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話說到這兒, 隨著幾人的步步接近, 周圍一同往秘境前去的人也越來越多了起來。
賀宇帆左右看看, 甚至用不著他提醒一聲, 棲軒便主動擺了擺手, 示意這話題到此為止, 也別再繼續說下去了。
在場的幾人都是聰明人, 自然也明白此時這附近雖說都是些散修, 但萬一打起來,他們終究會聯合在一起, 造成敵眾我寡的景。於是相視一眼, 也都閉上嘴巴低頭趕路, 沉默走完了剩下的半截路程。
四人到的挺早,雖說與他們同樣來的早的人也不少, 但唯獨作為主角的“秘境”,卻遲遲是沒有一點兒要開啟的意思。
不過既然到了這兒了,眾人也就沒再藏著身影。那一雙雙視線互相打量,最後像是說好了一樣, 幾乎全數都不約而同的匯在了賀宇帆四人身上。
更具體點兒的說, 應該是全數聚在了棲軒這裡。
可即使如此,作為同行人的賀宇帆, 被這些鎖定不移的視線波及了一會兒, 也終還是有些不舒服的擰了擰眉,下意識向桓承之身旁靠了些許。
後者直接伸手將他垂在身側的手捏進掌中,又安慰似得緊了兩下, 才在心裡柔聲給人傳音了一句道:“緊張了?”
“沒有,就是不大舒服。”
賀宇帆抿了抿唇,同樣在心裡回了一聲。
視線掃過周圍,現在他們和周圍眾人的關係,就猶如動物園裡參觀的遊客和困獸。于情於理,還真不是個能讓人舒服起來的情況就是了。
心下想著,賀宇帆的視線也下意識對去了一旁的棲軒身上。
按理說這人修為不高,攻擊力也算不得強。在這種被當成重點物件來監視一般的情況下,應當是更緊張才對。
可出乎預料的是,棲軒不但沒有半點兒慌亂的意思,反而一臉雲淡風輕的負著雙手,和一旁展淩談笑風生。
相比之下,賀宇帆頓時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不淡定了。
“他這是習慣成自然了。”
不等他再說句什麼,心底就響起了桓承之淡定的聲音。他說:“如果是你,每年甚至每天,出門就會被人明裡暗裡這樣盯著看的話,你也不會有多緊張了。”
賀宇帆聽他說著,眼睛眨巴了兩下,覺得似乎也是這回事兒。
在兩人這說話的功夫,一旁圍觀的眾人裡,也終於站出來了個性子急的。
那是個白髮長髯的老者,手中握著一把羽毛扇子,幾步走到四人面前。他搖了搖扇子,又捋了捋鬍子,一邊沖棲軒開口笑道:“棲先生好久不見。老夫可是聽說,這些日子先生閉關鑽研,這醫術是又上一層樓了,真是恭喜,恭喜了。”
他說著,雙手在身前上下交疊著拱了兩下,臉上也擠出來了一個虛偽至極的笑容。
棲軒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回著他的動作抱了抱拳,開口應道:“胡老客氣了,我這些日子確實是閉關不出,但也不過是因為一時不慎犯了小人罷了。誰知我徒弟前些日子出門,卻聽說那小人還給我安了個什麼新的能耐,不管有沒有人去聽信這謠言,也都是有夠折煞人了。”
說著,他還表露出了一幅十分苦惱的樣子。就好像這話真的是發自肺腑,那個關於他能將白骨復活的傳聞,也確實只是個謠言似的。
只是不管他怎麼表現,周圍人的目光也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那被他稱為“胡老”的老頭捋了捋鬍子,被厚重的眼皮藏了一半的眼珠轉了兩下,其間卻仍然閃著些意味不明的光澤。
和棲軒對視一眼,他哈哈笑著搖頭,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又補充了一句道:“棲先生也不用這麼急著辯解什麼,這究竟是謠言還是真相,怕不及離開這秘境,我們就都能知道清楚了。不是嗎?”
