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六個反派(3)
鐘槿炎近來對永壽宮的上心,直接導致了一幹侍從紛紛變了態度,將杭清伺候更是無微不至,恨不能連杭清走路時,也都個個都躺平在地面給杭清墊腳才好。
清晨醒來,侍從們服侍著他沐浴洗漱……等這一番折騰完畢,已經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杭清朝殿外瞥了一眼。
日光明媚。
杭清幹脆命人將飯菜擺在了殿外的亭子裏。
他起身到了殿外。
殿外一個哥兒模樣的侍從,在殿門前已經不知道跪了多久,待杭清出去的時候,那侍從已經身體微顫、臉色泛青了。
“你是?”
“奴婢是停陽宮的人……”侍從擡起臉來,眼底滿是血絲。
廢後病重了,連禦醫也無可奈何。
杭清回憶了一下原劇情,這次那位廢後怕是熬不過去了。
“去一趟吧。”人命與早膳擺在一處,自然還是人命更為重要。
一行人便擁簇著杭清往停陽宮去了,等跨進了停陽宮的門,杭清才想起來問:“陛下呢?”
侍從驚詫地看著杭清:“此時應當在朝中吧。”後宮不得議論皇帝去處,也是杭清問起,侍從才敢說上一句。
杭清觸到侍從驚異的目光,陡然反應過來這話問得是有些怪異。也不知道究竟是何處出了錯,鐘槿炎與鐘桁竟然半點接觸也無,這樣的時候,鐘槿炎貴為皇帝之尊自然不會前來。
也只有聖母之名遠播的卓漁來到這裏,才不會讓任何人覺得怪異。
杭清只能暫且壓下對原劇情的執念。反正按照這麽多個世界的路子來看。就算劇情再崩,最後只要搞定反派應該都沒什麽關係。
跨進停陽宮中,一片愁雲慘淡。
杭清見到了鐘桁和那位廢後。
廢後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泛灰,容色衰弛,整個人都散發著暮氣沈沈的味道。不過杭清依稀能從他的眉目間,辨出年輕時的幾分俊朗。
他長得不像是傳統的哥兒。他身上瞧不出什麽柔弱或妖媚的味道來。大概正因為如此,鐘槿炎也長得並不像哥兒,於是順利瞞過了這麽多年。
杭清的到來並沒有多少人發覺,還是他身後的侍從見這些人實在太沒規矩,才輕咳了一聲,道:“太後到。”
跪在床邊的鐘桁霎地轉過了頭。就連床上雙眼緊閉的人,也勉強撐開了眼皮,往杭清的方向看了過來。
鐘桁早就預料到了這一日。他的母父積郁成疾早已不是一兩日的事。而冷宮森冷,哪裏是養病的好地方?好不容易尋個禦醫來,都還能被林太妃這等小人搶走。鐘桁知道遲早有一日,他的母父會離他而去。但人總歸是會不甘的。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母父去死呢?那一刻,也許是魔怔了,鐘桁的腦子裏竟然浮現了卓漁的名字。
他派人去求見了卓漁。
偌大皇宮之中,只有卓太後最好說話。
而事實上,這個人也真的來了。
鐘桁攥緊了手掌,他張了張嘴想說話,但是突然間又發覺,他不知道該對這個昔日憎惡的人說些什麽。
杭清先將一旁的禦醫叫過來問了,因為是醫治廢後的緣故,那禦醫答得直白:“無藥可醫。”
杭清面色依舊平靜沒有變化,他吩咐身邊的侍從:“去將太醫院得力的禦醫都請來。”近來鐘槿炎與他越發親厚,也就越加留意杭清身子骨柔弱的問題,特地吩咐了太醫院,只要太後命他們前去,便不得有半點耽擱。因而如今杭清的名頭好用得很。
那侍從很快就跑了出去。
鐘桁看了一眼杭清。
這個人面色平靜。如果換做從前,他會立刻認為卓漁心性冷漠,自然是樂得看著他母父去死的,自然不會面露悲傷。但此刻,鐘桁望著卓漁平靜的面孔,竟然有種慌亂悲痛的心情跟著被撫慰了的感覺。
廢後睜開了眼。
明明已是將死之人,但這一刻,他的眼底卻爆發出了絕對的光亮。
他緊緊地盯住了杭清,像是有什麽話要與他說。
很快,侍從將禦醫們帶到了。這些個禦醫,平日都只是給太後、皇帝瞧病的。林太妃都未必能將人請到跟前。
鐘桁瞥了一眼,看向杭清的目光變得更為覆雜了。其實誰都知曉,這時候這些禦醫未必能有作用,但卓漁一聲不吭,只請了這些禦醫來,鐘桁心底不平的傷痛已然從中得到了巨大的撫慰。
“去瞧一瞧。”杭清下令。
禦醫們不敢怠慢,立刻湊了上去。
杭清皺了皺眉:“都圍個嚴實,叫人如何呼吸?”
