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占有欲
現在已經是臘月了,考試周剛過,學校裡的人陸續都回家了,冷清的見不到幾個人影。裴向雀住在淮城本地,也不急著回家,部裡的掃尾的瑣事都交給了他,其余的外地部員都走了。他一個人整理檔案,無聊到神游天外,默默地想,又快過了一年了。
距離他告白,和陸叔叔在一起,已經快有兩年了。
到了中午,裴向雀本來打算回家,卻收到了張術發來的一條短信。信息內容模糊不清,只隱約說了兩句和上次的照片相關。
一提到照片,就容不得裴向雀不慎重對待。他將整理好的資料放回去,又提前把手機捏在掌心裡,開了錄音功能,才敲開了張術辦公室的門。
現在還是白天,辦公室卻緊緊地拉著窗簾,張術並不是和往常一樣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而是站在靠裡的書櫃旁邊。
他的笑容十分古怪,瞧起來僵硬至極,像是不得不擠出來的似的。
張術繼續笑著,又朝裴向雀招了招手,指了指書本裡夾著的照片。
裴向雀不疑有他,朝裡頭走了兩步,剛到辦公室中央的位置,身後就躍出一個身影,手掌直直地砍在了裴向雀的脖子上。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裴向雀只感到脖子那一處劇痛,忽然失去了全部的知覺,而在徹底陷入昏迷之前,他憑靠本能按下了隱藏在手機背後的一個按鈕,就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這個手機經過二次加工,一旦按下隱藏起來的按鈕,不僅會發出尖銳的警報聲,還會同時連接到保鏢和陸郁的手機,發出緊急危險信息。
雇傭兵頭子眼疾手快地把手機從裴向雀的口袋裡掏出來踩碎,又收到在樓下蹲守著的下屬的消息,說是那些保鏢已經得到消息,現在正往樓上趕,他們幾個人估計攔不了多久。
而另外幾個人的神經緊繃,已經在探查周圍的環境,張術臉色慘白,他聽到了方才的對話,保鏢來了他肯定沒有好果子吃,舉起手,「這裡,還有條路,是前段時間為了重新裝修特意開放的,可以直接到達校外。」
那人笑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好樣的,給你多加錢。」
張術也笑了起來,他既然都做了這樣的事,為什麼不能多要一點好處?裴向雀失蹤了,又和他有什麼關系。
他什麼都沒做。自己在辦公室裡等著裴向雀,可是這個學弟沒有一點遵守時間的概念,叫他等了一個下午。
張術想著箱子裡的錢,還有裴向雀帶給自己的羞辱,仿佛連得到好處的事都心安理得了起來。
裴向雀被綁走時,陸郁正在公司裡開會。他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機驟然響起,因為與裴向雀相關的安全信息有著最高權限,收到那頭的指令後就將音量和閃光燈同時打開,誰也不可能忽視。
陸郁的身體一僵,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消息,是保鏢隨後傳來的。
只有幾個字。
「失蹤,正在尋找。」
陸郁的周身冷了下來,眼神裡透著刺骨的寒意,五指緊緊捏著手機,對著茫然的下屬說:「散會。」
又克制著壓低音量,偏頭對李程光講,「叫劉春過來,無論他在干什麼,都叫他立刻過來。」
李程光愣了愣,自從上次內部清理過後,陸郁基本和劉春那裡的人斷了聯系,也算得上是和平分手。連陸輝的事情都完全沒用到劉春,這一回出了什麼事,要這麼緊急?