話音落下,周圍那些醫者的眼中,也均是露出了些相似的了然。
棲軒面對這種暗含威脅的話也只是勾了勾嘴角,沒有一點兒慌亂的情緒不說,還伸手給那胡老比了個“請”的姿勢,微笑應道:“既然胡老這麼有信心,那在下也就拭目以待了。”
兩人這看似是單純的語言交鋒,但賀宇帆仔細看看,便發現那邊兒棲軒一手已經輕輕搭放在了腰間他經常存放銀針的袋子上。就連他身旁的桓承之,此時也已經擰了眉毛,暗暗做出了些許防禦的姿勢。
氣氛在無限延長的沉默中越沉越僵,似乎只需要一個導火索的點燃,兩邊兒就能從沉默中脫離出來,直接動手戰成一團。
這情況對於他四人而言並不算是什麼好事兒,畢竟就那胡老身後跟著的人群,從數量來說也足是他們的幾倍之多了。
被桓承之扣在掌心的那只手掙脫出來,又反捏住對方的手指。賀宇帆緊張的捏了兩下,換來對方在耳旁的一聲溫柔的安慰道:“別緊張,不會有事兒的。”
賀宇帆抿唇輕輕嗯了一聲,正欲說點兒什麼,卻見不遠的前方一道白光毫無預兆的自地面升起,直沖天幕。
這光很寬,就橫斷的面積來說,站進去十幾個人也綽綽有餘。
只是按理說這種寬度和這種力度的衝擊,怎麼說也得造成個不小的震動才對。可這裡別說是震動了,周圍的一切就像是被點了“靜音”的按鈕一般,甚至連點兒崩土飛石的聲音都沒有。
安靜的讓人渾身難受。
賀宇帆擰眉。
周圍那些盯著他們的修者,此時見白光出現,也三三兩兩的放棄了凝視,轉而一個個的向光線中走了進去。
等胡老也帶著他的人一同進了白光,棲軒才轉眼看向了賀宇帆幾人,一邊勾唇笑道:“這秘境的入口只能持續半個時辰,幾位若是準備好了,咱們就先進去再說?”
他說著,像是生怕幾人理解不了似的,還伸手指了指那邊兒在白光中越來越少的人群。
剩下三人相視一眼,桓承之和展淩自然是表示先進去再說,唯獨賀宇帆一人,左右看看,又猶豫的扯了扯和桓承之的衣袖,壓低了嗓音問了聲道:“我覺得咱們可以等這次秘境的門關了,然後說不定就會出現另一個門了,你覺得呢?”
桓承之聞言嘴角一抽,下意識就想說這不是有病嗎。
但低頭看著賀宇帆那副認真的神色,他抿唇思考了一秒,還是將對方的意思順道傳達給了那邊兒的棲軒和展淩二人。
後者明顯是沒想到賀宇帆能提這麼個建議,目光糾結的看了看周圍幾乎快走光的人群,他皺眉道:“賀兄你要知道,這秘境一年也就這一次。錯過了這半個時辰的機會,咱們想再進去,就又得再等他三百多天了。”
“我當然知道。”賀宇帆點頭,又看了看周圍,確定已經很少有人的視線再集中在他們身上了,才輕咳一聲,湊過去到棲軒身側,繼續悄聲提醒道:“可是棲先生你每年都進這秘境,你應該也知道,那裡面雖然看著很大,但能讓人達到的地方,加著算起來也不足十一,不是嗎?”
棲軒聞言一愣:“你來過這兒?”
“當然沒有。但如果隨大流也能得到那些珍奇藥物的話,它們也就算不得‘珍奇’了。”賀宇帆說:“既然如此,棲先生願意試試我說的方法嗎?”
棲軒皺眉垂眸摸了摸下巴,並沒有在第一時間給賀宇帆一個確切的答案。
其實就像是賀宇帆說的那樣,他在這島上住了百年,去那秘境也去了百餘次了。在這麼久的時間裡,別說是古卷裡寫的那些珍奇之物,就連外界都有的那些名貴藥材,就算數量相較多些,也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好尋。
可即使是困難,也終究不是無所收穫。
如果要將一次這樣的機會,用以實驗一下賀宇帆的一個無憑無據的猜測。這實在是有點兒讓人難以接受了。
在棲軒思考的時間裡,周圍的人也越走越多。直到除他四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消失在了白光之中,賀宇帆才四下環視了一圈,再次問道:“棲先生可是想清楚了?”