禦醫唯唯諾諾地點頭,忙稍微分開些。
這些人瞧出了杭清的重視,可不敢像之前那人那樣,開口便說無藥可醫了。他們瞧完以後,紛紛像模像樣地給出了方子,然後便轉身抓藥熬藥去了。誰都知道這是無濟於事的,但這個時候誰也不能說這話。
當禦醫散開以後,杭清發現廢後盯著他的目光更為熱烈明亮了。這下杭清可以肯定,廢後的確是有話想要與他說了。
多半是託付鐘桁吧?
杭清並不介意多接手一個“兒子”。
他走上了前。
鐘桁微微怔忡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廢後:“母父……”
廢後艱難地開口道:“桁兒,你出去……我與太後說幾句話……”
鐘桁卻堅定地跪在他的床邊,動也不動:“我不能離開。母父怎忍心在此時令我離開?”
杭清在心底輕嗤一聲。鐘桁怕是不放心他,總覺得他會對廢後下毒手。杭清想了想,廢後要與他說的話,應當也沒什麽,可以避開所有宮人,但的確沒必要避開鐘桁。
杭清轉頭吩咐一幹宮人侍從:“你們出去等候。鐘桁便留在此處吧。”
宮人們立即退了出去。
偌大森冷的殿中轉瞬就只剩下了杭清、鐘桁與廢後三人。
廢後面上神色覆雜,他看著杭清,卻沒有急於開口。他們都靜靜地等待著,沒有一人出聲催促。
“卓漁。”廢後突然嗓音嘶啞地喊了他的名字。
廢後的目光著實太覆雜了,其中包裹了不少的情緒,令杭清微微怔忡。
怨恨?掙紮?和思念?
怨恨掙紮尚可理解,但為何廢後的眼底會有思念?而且的的確確,這一刻廢後是望著他的,除他外,眼底再無別人。
杭清在廢後的床邊坐了下來。
廢後卻突地一把抓住了杭清垂落在身旁的手:“卓漁……”廢後的情緒略略有些激動:“你來了!你來了……”
鐘桁都隱隱察覺到不對了,他眉間的痕跡隨之深了起來。
“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廢後的目光看上去澄澈明亮,實則意識已經有些不清醒了,他緊緊地攥著杭清的手,杭清的手背都泛起了紅,“你終於來了……”
杭清不自覺地蜷了蜷手指,想要借由這個動作來緩解疼痛。但廢後卻將這個動作理解為了他要抽回手,廢後手上陡然使了勁。
杭清不自覺地痛呼了一聲。
“母父?”鐘桁喊出了聲。
廢後這才從意識混亂中抽離出來,他微微鬆了手,轉頭看了一眼鐘桁:“你……”
托孤來了嗎?杭清心說。
“桁兒。我今日,熬不過去了……我只有兩件事希望你能謹記在心。”廢後說到這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但他卻半點沒有要鬆開杭清手腕的跡象。
鐘桁眼眶都紅了,他雙手緊握成拳,像是在極力隱忍著悲傷和崩潰。
“一是,你勿要怨天尤人,勿要沈浸於仇恨之中。先帝已走,你大可過得更輕鬆快活些。”
鐘桁眼底的眼淚到底承載不住重量落了下來。
因為極力隱忍,鐘桁額角的青筋都顯了出來。
“二是……”廢後頓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廢後給人的感覺極為怪異,就像是一個隱忍心底多年的願望,終於得以說出口了一樣。
“二是,你替我照顧好太後。”
廢後這句話說得再清晰不過,沒有一字含糊不清。但正因為這樣,才更叫人怔忡。莫說鐘桁呆在了那裏,就連杭清自己都呆住了。
這話說得實在太過怪異!