他陡然打了一個激靈,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大概,或許是裴向雀那邊出了事情。
劉春久違地接到了陸郁這頭的電話。他早年和陸郁合作,才在淮城站穩了腳跟。陸郁是做明面上干淨生意的,也很明白事理,除了自己的事情,從來不過多插手劉春的事務,叫劉春十分安心。即使現在有了許多淮城上層的老板當合作方,可合作得最為舒心的還是陸郁。陸郁和他斷了關系後,他也覺得很好,對方徹底洗白,過安安生生的日子,也免得危險。
可這一回又接到了對方的電話。
他聽得陸郁說:「要你幫我找個人,價格無所謂,我要立刻見到他。」
具體的信息已經從郵箱裡發過來了,下屬將事件梳理了一遍,端著電腦過來找劉春。
劉春站起身,他的身量極高,又魁梧,像是一座小山似的,看到了文件嘖嘖稱奇,對下屬說:「哎,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方才聽到陸老板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你信嗎?」
下屬坦率地搖搖頭。他從前是見過陸郁的,那樣的人,仿佛有再多的人命消失在自己眼前都不會動一下眉毛,又怎麼會害怕?
劉春在淮城扎根極深,人手充足,用的又是見不得人的手段,加上陸郁這邊的消息暢通,很快就把來龍去脈查的清楚。陸輝沒有帶走的下屬全都被劉春抓了起來,關在家裡審問。而陸郁則親自去干另一件事,也就是審問最後一個見過裴向雀的人——張術。
張術被綁在椅子上瑟瑟發抖,他被蒙住了眼睛,卻還透著些光亮,能模模糊糊看到來來回回的影子。
可這樣卻更叫他害怕。
因為失去了視覺,聽覺靈敏得多,一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音,他已經憋不住心裡的話,高聲叫嚷著,「裴向雀的事情和我沒關系!沒有關系!求你們放過我!」
一個聲音傳過來,「先折斷他的一根骨頭,大概就能好好說話了。」
有人堵住了張術的嘴,他的心跳的很快,幾近於窒息,耳朵裡嗡嗡一片,不停地回響著那句話,渾身上下的每一條神經都劇烈地疼痛著。
他被折斷了一只胳膊,就像一條垂死掙扎的狗,癲狂似的抖動,卻只能「嗚嗚」叫喚。
還是同一個聲音,「現在可以告訴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了嗎?還是要再折斷另一根才說實話?」
張術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他才二十歲出頭,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違反法理的事,即使他剛對別人干過,也沒料到會落在自己頭上。
可就在他沉浸在疼痛,不可自拔的這段時間,又被踩斷了一根指骨,他尖叫著開口,眼淚和鼻涕浸透了眼前的那塊布,看起來惡心極了,也不想說出真話會怎麼樣了,「我說,,我說,是一群人威脅我,要讓我把裴向雀引到辦公室去。他們就把他抓起來了!和我,和我,沒關系!我被逼無奈的!真的!和我,我就是個普通人,有什麼辦法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腳踹翻在了地上,有紙幣落在了他的臉頰上,他的眼罩被人挑開,眼前站著一個人,他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是裴向雀的那個情人。