“其實沒有。”棲軒搖頭笑道:“這時間實在是太短,用以思考這麼重要的問題,著實是有些困難了。”
賀宇帆理解的點了點頭:“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我覺得也幸好是這時間很短,不會給我什麼後悔的機會。”棲軒笑道:“反正現在所有人都進去了,如果咱們也從這兒進去,那還是會和胡曆那群老不死的東西見面的。而且我懷疑他們現在怕也全都在裡面等著咱進去,與其上趕著過去讓他們跟蹤,還不如聽賀兄你說的,咱們再等等罷了。”
他說的很淡定,那樣子就好像他真的給自己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即使最後就他們四人被困在外面,也能微笑以對了。
這狀態好到讓賀宇帆在驚訝的同時,也忍不住在心底對棲軒的心境進行了一番讚賞。
不愧是世界第一的神醫,就這心態,一般人怕是連望其項背的資格也沒有的。
賀宇帆想著,看向棲軒的目光中崇拜更甚。
只是萬萬沒想到,不過是兩息之後,棲軒便破了臉上那淡定的表情,轉過頭來糾結的擰眉問道:“賀兄啊,我是聽展淩說你是天機門的人,才會覺得這次信你沒錯。但是你好歹給我點兒保證行嗎?不然就咱們乾等的這半個時辰,我心慌的停不下來了啊。”
賀宇帆:“……”
果然淡定什麼的都是假像,反觀一下旁邊兒早就熟悉套路的桓承之和沒什麼表現的展淩,他們裡面還真就數棲軒最著急了。
不過認真說來,這也不是什麼不能理解的行為。
所以賀宇帆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堅定的道了聲“絕對沒有問題”後,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去加重他的心理負擔了。
時間很快,轉眼這半個時辰就走完了大半。
剩下不到一盞茶的時候,賀宇帆才撞了撞桓承之的胳膊,在人耳邊小聲提示了一句道:“一會兒你看那個光快消失了,你就把身上隨便找個地方割爛個口子,然後我們一起往光那邊兒走,咱們就能見到另一條全新的入口了。”
桓承之聞言身子條件反射的僵了一下,躊躇一秒,口中還是問了聲道:“血脈考核?”
“當然不是。”賀宇帆抬手摸了摸他腦袋,用一種父親在安慰臨考前的兒子一般的語氣,柔聲笑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不會再有血脈考核了嗎?所以這次不叫考核,叫血脈試煉。”
桓承之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一邊猶豫道:“這難道不是同一個意思嗎?”
“當然不是。”賀宇帆擺手笑道:“如果說血脈考核是一個入門關卡,目的在於讓你習慣這種套路的話,試煉就是地獄關卡,在後期用以檢驗你對套路夠不夠習慣的。不過說起來這都這麼久過去了,你肯定是成長了很多嘛,所以副本難度跟著成長,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桓承之低頭不語。
他覺得還對自家道侶寫出來的這些“套路”抱有期待,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然而不論桓承之有多悲傷有多不情願,賀宇帆似乎對他信心還挺充足。
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又站了一會兒,眼看天邊的那道白光終於隱隱有了些縮小的趨勢,桓承之便趕忙抽刀將自己手掌劃爛,低低道了聲“走”後,就扯著賀宇帆向光線正中沖了過去。
那邊兒棲軒雖說一直沒點兒動靜,但實際也一直是神經緊繃著等待時機。這聽到桓承之的信號,他也沒有一絲猶豫,拉著一旁的展淩快速跟上了二人的腳步。
在柔光沐身的第一時間,桓承之只是覺得由手中傷口,一路向丹田蔓出了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只是這種感覺隨著光線的越削越弱,也從一開始溫柔的暖意,變得越來越滾燙了起來。
就像是一團被點燃的烈火,從丹田開始,燃便全身。
直到渾身都沐浴在這種焚燒之中的時候,桓承之心底其實還是有些僥倖的。
畢竟他屬性為火,這麼多次的歷練中也經歷了不只一次的火刑。就這種程度的燒灼,也確實是比想像中的“試煉”要輕巧太多了。
然而就好像是上天也感受到了這點似的,還沒等桓承之高興一下,那種幾乎要將渾身每一個血管都融斷的熱氣,沒有絲毫的預兆,只一秒便轉成了冰封的嚴寒。
這變化來的太快,原本才剛剛適應了炎熱的經脈還沒來得及調整,就被那股寒意凍的忘記了所有的後招。
甚至來不及去描述一下這種感受,桓承之便覺得在筋脈骨骼炸裂的同時,嗓子眼猛地一甜,一口鮮血順著嘴角就噴湧了出來。
在眼前發黑意識消失前的最後時刻,他似乎聽到賀宇帆在一旁喚他。但那聲音就像是蒙了層厚重的霧氣,越來越縹緲,也越來越虛無。直到最後,連尋找下去的力氣都來不及找回,桓承之便兩眼一翻,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
話分兩頭,先放下那邊兒失去意識的桓承之不提,單說這邊兒一同進入秘境中的賀宇帆三人。
等光線消失之後,棲軒便快速抬眼,向周圍看了過去。
只是和想像中的綠樹林地有些不同,這一眼望去,除了無盡的冰川之外,便只剩下了迎面而來呼嘯的風雪。
這地方……
怎麼看也不像是有大量藥材的吧?