卓漁為長,又是萬人之上的位置。而鐘桁年少,自幼失勢,如今又將失去自己的母父。誰照顧誰,當真沒有說反嗎?
何況,廢後與卓漁是什麽樣的關係?一個乃是廢後,一個是頂替了他位置的人。這如何能叫人不心生怨恨?無論如何,也不該由廢後說出“你替我照顧他”的話來。
廢後並不在意鐘桁臉上的驚異之色,他又看向了杭清,他問杭清:“好久沒有見你了。你拿那些人有法子了嗎?”廢後勉強地笑了笑,那個笑容卻看上去又像在哭一般:“有時候真恨你,有時候卻忍不住想念。你從來看不透別人的算計,聽不出別人的惡意……先帝雖然令人厭憎,但倒知道護住了你……”
杭清楞在了當場。
這幾個世界都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背後也總有些離奇而曲折的情節。
但杭清怎麽也沒想到,廢後會與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但如今不同。我聽聞鐘槿炎與你並不親厚,他若不護著你,你焉能好好走下去?”廢後臉上的悲色更重:“當年真恨你……為何為先帝產子。如今鐘槿炎待你不親厚……你有沒有那麽一點,一點的後悔?”
杭清更懵了,他楞楞地道:“鐘槿炎並非我子。”
廢後頓了頓,苦笑道:“我都快死了,何故編謊話騙我……”
“不是。”杭清腦子裏已然成了一團漿糊,他艱難地將自己所知道的原劇情抖落了出來:“那是,那是你的二子。你忘了嗎?你生過第二個孩子。先帝要殺了他。我……我把他藏起來了。”
那是卓漁一生中做過最膽大的事。
卓漁這個人著實沒腦子,且極其的聖母。
但他一時惻隱之心,保下了鐘槿炎。一瞞就是這麽多年。
這下廢後和鐘桁呆在了當場。
最三觀震碎的莫過於鐘桁。
他厭憎鐘槿炎父子,以為卓漁是個心機深沈之人,以為鐘槿炎是頂替他位置的人。實際上……一切都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可、可那是個哥兒。”廢後艱難地道。
“鐘槿炎就是個哥兒。”杭清低聲道,“若我說自己生了個哥兒,總有人能聯想到你生下的二子身上去。畢竟那時只有我一人來探望過你。”
“你來過?”廢後恍惚地道。
“來過。”
“那你的兒子?”廢後神色更恍惚,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他產下二子,二子立刻就被處死了,同時聽聞,新後產下了皇子,寧德帝大悅,立即封其為皇太子。他當即便氣得咯血,之後心如死灰,身子更一日不如一日。如此生生拖了十來年……
“我從來沒有過子嗣。”杭清淡淡道:“宮中常拿我進宮前的事取笑我,我是知曉的。有人道方慶待我苛刻,是因我紅杏出墻。實則不然,蓋因我無子嗣所出罷了。我雖為哥兒,但卻不能產子。”
方慶,就是卓漁曾經由父母做主,嫁了的那個渣男表哥。其實在杭清看來,卓漁這樣的,也不過是在一婚後,發覺對像是個人渣,於是離婚後再二婚了而已。但卻放在這些人的眼中,成了卓漁水性楊花的證明。加上正如廢後所說,卓漁並不大擅長分辨別人的惡意,因而便更得了個花瓶的外號。若非寧德帝手段鐵血,一力護住了卓漁,卓漁在皇宮中早連屍骨都不剩了。
“原是我誤會了……原是我誤會了……”廢後低聲喃喃,說著,突然又咳出血來。
鐘桁忙一把扶住了他。
廢後仰頭看向杭清,眼底浸滿淚水:“那你可恨我?”
