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賀宇帆盯著手裡的稿子, 又皺眉沉默了一會兒, 最後還是向椅背上靠了靠身子, 糾結的長籲了一聲。
只是他這口氣還沒吐完, 身後就響起了一個還算熟悉, 並且帶著些玩味的聲音:“今天那只狗不在?”
循聲看過去, 念魂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位置, 正勾著那雙狐狸眼, 笑眯眯的看著他。
“你就不能走一次正門。”賀宇帆吐槽了一句,見對方咧嘴直笑, 沒半點兒悔過的意思, 才搖頭解釋道:“他回去修煉了。不過人可是神獸, 你叫他狗,你就不怕他咬死你嗎?”
“看來你還沒懂, 昨天跟你說的我不死不滅的具體意思。”念魂笑道:“只要不是她,就算來的是天王老子,也沒法傷我一絲一毫的。”
賀宇帆目瞪口呆:“你這能力真是……”
“厲害極了,不是嗎?”念魂嘚瑟的幫他說完, 然後話鋒一轉, 又拋了個問題回來道:“說起來,你剛在愁什麼呢?看這臉皺的, 嘖。”
賀宇帆聞言, 也將心思重新落回了手中的稿子上。他微微抿唇,不答反問了一句道:“之前那份寫了白望元和唐青婉故事的報紙,裡面其他的文章你看過嗎?”
“你是說‘人蠱’和‘滅魔’?”念魂問道, 見對方點頭,他才繼續道:“我當然看了,要知道我在這個城裡徘徊幾百年了,閑來無事的時候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就比如你那本人蠱,我可是從它在茶館裡講的第一天就在聽了,不是我說,你這故事寫的真好,我……”
“先等一下,誇我的話咱們說完了正事兒你再繼續。”賀宇帆不要臉的叫停道:“我愁的不是人蠱的事兒,是那個滅魔。”
“這個啊……”
念魂撓撓頭,回憶了一下這期報刊上連載出來的劇情,有些不解道:“這沒什麼問題吧?一個勵志除盡天下一切邪魔的劍修,這不挺好的嗎?”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後面的劇情。”賀宇帆一臉痛苦的按了按自己額角,歎了口氣道:“大概三章之後,主角就會被他同門師兄弟聯手弄死了。死相極其難看,身負劇毒渾身經脈盡斷不說,他的金丹還會被他最信任的師弟一劍戳爆。”
念魂:“……”
他一臉欲言又止的看著賀宇帆,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還能有這種發展。
許久,才從強行被劇透中回神兒,抹了把臉不解道:“他不是一直在除魔衛道匡扶正義嗎?而且他的師兄弟不也都是好人嗎?為什麼……”
“因為嫉妒。”賀宇帆一臉平靜道:“第一章 就說了,主角所在的門派千年沒有一個成功登仙的。可是因為主角多年除魔,以罡氣外加他那把滅魔劍的劍魂,就已經讓他隱隱有了要登仙的趨勢了。人這種東西向來是很奇怪的,可以共苦,但是在共苦的階段如果有一個人不苦了,他就會直接變成人人嫉妒甚至仇恨的物件。”
念魂聽著,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雖說他算不上是人類,但是這麼多年在人群中的生活,也讓他多少看到了些人性的污點。至少就他的記憶裡來看,賀宇帆這話說的還真是沒錯。
不過……
“這又有什麼可發愁的嗎?”念魂說:“是因為你把主角寫死了,不知道後面該讓誰當主角了?”
“當然不是。”賀宇帆搖頭:“有種設定叫重生,因為主角命不該絕,所以閻王允許他重生回了三百年前,他剛剛煉成滅魔劍的時候。”
念魂眨眼:“然後?”
“然後主角在鑄劍臺上看著同門那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心思一亂,直接帶著滅魔劍一同入魔,誓要登上萬魔之首,屠盡天下修道之人。”
念魂這次是真的不知該應什麼了,他嘴唇上下磕了半天,最後也只是帶著些憋悶的輕輕“嘖”了一聲。
一個拿著“滅魔劍”的魔尊,還真不是一般的諷刺啊……
不過也不需要他去接什麼,賀宇帆只頓了頓,就繼續抽著嘴角略顯尷尬道:“當然如果這只是個小說的話我當然不緊張,畢竟我內容發展全都想好了。只是問題就是,這個‘滅魔劍’……他十有八九會成真啊……”
念魂:“……”
他這次看向賀宇帆的表情裡多了些猶豫,似乎是在思考該怎麼安慰對方一般,半晌,才搖頭道:“我覺得你應該是想多了,我最多只能算是個特例,畢竟這種事情已經跟窺探天機沒區別了,要是真動不動就成真的話,那你……”
“你可別詛咒我了。”賀宇帆擺手苦笑道:“你就沒想過,為什麼我聽說你是我小說人物的念魂的時候,能這麼淡定嗎?”