棲軒想著,眉頭抽了兩下,也將視線放回到了前面的賀宇帆身上道:“賀兄,這就是你算出來的秘密入口?”
“是啊。”賀宇帆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淡定,就好像現在所見的一切也都在預料之中一般,沒有半點兒驚訝之意。他說:“我記得咱們有幾味兒藥是必須在冰天雪地裡尋的,先把那幾味找上,棲先生相信我,咱們有的是辦法離開這冰原的。”
他語氣十分堅定,棲軒猶豫了一秒,也算是暫且相信了這種說辭。
只是一旁展淩四下看了幾眼,確定這周圍只有他們三人之後,才皺起了眉頭,有些不解道:“我記得咱們確實是一同都進來了,可我們三人在此,桓兄他……”
“他在接受屬於他的試煉。”賀宇帆歎了口氣道:“我本以為他歷練了這麼久經歷了這麼多,多少也能稍稍對抗一次了。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是我想的有點兒太好了。”
說著,他仰頭看了看那碧藍色的天幕,又繼續深深的歎了口氣。
其餘兩人聞言對視一眼,似乎都沒怎麼讀懂他這句隱晦的解釋之中暗藏的深意。不過現在的情況是人道侶過了個門就丟了,于情於理也不該詢問過多。因此兩人安靜了一瞬,還是由展淩開口,思考著措辭朝賀宇帆問了聲道:“那桓兄他還好嗎?”
“誰知道呢。”賀宇帆攤手道:“咱們在這兒等一會兒吧,該回來的時候他也總會出現就是了。”
話音落下,賀宇帆又重新看了看天空。確定上面真的不會落下來什麼東西之後,便整了整衣服,隨地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
其餘二人雖說有些擔憂,但見人道侶本人都沒多著急,這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就也跟著賀宇帆一同坐下安靜的等待了起來。
時間不長。
約摸是一盞茶的功夫,地面便猛地亮起了一道與之前相似的白光。
只是這光沒有之前的那麼寬,也沒有沖上雲端。
就像是單純的為了送個人似的,等光芒散盡,原本空無一物的冰原上也多出了一個純白的人影。
從外表來看,這人確實是桓承之無疑。
但就這麼點兒時間不見,這次再看的時候,桓承之已經完全沒了往日那種雲淡風輕的樣子。
似乎在承受著什麼難以忍耐的痛苦,即使是已經昏迷過去,卻依舊攥著雙手,擰著兩道劍眉。就連那兩瓣薄唇也抿的失去了血色。
當然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從眼睛到嘴巴,包括雙耳鼻腔都在往外不停的淌著鮮紅的血水,讓賀宇帆這個沒見識的普通人終於近距離的感受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七竅流血”。
顯然在場三人都被這種極度預料之外的場面嚇得不輕,不過好在除賀宇帆之外的那二人都是醫生,一個活了百年,一個天天在手術室裡見慣了流血的場面。所以只是瞬間的震愣過後,他們便快速又默契的行動了起來。
棲軒從乾坤袋裡拿出了幾件備用的衣物,鋪平在一旁相對乾燥又平攤的地上。展淩也叫著賀宇帆一同將桓承之慢慢抬了上去。
隨後棲軒伸手在桓承之脈上搭了一下,又擰著眉毛伸手在桓承之心臟的位置按了按。最後一邊從乾坤袋裡往外掏著銀針符咒,一邊面色凝重的沖剩下兩人安排道:“賀兄你幫我把這個符咒在他身旁發動起來,他現在渾身的經脈不知為何呈現出一副冷至極點的狀態,這符咒雖說比火符要差的太多,但至少能把這冰天雪地的地方畫出來一片相對溫暖的地界兒,能減輕點兒他身體的負擔也是好的。”
“至於展淩,你過來幫我施針。”棲軒深吸一口氣,臉上表情也越發嚴肅了起來。他說:“桓兄不知是經歷了什麼,現在經脈逆行,隨時都有可能走火入魔。至於這可能到底會不會化為現實,就看咱們的努力,和他自己的造化如何了。”
話音落下,展淩和賀宇帆二人也趕忙跟著他的佈置動作了起來。
只是在動作的同時,後者腦中卻不可抑止的想起了話本裡狗蛋在經歷這次血脈試煉時的反應——
他頭疼了片刻,便擺手向同伴示意無事。
想想他,再看看現在倒地不起、生死未蔔的桓承之。
不得不說,這差距果然不是一般的明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