杭清回憶了一下卓漁的心境:“不恨。我未再踏足停陽宮,也是不願讓任何人知道,鐘槿炎是你產下的二子。”
廢後微微一笑:“我知道了……那我也可真正無憾了。”
“桁兒。”他的另一隻手突然用力攥住了鐘桁:“你可能應下母父?”
鐘桁喉頭動了動,嘶啞地道:“……我應。”
廢後緊繃的五官頓時舒緩開來了,他再望向杭清的目光是平靜而欣喜的。他無力再問鐘槿炎的事,但想到鐘槿炎自幼被立為太子,如今已是皇帝,境遇自然是與鐘桁截然相反的。不必問,也知曉卓漁這樣的人該是將他照顧得極好的。
廢後深深地看了一眼杭清。
那目光帶著說不出的美好意味。
此時有侍從大著膽子來道:“太後,禦醫藥熬好了。”
“進來。”
禦醫們捧著藥進來,藥味兒很快充斥了整個空間。
杭清估計這時候他喝藥都艱難了,他忙回頭去吩咐侍從:“去請陛下,請他來一趟停陽宮,便說我有急事。”
侍從雖然暗自嘀咕,不過是個廢後要去了,怎麽值得太後如此大動幹戈?但那侍從還是乖乖的去了,不敢有絲毫怠慢。不然事後太後不會剝了他們的皮,太後若是與陛下隨口說上一句,陛下卻會剝了他們的皮。
那頭侍從連滾帶爬地去請人。
這頭廢後突然擡手沖杭清勾了勾手指:“過來。”
杭清怔了怔,還是湊近了些,幾乎耳貼到了他的唇邊。
“卓漁,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我想聽你再喊一次。”他被喊了許多年的廢後、廢後,腦子裏有個人喚他名字的記憶卻越發清晰深刻。
杭清腦海中陡然浮現一個名字,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杭清脫口而出:“姜容。”
一段屬於卓漁的記憶也跟隨著浮現了出來。
卓漁並不認得幾個字,他問廢後,姜容是哪兩個字。
廢後道:“姜,是薑蘗畏春蠶的薑。”
記憶與這一刻的現實相重疊。
床榻上垂死的人,艱難地道:“……容,是餘以蘭為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的容。我知你聽不明白。薑,是你與我說起過的,幼時村落外那姜花的薑。容,是卓漁姿容絕色的容。卓漁,你會了嗎?”
記憶裏的卓漁笑了笑:“會了會了。”
那頭有人高聲道:“陛下到!”
鐘槿炎步履匆匆行到杭清的身邊:“母父可是出了何事?”