那人的面容英俊,此時卻像個惡鬼,「哦?那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
陸郁瞥了他一眼,只覺得累,自己還真的相信裴向雀說的話,周圍全是好人,可愛的孩子。而竟然沒有擺了這麼個定時炸彈,現在定時炸彈炸了。
他的小麻雀不見了。
想到這裡,陸郁僅僅碾碎了張術剩下的幾根指骨,又吩咐道:「隨便找個理由,先丟到看守所了。」
他可以殺了這個人。可現在太忙,處理後事需要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最要緊的,是找到自己的小麻雀。
陸郁的理智告訴自己,裴向雀應該還是安全的,他還會被拿來和自己做交易,那些人捨不得動他。
可欲望卻並不是如此。陸郁需得時時刻刻想著裴向雀的安全問題才能壓抑得住叫囂的欲望。
至少現在不能失控。
劉春那邊也解決了,他對著電話講,「那都是一群軟腳蝦,還沒打上幾拳就全說了。是陸輝做的,他訂的計劃,現在可能正在某個碼頭,可他不信任這些人,只帶了一個跑了。」
陸郁似乎還是冷靜的,便繼續吩咐,「那就派人去查,一個一個查。」還有就是等待,等著陸輝自己聯系過來。
而與此同時,陸輝正在一個隱蔽的小碼頭,他那裡得到了傳說中陸郁放在心頭的珍寶——裴向雀。
他的身邊除了那個出主意的下屬,就剩下一群國際雇傭兵,出海的船和轉讓文件同時准備好了。
無論如何,他和陸郁,注定是要死一個的。
裴向雀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昏昏沉沉,只隱約感覺自己處在一個很狹小的地方,什麼也瞧不清。他想動了動手腳,才發現腿腳被綁在了一起,動彈不得。
旁邊似乎有人發現他醒了,向外頭傳了消息,不久後便走進來一個人,拿著手電筒,惡意地朝裴向雀臉上晃了晃,看他不自覺地瞇著眼,嘲諷地笑著,「這就是陸郁那個什麼,小先生?」
陸輝有裴向雀全套的資料,知道他不會講話,也聽不懂別人的話,便刻意開口,「連話都不會說,陸郁看中了你什麼?」
他在這裡待了好幾天,和外界斷了聯系,任何人都不能接觸,此時正無聊透頂,就想在裴向雀這裡找點樂子,便寫了張紙條,「咱們玩個游戲,你寫陸郁一句壞話,隨便什麼樣的,越難聽越好,我就替你松開身上的一根繩子。要不然,就踹你一腳,你覺得怎麼樣?」
這張紙條放到了裴向雀的眼前,借著昏暗的燈光,他瞧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
陸輝咧開嘴笑了,覺得這樣很有意思,要是等明天陸郁把一切都交出來,再把一張滿是惡毒話的紙條拿給對方,還是由他付出一切交換而來的心上人寫的。想到那時候陸郁可能出現的臉色,陸輝都覺得快活。
在他的示意下,旁邊有人替裴向雀松了綁,放出了右手。裴向雀被綁了太久,血液不循壞,整只手都僵住了,動一動就像有千萬根針扎一般,可他還是堅持在紙上寫了幾個詞。
沒料到陸輝看了不僅沒有開心,反倒勃然大怒,朝裴向雀的肚子狠狠踹了過去,「你看,陸郁果然是有病,就和他媽一樣,病的不輕。好好的漂亮千金小姐不娶,倒喜歡上了這麼個傻子。利害都不會分。」
那張紙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雇傭兵頭子瞥了一眼,上頭寫著幾個詞,「壞蛋」,「王八蛋」,「混蛋」,「神經病」,最重要的是,這都是形容陸輝的。
可見這樣連罵人都不會的小孩,倒是挺可愛的。
裴向雀整個人都縮在地上發著抖,右手抱著膝蓋,蜷成了一團,露出脆弱的後背發著抖。陸輝卻沒什麼同情心,他還不解恨,要繼續踢下去,卻輕描淡寫地被雇傭兵頭子攔了下來。
