實驗室里說出那一句話開始,安知州彷彿一點疑惑也沒有,這幾年不見的隔閡也不存在,關係忽然就跳躍到了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可就是不提七年前的那件事情。

  因為他在害怕。

  鄭夏無奈地笑了笑,將嘆氣咽了回去,眉宇間刻著深深的皺紋,「是我對不起你。」

  他對不起安知州,從七年前的那場告白開始,他就將安知州推向了一條不歸路。

  可這件事,鄭夏直到幾年前才明白。

  那要從鄭夏同安知州的告白說起。

  鄭夏喜歡安知州的時候,安知州還沒成年,才不過十七歲,年紀不大,主意卻不小。鄭夏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他一邊覺得安知州的年紀太小,不能承擔起愛情的重擔,一邊又忍不住告了白。

  因為生平頭一回遇上那麼喜歡的人,愛情的滋味太過美妙,所以忍不住。

  在那次雪夜之前,鄭夏想了許多許多,他和安知州的為了,他甚至想了該怎麼曝光戀情,告訴全世界自己的愛情。

  然後,他被拒絕了。

  一切都成了空。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安知州年紀小,也從來沒有表露過喜歡同性的傾向。鄭夏苦澀地想,或許真的只是他自作多情,安知州對他的感情僅僅是感激和友情而已。

  再加上外公突然出事,工作也同一時間出現問題,鄭夏分身乏術,沒有辦法。

  他想,自己應當尊重安知州的選擇。在這個世道,異性戀總比同性戀好活得多,況且自己又是個演員,身份敏感,一旦暴露,又是軒然大波,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安知州都不好。

  他找了很多個理由,可都抵不過一個,那就是安知州其實不喜歡自己。

  可他喜歡安知州,沒辦法瞧著他的安安吃苦,又死皮賴臉地送上了接下來幾年的學費。

  一段時間後,鄭夏總算冷靜下來,他總覺得安知州該是喜歡自己的。

  愛情本就和咳嗽一樣,誰也沒辦法掩飾。

  可他沒料到安知州真的硬生生瞞過去了。

  鄭夏不敢去打擾安知州的人生,他長到這麼大,活得很苦,接下來的大半輩子應該過的快快樂樂,前程美滿,不該被不喜歡的人再糾纏上。可他又不死心,沒換過號碼,一直在等著,等著安知州的電話打過來。

  他一直等,一直等,等了有好幾年,可直到他實在推脫不了一個重要的國外工作,才暫停了那個號碼。

  他在國外拍那部電影的時候很受賞識,片約一部接著一部,便待了許久才回國。再回國的時候,是陳外公重病臥床,他回來陪床。

  外公問他:「我活到這麼大的年紀,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你沒能找到一個人,和你在一起,相伴一生。」

  鄭夏正在餵藥,聽了這話,微微愣了愣,「大概是,是緣分沒到吧。」

  陳外公劇烈地咳嗽了兩聲,他滿頭白髮,「我臨死前就這麼個心願,你要讓我死也不安心嗎?」

  鄭夏自小被他寵著長大的,在外公面前算得上任性,有話直說,「可我不能因為您,和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一輩子。」

  「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在一起了,一輩子不就過去了。」

  鄭夏不再說話。

  不一樣的。他沒辦法忘了安知州,哪怕那個小沒良心的一點也不喜歡自己,這麼多年了,連個信息都不發過來。

  或許是被自己嚇到了。

  鄭夏不再想這些,在工作和外公之間忙碌奔波,忙到也生病住院,爺孫兩個相顧無言,最後彼此笑了笑,老的沒伴,小的也沒有。

  早晨五點,鄭夏的病還沒好,就從床上爬起來,去趕外地的一個宣傳活動,臨走前看了外公一眼。

  陳外公沒有睡,他掙扎了許久,在臨死前還是把當初的事情告訴了鄭夏。

  包括他曾經對安知州說的話,做的事,甚至為了威脅那個小孩,刻意摔斷了腿。

  鄭夏枯坐了一宿,和經紀人說了一聲,把接下來一周的工作全都推了,飛回了寧津。

  可他沒找到他的安安。安鎮早就去世了,安知州在上大學後也遷出了戶口,加上寧津的老城區改造,這個小區前段時間才被拆遷,戶口信息混雜,鄭夏查不到安知州的戶籍信息。

  他又去了安知州的學校,沒料到還是因為老城區改造,這個學校和另一所學校合併,檔案封存,什麼信息也找不到。

  世界那麼大,一個人說丟了就丟了,再也找不到了。

  明知道尋不出什麼結果,在那個夏天,鄭夏還是戴著口罩墨鏡,在學校和原來小區的位置瞎晃悠了一個星期。

  最後他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可能是被經紀人和助理硬生生綁回去的。

  講到這裡,鄭夏的語調低沈,他抬起頭,想要碰一個安知州的臉頰,又停在了半空中。

  「我啊,可真是一個沒用的大人。你還那麼小,我的安安那麼小,就拼盡全力保護我了。可我卻什麼都沒想到。」

  鄭夏曾以為自己會成為安知州生命里的那道光,最後卻成為了他的深淵。

  安知州長長的睫毛劇烈的顫抖,像是蝴蝶初展的翅膀,又柔弱又美麗,他鄭重地反駁著鄭夏的話。

  「不是的,鄭哥,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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