廢後,不,姜容卻已經合上了眼。
杭清怔了怔,他擡手掙了一下,姜容還攥著他,但他姜容卻徹底安靜了下來。鐘桁用力閉了閉眼,眼淚落下。手指湊到姜容鼻前一探……鐘桁未動,更未悲慟大哭。只是這個那日瞧上去冷酷至極的男人,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母父?”鐘槿炎怔怔地站在那裏,一時間沒明白發生了何事。
杭清低聲道:“餘的人都出去吧。”
“出去。”鐘槿炎道。
其餘人忙恭敬地退了出去。
既然杭清都已經坦白了,這個時候自然也不能瞞著鐘槿炎,於是杭清毫不保留地,將當年發生的事都講了出來。
一邊講,杭清都有種跟著經歷了卓漁那一段人生的感覺。
這時候,杭清也才有機會,回想一下廢後姜容當年和卓漁是如何結識的。原劇情中,對於這一段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反正只要知道卓漁這個人設很聖母很沒腦子,所以他收留了鐘槿炎就是了。
而這個世界裏,卓漁的記憶就要完整多了。畢竟在這個世界,卓漁不單單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而是一個真正的人,擁有完整的人生。
卓漁入宮的時候,姜容已經是廢後了。寧德帝是個強大的帝王,但無疑也是個疑心病極其深重的帝王。姜容產下鐘桁不久就被疑不貞,之後被打入冷宮。姜容出自名儒之家,他縱然入冷宮,當時寧德帝的胞弟卻有了勾結姜容,借用姜容背後之力篡位的野心。這人也是個蠢的。篡位怎能指望文人的力量?若無兵權,一切都是空談。姜容的確是對寧德帝存了恨意,但他卻不傻,寧德帝的胞弟是個草包,他若為帝,國將不國。姜容拒絕了此人,但這人卻仗著身份,出入冷宮強了姜容。之後寧德帝將親弟處死。姜容幸留一命,但往日受他恩惠的人,已無一人敢上門。
卓漁這時正得寵,很快得皇後位。他出身低微,胸無點墨,連普通妃嬪也拿不下。卓漁便去了停陽宮,讓姜容教他如何為後。
若是別人,定顯得是去耀武揚威的。但卓漁著實腦子不好使,姜容輕易就將他看了個透。
雖然這樣想一想似乎有些荒謬。
但從姜容死前那番話透露出的資訊來看,自相識之後,姜容竟是對卓漁有所傾慕。
……
“此事,便交予我來做吧。”良久,殿中響起了鐘槿炎的聲音。
鐘槿炎的嗓音也已然啞了,眼眶甚至微微泛了紅。父子天性,自然不是能輕易抹去的。鐘槿炎這一刻,也才想明白,為何他總是很難將卓漁當做自己的母父,尊敬雖有,但親厚總是少了兩分。
“鐘桁……”杭清不得不出聲道。
沒了姜容,鐘桁又該何去何從?
不管如何,為了姜容和卓漁當年結下的一段情誼,他也不能輕易將鐘桁丟開了去。
鐘槿炎低聲道:“怕是要委屈兄長變幻身份了……君父生前風流,若是有子遺落在外,也並不稀奇。”
鐘桁淡淡道:“不委屈。”
倒是杭清忍不住看了一眼姜容。
從最初入冷宮,他就是被冤枉的。然後他就背負了罪名一輩子……
鐘槿炎只當杭清仍在悲傷,鐘槿炎立即伸手攬住了杭清的肩,扶著他站了起來:“母父莫要如此,他也不會願瞧見母父這般悲慟。”
杭清點了下頭:“走吧。”
卓漁的身體確實不大行,這都是早年方慶磋磨他時留下的後患。僅僅只是回溯一遍卓漁的記憶,與姜容等人說了會兒話,這就頭疼欲裂,仿佛被人上了緊箍咒似的。
鐘槿炎回頭看了看鐘桁:“便有勞兄長在此等候……”
“去吧。”
鐘槿炎點點頭,扶著杭清走了出去。
一面往外走,杭清一面低聲道:“喪事大辦,以我之名便可。”反正卓太後心軟沒腦子,鐘槿炎迫於孝道做出這樣的事來也不奇怪。大家頂多就是背後議論一番卓漁,但也不敢真如何。畢竟大闌王朝是極為講究孝道的。卓漁貴為太後,便自然而然地壓了所有人一頭,鐘槿炎為君不能做的,他都能做。
鐘槿炎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母父為何總是要將諸事攬於一身?”