陸輝咬著牙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切都是為您考慮,老板。」他撇了撇嘴,接了句嘴,「這小孩這麼瘦,小雞仔似的,要是您再踢上幾腳昏過去,醒不過來,怕是明天不好交貨。」
這說的倒是真的。陸輝還要留著裴向雀明日和陸郁做交易,怕這個價值千金的寶貝受了什麼損傷,到時候陸郁反悔,就賣不出高價,本就不該做出這麼惡劣的舉動。
可陸輝對自己的情緒控制不好,又沒什麼腦子,太恨陸郁,一點點小事都能挑起他的怒火,所以剛剛沒忍住,現在經人提醒,才把情緒穩定下來,臨走前丟下一句話,「好好看著他,綁起來,別給吃的。」
那人應了一聲。
而裴向雀疼得厲害,感覺肚子裡的神經一抽一抽的,幾乎要昏過去,疼痛又將他喚醒。
那個雇傭兵頭子蹲下來,瞅了他一眼,看著裴向雀什麼也不明白的模樣,歎了口氣,「唔,真是個小可憐。」大概因為他本身總是刀尖舔血,於槍林彈雨裡活著,對這樣的天真的小朋友要多一分憐惜,便隨手幫他解開了繩索,拼了幾個紙箱子,叫他躺了上去。
有人勸他,「老大,這樣不太好吧?」
他拍了一下下屬的腦袋,「你是真叫人家老板叫傻了?咱們是雇傭兵,只負責拿錢辦事,對雇主不需有絲毫忠誠。他有付錢給我幫他虐待這個小孩嗎?既然沒有,那我這麼做怎麼了?再說又不可能讓這小孩真跑了。」
下屬被他這段歪理所折服,連忙稱他講得好,也不敢再攔了。
而裴向雀還是疼,那幾腳不知道踢到了什麼地方,叫他疼了整整一宿。
他也想了陸郁一宿。
裴向雀想,他的陸叔叔會來救自己的,沒什麼好怕的。
陸郁是在凌晨十二點接到了陸輝的電話。陸輝手裡有著裴向雀,很明顯是有恃無恐,獅子大開口,什麼都想要,陸郁全都答應了下來。
他讓陸郁現在停止一切搜索活動,一旦發現有人就會立刻殺死裴向雀逃亡海外。至於交易的地點和時間會在早晨再發過來。
陸郁叫劉春停下來,不要繼續搜查,自己則吃了小半瓶安眠藥,勉勉強強睡了一小會。
第二天的天氣不好,天幕低垂,厚重的雲壓了下來。一踏出房門,外頭便下了雪,有風在海面上打著轉,迎面就有雪絨撲過來。
這是個小碼頭,平時的人也不算多,卸貨都是零零散散的。而到了臘月,更是一個人影都沒有,是個適合交易的好地方。
劉春帶領著手下先下了車,和這邊的人接頭,將備好的船放了下去,陸郁看了一眼那艘小船,面色沒有絲毫改變,一言不發,率先邁了上去。
陸輝在雇傭兵的指點下,對清晨趕來的陸郁提出許多要求。船不能太大,人不能很多,最多持平,還有些細致卻框死了的條件。在這樣的危機之下,他那顆不太聰明的腦袋仿佛忽然變得靈光了起來,一切都准備得比以往妥當。
陸郁站在船頭,面朝著陸輝乘坐的那艘的船,只給身後的人留下一個背影。他的穿著一如往常,黑西裝白襯衣,袖口處墜了兩顆金色袖扣,為了輕便起見摘了表,腰間揣了把槍。
他從前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學了好一陣的槍,也曾去野外打獵,槍法很好,只是回了國內,見血的事情不必親自動手,倒是生疏了一些。
到了約定的時間,陸輝從船艙裡走了過來,身旁的人拿槍死死比在裴向雀的腦袋上,陸郁的腳步一頓。
陸輝很享受陸郁的這種狀態,這是他從未做到的,想到這裡,他便親自把裴向雀抓在懷裡,也裝模作樣地拿著槍,威脅著陸郁。
裴向雀的情況看起來並不好,臉色慘白,額頭上滿是冷汗,長長的眼睫毛上凝著雪珠子,與深黑的眼瞳相比,白的分外明顯。
他本來是氣息奄奄的,可是一看到陸郁,恍恍惚惚的眼瞳裡就又有了光。
陸郁的眉眼低斂,瞧著不遠處的裴向雀,臉上還掛著微微的笑,沒有絲毫的緊張,還安撫著裴向雀,他溫柔地講:「阿裴,別怕,我來了。」