念魂一愣,隨即臉上浮起了一絲難以置信的情緒,他說:“你別告訴我,我之前還有別人。”
賀宇帆點頭,含蓄道:“其實也不多,就兩個而已。”
“那只狗,還有……”念魂皺眉:“人蠱?”
賀宇帆繼續點頭。
回應他的事念魂長久的沉默。
直到賀宇帆覺得自己要不再說點兒什麼暖暖場時,念魂才終於找回舌頭,帶著點兒語重心長道:“我說,為了這個世界著想,你要不還是停載吧?”
“沒用的。”賀宇帆搖頭,一臉絕望道:“按照經驗來看,會不會成真,跟我發不發表完全無關,只要寫出來,或者我有這個腦洞,基本就沒跑了。比如桓承之那本,除了我和他,可沒別人再看過了啊。”
念魂再度沉默。
許久,他上前一步,拍了拍賀宇帆的肩膀道:“我只能祝你這種沒有不死之身的修道者平安度過一劫了。”
賀宇帆歎了口氣,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兩人相顧無言半晌,念魂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得,再次開口道:“對了,你知道自己有這能力的話,還繼續寫,就不怕寫出什麼事兒嗎?”
“怕能怎麼樣?”賀宇帆欲哭無淚的伸手扯過一旁的包袱,將裡面滿當當的一整包宣紙露出,一邊歎息道:“你不知道,我可是用了半年與世隔絕的生活,每天都在不停的挖坑寫小說啊。”
念魂表情一僵,已經徹底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了。
賀宇帆則是繼續盯著天花板發呆。一邊在心裡努力的自我安慰,說不定這次不會成真了,再說不定……
可能那個滅魔劍百年前就已經來一次修真界大清剿,現在早已回去魔界修身養性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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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轉眼又是三天。
放下這邊兒終於決定暫時不去擔心滅魔劍,開始重新回歸每天和念魂逛逛番臨,或者和李書一同討論情節研究寫作的賀宇帆不提。單說不遠處的青石山上,這幾天終究還是迎來了一次眾人皆意想不到的變故——
向來溫和的晦甯住持,在回寺的當天大發雷霆,把他最寵愛的小徒弟狠狠訓了一頓。
理由和內容無人知曉,而結果就是,安竹從那天開始,已經被罰在思過堂內不吃不喝的跪了幾天了。
此時正值深夜。
過於安靜的思過堂中只有一尊佛像一個蒲團,跳動的火苗映照在那個跪的筆挺的身影上,在照明之餘,不但帶不來溫暖,還拉著斜長的影子,帶起了一絲孤寂之意。
安竹衣衫如舊,眉頭舒展雙眼微瞌。
一隻手並齊五指豎在胸前,另一手隨著口中輕誦的佛經,慢慢的撥著一串佛珠。
直到一段誦完,他才緩緩睜眼,依舊微低著頭,輕聲喚道:“師父。”
“你還知道我是你師父?”略顯蒼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知何時出現的紅衣和尚居高臨下看著安竹,眼中失去了平日常見的溫柔和和藹,只餘的一片冰霜道:“我再問你一句,你是打算為了那個根本算不得人的東西,和為師對抗到底了嗎?”
“他是人。”安竹搖頭,似乎是因為對方提起了他心中所念,原本無悲無喜的臉上也帶起了些許溫柔。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安竹從未想過要與師父作對,只是師父偏了正道,我只能這樣等您回來。”
“正道?”晦寧冷笑一聲:“什麼是正道?”
“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安竹淺笑:“這是我入門之時,師父您教我的話。修佛者本就應該清心寡欲萬事皆空,這我都記著,您又怎麼會忘了呢?”
“我怎麼會忘了?”
晦寧像是被踩住痛處了一般,驀的提了聲調道:“你信你的佛,他帶給你什麼了?他說慈悲為懷,我清心寡欲又慈悲了近千年了,我成佛了嗎?你遵守了,你現在不也還是在這兒跪著?他救你了嗎?”
安竹不語。
晦寧冷笑道:“我壽命將盡,佛救不了我,我總得自救。這是我最後一次突破的機會,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給他吃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