這是覺得他管太多了?
鐘槿炎又沈聲道:“母父太過良善了。此事便交予我,母父不必再操心。”
哦,原來是說他太善良了。
作為一個當過反派boss,當過間諜Alpha,當過古堡厲鬼的杭清來說,險些有點不認識“善良”這兩個字了。
這廂,鐘桁轉過身子,望著杭清離去的背影,眼眶依舊紅腫著,但眼底的情緒卻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原來這個人從不是他想的那樣……
想想從前心底對這人的嘲諷與鄙夷,鐘桁便覺得愧疚後悔極了。原來他從來都是這副姿態。美麗而善良,柔弱而堅韌。
•
廢後去了。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姜容廢後之身是不能入皇陵的,而恰好他也並不願意入皇陵,只要這個規矩沒有越,鐘槿炎要如何為他操辦倒是都不奇怪,沒有半個大臣對此指手畫腳。
死的只是個廢後,誰還會在意此人呢?他們此時更在意的是,陛下何時方才肯娶妻納妃。
當日自然是不歡而散。
鐘槿炎給姜容設了靈堂,鐘桁日夜不休守在靈堂前。杭清收到消息的時候,著實有些無奈。這不能劇情還沒展開,主角攻就將自己生生折磨死了吧?雖說現在二人同母異父的關係已然揭開,還能不能骨科是一回事。
杭清不得不親自前往靈堂。
靈堂就設在宮中。一處較為偏僻的殿中。鐘桁覺得這樣的地方就很好。姜容生前在冷宮度過了大半輩子,自然不會在意靈堂是否設在富麗堂皇的繁華之所。這裏冷清更好。不會有不相幹的人前來打攪……
杭清進門的時候,便一眼看見了鐘桁跪在靈前的模樣,他的背影堅挺而孤傲。
一旁的侍從見他進來,忙朝他磕了頭:“不肯用飯。”那侍從小聲說。
杭清走到了鐘桁的身邊:“要餓死在這裏嗎?”
鐘桁微微一顫,擡起頭來,聲音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了,他看上去甚至神情也有些不對勁。
杭清擡手探了下他的額頭。
滾燙。
但鐘桁卻感覺到一股冰涼的觸感,他甚至忍不住微微瞇上了眼,再看跟前這人的時候,鐘桁心底甚至有了些奇異的滋味兒。
“去請禦醫。”鐘桁聽見他如此說道。
鐘桁神思微微恍惚地看著他,問:“太後身體又不適了嗎?”
杭清用看傻子般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是你病了,你在發熱。”
很快,禦醫來了,又給熬了藥。臨走前,那禦醫還神色覆雜地看了一眼杭清,心說這卓太後也著實太過好心了些,這都快趕上了觀音菩薩轉世了。
等藥熬好了端來,鐘桁接到手中便傻乎乎地欲往嘴裏灌。
杭清忙伸手抓住了碗沿:“還燙嘴呢,你且等一等……”
鐘桁頓了一下,這才回歸了意識,他忙抓住了杭清的手腕:“可燙著你了?”說著,他將杭清的手從碗沿上拉開。杭清的皮薄膚白,就接觸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就燙得泛了紅。
鐘桁頓時呼吸都不穩了:“是我太過莽撞了……”
杭清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涼涼再喝吧。”他掃了一眼鐘桁:“也莫要跪著了,喝了藥,睡一覺發發汗,起來用飯。”
“……是。”鐘桁渾身一震,突地想起了母父走的時候與他說的話——“二是,你替我照顧好太後。”