只有他一個人孤身前去,劉春帶著其他人站在身後,離得很遠。
陸輝拿出早就准備好的文件,擺在船頭的那張桌子上頭,陸郁慢條斯理地拿出一份看了起來。
陸輝有點著急了,「昨天不是都談好了嗎?無論什麼樣的條件都要簽,你不要你這小情人的命了嗎?」
他本來就身體就不太健壯,普通中年男人的健康水平,又沒有練過槍法,全靠前些天的訓練,此時也忘得差不多了。陸輝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文件上面,更顧不上身邊的裴向雀了。
陸郁笑了笑,簽下了一個「陸」字,引得陸輝伸頭過來看。他心想,只要陸郁簽完了這份文件,整個陸家就是自己的了,誰也奪不走。
可惜他想的倒是很好,陸郁同他只在咫尺之間,將裴向雀一把扯了回來,另一只手早就放下筆,拿出腰間的槍,朝陸輝放了一槍。
這一槍離得很近,打中了腹部,大約是脾髒的位置,不可能救得回來了。他身旁的幾個雇傭兵只覺得事態不妙,想要再追上去,水下卻鑽出來幾個人,朝上頭開槍,後頭的人也沖了上來,雇傭兵雖然價格高,單兵作戰很強,可是被人海淹沒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雇傭兵頭子當機立斷,拉上其實已經注定沒救,也拿不到尾款的陸輝,就往自己准備的後路跑了過去。那些人也不是真的願意拿命去拼,追了一陣就放過了。
海風吹得很大,陸郁將裴向雀橫抱起來,一步一步朝車上走了過去。裴向雀的腦袋貼著陸叔叔的胸口,能聽到急促的心跳聲,他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問,「昨天晚上,我沒有,給陸叔叔唱歌,陸叔叔睡著了嗎?」
陸郁的心裡一片安寧,至少暫時是安寧的,「睡了,睡了好久。不然你可以回去問問旁人,他們都可以作證。」
裴向雀笑瞇了眼,揪著陸郁胸口的那一小塊衣服,「那可就太好了。」
這條路很漫長,似乎走不到盡頭,陸郁的手伸進了裴向雀的衣服裡,指尖觸摸著尋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還有傷口。
他問:「我的小麻雀害怕嗎?是我沒把你看好,才叫別人把你拐走。」
裴向雀疼了一個晚上,在陸郁的懷裡漸漸放松下來,已經有些迷迷糊糊的了,「不害怕。因為我知道,我知道,第二天,就能看到陸叔叔了。」
他等到了,也見到了,還有什麼可怕的?裴向雀對於陸郁是全然的信賴,就如同曾經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情,裴定將他鎖在家中,他的生日,陸郁說的話永不會落空。
所以這一次,即使陸郁沒有承諾,他也明白,陸叔叔一定在尋找著自己。裴向雀這麼想著,簡直是勇氣百倍,什麼害怕都沒有了。
陸郁的手指拂過背後,向前頭伸過去的時候,微微一碰,裴向雀半睡半醒中都疼得顫了顫。他將縮成一團的小麻雀放在車後座,掀開衣服,原來又白又軟的肚皮,現在卻添了一大片青紫,上頭還滲著紫色的血絲。
陸郁沒再看下去,他心想,方才那一槍該再打偏一些,至少讓陸輝多受些折磨後再死。
劉春和他的手下留在這裡處理後事,陸郁帶著裴向雀去早就定好的醫院檢查。裴向雀的運氣很好,肚子上雖然被踹了幾腳,可都是皮外傷,沒傷到內髒和根骨,只要好好修養一段時間,不要再亂蹦亂跳就不會出問題。
裴向雀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陸郁也躺在他的身側,用長手長腳壓制住裴向雀的手腳,不讓他蜷縮起來。大約是由於童年缺少安全感的緣故,裴向雀睡覺不老實,還總是喜歡蜷成一團。可是他現在肚子上滿是淤血,這樣的姿勢很可能會壓迫上去,陸郁便只好親身上陣,將裴向雀的四肢牢牢摁住。
肚子上的疼痛,加上被壓迫,讓裴向雀不舒服地皺著眉。陸郁看著自己的小麻雀,一絲一絲地將他的頭發捋順,眉頭撫平,像是對待再珍重不過的寶物。
而且這個寶物現在被囚禁在自己的懷裡,誰也見不到。
陸郁露出一個笑來。
裴向雀的病情並不算嚴重,也不影響行動,在家裡修養就可以了。可是陸郁卻在醫院裡待了很久,期間連工作都是由李程光送到病房裡的。陸輝這件事的後續很好處理,雇傭兵本身就是個很好的借口,說是陸輝不幸被國際雇傭兵盯上了,丟了性命。而那些下屬也因為經濟方面的罪行被公安機關逮捕,還有張術,他被打斷了好多根骨頭,最後的罪名是和國際恐怖組織交易,這樣的罪名,大概是一輩子也出不來了。
這些都不必同裴向雀明說。
養病期間,除了陸郁和醫生護士,裴向雀幾乎沒見到一個人。日子久了,他即使是同陸郁兩個人過的再甜甜蜜蜜,也覺得有點不對勁。
一天早晨,裴向雀窩在床上,陸郁在一旁工作,裴向雀軟聲軟氣地問:「陸叔叔,靜媛呢?」
他最近強制被陸郁灌了許多補湯,撒嬌也不能逃過去,所以長了許多肉,連下巴不似往常那樣尖尖的,瞧起來又嬌又軟,像是在秋天偷吃了許多果子,養得胖胖圓圓,准備過冬的小麻雀。
陸郁一怔,放下手頭的工作,偏過頭,托住裴向雀的後頸,吻上了他溫熱潮濕的嘴唇。裴向雀只會傻乎乎地瞪大眼,他已經學會了該怎麼回應對方的吻,可是一旦太過激烈,超過了他的理解范圍,他就沒辦法了,這能暈暈乎乎的成了只小傻雀。
而這一個吻格外漫長且激烈。
裴向雀被親的渾身發軟,仿佛力氣都用完了,眼底浸滿了水霧,只能伏在枕頭上,連脖子都直不起來。他的嘴唇很紅,像是熟透了的櫻桃,甜美芬芳,再不采擷就會墜落。
可即使如此,裴向雀也沒被陸郁的吻迷昏了頭腦,還記著剛剛的問話,就是腦子不太清楚,「小鵪鶉呢?好久都,都沒見到她了?她也,也不來看看我?」
陸郁的眼神一暗,語調依舊溫柔,隨口編了個謊話,「放假了,她和男朋友都出去玩了,現在還沒回來。你要把她叫回來了嗎?」
裴向雀搖搖頭,他又沒出什麼大事,還是讓陸靜媛在外頭和對象快樂才是正經事。
陸郁才又笑了,他將又熱又甜的裴向雀從被窩裡撈出來,貼著柔軟雪白的耳垂吻了吻,似乎在講著漫不經心的閒話,內容卻與表情截然不同,「我的小麻雀,你應該一輩子就在我的懷抱裡頭,誰也不能見你,同你說話,讓你開心快樂,只有我。你的人生裡頭,只有我,就像現在。」
他從前只是這樣說,而現在卻真的在做。陸郁斷了裴向雀和外界的一切聯系,不僅是拒絕了陸靜媛和安知州無數次的探訪請求,他也沒有給裴向雀手機,不讓任何一個外人進來,整整半個多月,裴向雀的世界裡只有一個陸郁。
陸郁知道這樣不對,可他還是這麼做了。而裴向雀有時候會隱約察覺到不對頭的地方,也被陸郁輕描淡寫地糊弄了過去。
他想要欺騙裴向雀,實在是一件再輕松不過的事情。
誰讓他的小麻雀這樣天真,又這樣相信自己。
臘月即將走到了末尾,離過年越來越近,劉春拿了一大筆錢,又和陸郁斷了聯系。雇傭兵依舊在海外逃亡,陸輝的屍體不知所蹤,綁架這件事也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損失,這件事都仿佛已經被淡忘了,甚至沒有存在過。
可陸郁知道這一切都沒有過去。他從前是依靠理智和現實克制著占有欲的滋長,他的小麻雀好好地活著,長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誰都不可能傷害到他。所以過了分的,病態的占有欲也得在這樣的現實,裴向雀的快樂中低頭。
而這一回,陸輝的綁架卻打破了這個過去存在的現實。