杭清並沒有久留的意思,見鐘桁恢覆正常,他便轉身出去了。
看完了鐘桁,他還得去看看主角受怎麽樣了。
杭清走出去,鐘桁才在身後低低地罵了自己一聲:“蠢貨。”竟是忘了這樣的事,難不成真要沈溺悲傷中,永遠爬不起來,就此隨母父而去嗎?幸而卓漁前來,讓他立時清醒了過來。
自靈堂離開,杭清便令人熬了湯,順手帶上欲去瞧一瞧鐘槿炎。
“今日出府時,臣便見燕子飛入簷下來,正心道今日莫非有什麽喜事?如今算是知曉了。竟是讓臣好運,遇上了卓太後……”打靈堂出來沒走幾步,杭清便同關天狹路相逢了。
真真狹路相逢——這條路窄得很。
杭清背後擁著一幹侍從,而關天身後只帶了一個隨從。無一例外,二人都是走在最前,這一遇上,便正是兩人面對面。
關天的目光炙熱桀驁,緊緊鎖定住了杭清,他那雙黝黑的眼眸深處帶著點點撩撥之色。
對於關天這樣,容貌俊美,氣質桀驁,又手握大權的男人來說,要獲得哥兒的青睞是很容易的。杭清越是見他如此,就越覺得有些瞧不上。關天此時是將他同其他哥兒看作一樣的吧?以為擡起手指勾一勾便能到手了?著實好笑。
卓漁雖然出身低微,但他的愛意還真沒給過誰。
殺伐決斷,萬人之上的寧德帝,未能得卓漁傾心相愛。俊美聰慧,對他多加照拂的姜容,也只得卓漁些微不同的對待。
關天哪裏來的底氣呢?
而換成他,自然是更難了。杭清腦子裏閃過了無數個男子的面孔。這些人也都是人中龍鳳啊……
杭清想了想,覺得關天這人不打臉不會服氣。
於是他照舊冷淡地睨了一眼,道:“驍王怎會在此?”
“入宮見陛下,誰知那引路的小侍從著實不守規矩,帶著帶著路便不見了蹤影,臣便誤入了此地,敢問太後,此為何地?臣可是冒犯了太後?”
關天的隨從躲在其背後瑟瑟發抖。
您可就胡扯吧……
明明是您斥退了那隨從,自己瞎走了一通,不就為走到太後跟前來嗎?
杭清當然也聽出了關天所言都是托詞。他淡淡道:“你,去送驍王。驍王該讓出路來了。”
杭清隨意點了個侍從。
關天讓到了一旁去,腳上白靴都踩入到了泥土之中。
他身後隨從都驚詫地微微擡起了頭。他家王爺能就這樣罷休?
杭清拔腿,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只是才剛走到關天身邊,關天就突地伸出手,抓住了杭清的胳膊:“太後。”關天臉上驟然綻出笑容來:“太後走路小心些,莫要滑倒。”
杭清掙了一下,未能掙開。實在關天的力氣太大了。
關天沖他笑得更見粲然:“不若臣送太後回宮?”
隨從:“……”這才是王爺啊!
“太後以為如何?”關天問。
侍從們戰戰兢兢,無一人敢言。
杭清這才轉過頭看向了關天,明明還是那雙楚楚動人的無辜眼,但卻有種莫名的矜貴與勾人。那一眼,又令關天生出了瞬間驚艷之感。
關天的神色恍惚了一瞬,才覆又笑了起來:“太後?”
杭清回頭瞥了一眼來時的路。
狹隘的小道,那一頭是姜容的靈堂。
杭清轉過頭來——“啪”,一巴掌扇了上去。
關天怔在了那裏,本能地鬆開了手。
杭清視線冰冷:“驍王怕是不知道何為‘禮’。何等場合說何等話。什麽樣的話能說,什麽樣的話不能說。驍王定是都不知道的。”
等待關天回過神來的時候,杭清已經帶著侍從向前走遠了。
這頭關天的隨從瑟瑟發抖,那頭杭清身後的侍從也都瑟瑟發抖。
關天不好惹,這是個一言不合能在朝堂之上揍大臣的人,這是個敢在宮中與皇帝拍桌子吵起來的人,瞧瞧,如今不著調的話都敢說到太後的跟前來了,可見其膽大包天。
太後打了他,還不知這人該要如何鬧呢?