他將裴向雀放在外頭,卻沒能保護好他。
如果按照陸郁原先並不算太嚴重的病情來看,病態的、不該存在的、暗藏於心底的占有欲或許會在和他的小麻雀漫長的相處中漸漸消失痊愈,也有可能一直存在,與理智相斗爭,可是一輩子也不可能破土而出。
而現在這個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這份見了血的欲望就像是長滿了毒刺的花,於黑暗中愈發繁茂,對牢籠之外的裴向雀虎視眈眈。
陸郁心底隱秘且不為人知的欲望在嘲諷著他自己,還不如同前世一樣,將裴向雀鎖在宅子裡,還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那是一種誘惑。
這不是好現象,陸郁很清楚明白,他的病情越發嚴重了起來,欲望已經不能被壓制住,自顧自地切斷了裴向雀和外界的聯系,而下一步,就是如同前世一樣,將他放置在金絲籠裡。
原先陸郁的理智是可以克制欲望的,可到了現在,連理智都已經崩盤了,似乎被欲望說服。
那天夜裡,陸郁輕輕吻了吻裴向雀頭頂的發旋,微微闔上眼,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到了臘月二十八那天,裴向雀終於要出院了。他早就吵著鬧著要回家過年,陸郁也依著他,回家忙著炸年貨,准備除夕的飯菜,滿屋子的快樂和幸福。
大年三十的早晨,裴向雀正在貼對聯的時候,忽然記起了消失許久的陸靜媛,又眼巴巴地瞅著陸郁,一條一條地分析,「靜媛的爸爸,生病了,也沒有媽媽,其他的家人,都,都離開了,現在只有我們。陸叔叔,我們不把她接過來,一起過年嗎?」
陸郁上一回的理由不再好用,而且又是過年,他希望能滿足裴向雀所有的願望,便說:「好,過會打電話給她。」
陸靜媛早就被陸郁拒絕了無數次,這一回能夠來看裴向雀,當然是立刻趕了過來。她不太明白陸郁的心思,還以為裴向雀前段時間是真的病到不能見人,將裴向雀團團圍住,問了好久。
陸郁一直在廚房裡,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們兩個。
過了一會,陸郁端了一盤水果,陸靜媛轉過身去接,卻看到陸郁明明是笑著的,眼神卻莫名的可怕。
那目光似乎只是在游弋,既不是對著自己,也不是對著裴向雀。
陸靜媛本來就膽子小,寒毛都豎起來了,抖著嗓音問:「三哥,怎,怎麼了?」
陸郁看著她,語調又輕又慢,「沒什麼,就是廚房裡要有一個人幫忙,靜媛,你要來嗎?」
陸靜媛的背後發寒,不自覺地縮了縮肩膀,干巴巴地應了一聲,跟著陸郁走到了廚房。
她心裡發毛,可長期的相處又覺得陸郁其實沒什麼可怕的,就有一句沒一句地同他搭話。
陸郁隨口應了幾句,忽然說:「以後也多來找阿裴玩,他沒什麼朋友的。」
裴向雀終於貼完了整棟屋子上上下下所有的對聯,累得只能趴在沙發上喘氣,而陸郁也做完了飯,將一道道菜端上了桌子,三個人吃完飯。陸郁和裴向雀都給陸靜媛發了紅包,陸靜媛快快樂樂地收了下來,還說要枕在枕頭下頭。
天色已晚,外面的天幕黑透了。陸靜媛起身,拒絕了留宿的建議,她說:「今天過年,我去陪陪爸爸吧。他只有一個人,也沒別人去了。」
陸成國對她不算好,可也不壞,陸靜媛覺得自己沒有多愛這個父親。可是到了最後,他的親人都不願意去看望他,只有自己了。
有什麼辦法,畢竟是自己的父親。
陸郁叫人開車把陸靜媛送去了療養院,又抱著裴向雀上樓。屋裡空調的暖氣開得很足,裴向雀熱的厲害,在陸郁面前又沒什麼好害羞的,將衣服都脫得干淨,光著兩條又細又長的腿去衣櫃裡拿陸郁的襯衣。
陸郁一把將他抓了回來,摁倒在床上,開了一盞壁燈,借著昏黃的燈光瞧著裴向雀的肚子。
過了這麼久,那裡已經恢復了原先的雪白,再也看不到一絲傷痕。
陸郁心裡一松。他咬了一口裴向雀的鼻尖,像是抱孩子的方式將他摟了起來,腦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放在了飄窗上的毛毯上。
外頭的彩燈閃爍,燈籠高掛,各家的燈光明亮而溫暖,就如同陸郁和裴向雀家裡的一樣。
就著這樣的姿勢,陸郁進入了裴向雀的身體。
這太深了。裴向雀受傷至今,又許久沒同陸郁再做過這種親密的事,一時承受不住,輕輕地咬著裴向雀的肩膀喊疼。
陸郁也沒停下來,只是愛憐地撫摸著裴向雀的後頸,讓他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最後吻了吻裴向雀混雜著汗水和淚珠的眼角。
那是鹹的,卻隱隱藏著糖水的甜味。
裴向雀軟軟地哼哼唧唧,從頭到尾也沒拒絕,只是攀著陸郁的肩膀,「今天,到今天為止,我就和陸叔叔,交往兩年了。」
他頓了頓,語氣裡滿是期待,「到了明年,明年,以後的每一年,陸叔叔,我們還要像今年這樣,對不對?」
陸郁心頭有微微的酸澀,他的小麻雀覺得現在的生活快樂又滿足,是不願意待在籠子裡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燈光覆在裴向雀雪白的皮膚上,像是一層烤焦了的糖霜,陸郁忍不住舔了舔,又輕輕應了裴向雀方才說的話,「會的。以後每一年,我和小麻雀都會在一起。每一年的阿裴都會像今年一樣快樂。」
這是陸郁的希冀。
結束過後,裴向雀只能趴在陸郁寬厚的肩膀上調整呼吸,陸郁同他緊貼在一起,緩緩地說了一個決定,「過兩天我要去國外一趟,公司出了點事情。」
裴向雀摟著陸郁的脖子,聞言皺了皺眉,「那,那陸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片刻之後,陸郁才回答,「不知道,也許很快,也許還要再等一等。不過不管怎麼,我都會回到你的身邊。」
他現在他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了,欲望在不停的叫囂,要將裴向雀整個吞下去,藏起來,關到誰也瞧不見的地方,否則占有欲就會引誘他,還會出現前世的結局。
可事實不是如此,裴向雀不會覺得那樣的生活快樂,即使陸郁知道那是錯的,可能也不能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因為理智也壓制不住欲望了。
他生病了,便決定去治病,並且在這段時間和裴向雀隔離。否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他不會任由欲望毀掉裴向雀的生活,即使是自己也不行。
陸郁懷抱著軟成一團的裴向雀,表情冰冷,對著玻璃窗裡的那個陸郁笑了笑,這一局,還是他自己贏了。
總算是撐到了除夕,其實早該去了,拖到現在只是完成了裴向雀從前的心願。那是他們約定好了的,要年年歲歲,歲歲年年的除夕都在一起。
這只是次短暫的別離。
作者有話要說:
小雀:陸叔叔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大裴:陸叔叔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小雀:陸叔叔不在的第三天,想他。
大裴:陸叔叔不在的第四天,想他。
小雀:哎,月餅都無法拯救我的雀生,想陸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