侍從們忐忑了許久,恨不能加快腳步。
隨從也忐忑了許久,他不斷擡頭去看關天的面色。卻見關天面無表情地用舌頭頂了頂被扇的那面臉頰。
關天問:“那邊是什麽地方?”
“一個偏僻的小殿……”能是什麽地方?
“去問。”
隨從趕緊去了。
過了會兒,隨從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那邊,那邊是那位廢後的靈堂。”
“廢後?從前那位薑皇後?”關天一怔。卓太後是斥罵他在靈堂外放肆?如此一想,倒也的確是過了火。
“但他怎麽會在此?一個後來的新後,一個廢後……有何牽連?”
隨從壓低了聲音,道:“王爺有所不知,這卓太後剛做了皇後時,不通宮務,竟是去了冷宮問那位廢後。事後宮中不少人都拿此事,咳,取笑,咳,卓太後……”
關天冷了臉。
隨從心說,果真是被扇出怒火來了吧?
關天冷哼一聲道:“他們是些什麽玩意兒?也敢取笑卓漁?”
隨從:???
關天轉身道:“走吧。”
“是、是……”口中應完,那隨從都還是一頭霧水。這樣就完了?
“回王府。”關天道。
隨從點頭。
“回去備些禮,改日好向太後賠罪。”
隨從:???
賠罪?
他沒聽錯罷?耳朵沒壞罷?
關天踹了一腳他的屁股:“楞著作什麽?還不快走?莫要驚擾了靈堂。”
隨從忙點了點頭。盡管他依舊想不明白,王爺怎的突然又變得這樣講規矩了?實在令人猜不透。
第二日,鐘槿炎黑著臉,又迎來了關天。
關天著實能屈能伸好漢是也。
他攜了重寶,入了鐘槿炎的書房,死也不肯走,開口便道,來是與太後請罪的。鐘槿炎一聽見他口中提起“太後”二字,臉色便登時難看極了。
關天就此賴在了書房中,其不要臉的作風,令鐘槿炎連奏摺都看不下去了。
鐘槿炎忍無可忍地將奏摺砸到了關天臉上,斥道:“驍王到底何處冒犯了太後?”
關天滿面虔誠,卻並不肯告訴鐘槿炎緣由。鐘槿炎心底火烤一般難受,他實在想知道,關天到底幹了什麽事!
正猶豫要不要去請人的時候,杭清自己來了。杭清也沒想到,這樣巧就遇上了關天。畢竟按照他的計劃,關天被抽了一巴掌,應該還得緩上一天再出現。
關天見了杭清,立刻笑了笑,將手中珍寶遞上,隨之“噗通”一聲跪下:“請太後原諒臣昨日的無禮行徑。”
杭清幾乎是立刻就聽見了腦中的提示音:“反派好感度增加三十五點。”
這一刻,鐘槿炎眉頭緊鎖。
杭清身後的隨從被驚得快要飛起來。
這還是那驍王嗎?
杭清也淡淡皺了下眉,道:“驍王這是做什麽?”
“太後今日若不肯原諒臣,臣便只有跪死在這裏了。”關天一臉真摯。卓太後最是心軟不過,哪裏會讓他真跪下去呢?
杭清掃了他一眼,口吻緩和了些:“既然如此……”
關天滿眼期待。
“那驍王便跪上一兩日吧。”
關天微微錯愕。這……和想的不太不一樣。不過隨即,關天就笑得更加熱烈了:“那便依太後所言吧。”
杭清徑直走到了鐘槿炎的跟前,鐘槿炎微微一笑,將杭清所為,視作了對他的維護。畢竟之前卓漁特地問過他關天的跋扈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