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相信我， 殿下，會沒事的， 你會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卓揚不斷安撫著穆迪斯。

　　高燒中的穆迪斯在他的安撫下竟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卓揚看著他因高燒而發紅的毀了容的面容猙獰卻又安寧的睡臉， 突然一下子卻是回想起了他和穆迪斯初遇時的場景。

　　許多人都以為四歲的小孩子是不怎麽有記憶的， 就算有記憶也大多都是模糊不清的。

　　可卓揚卻覺得不是這樣， 因為他自己對於自己四歲時的記憶就記得十分清晰……

　　他和穆迪斯的初遇， 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當天作為老牌貴族的卓家舉辦了一場宴會，帝星的許多上層人物和貴族皆是攜帶著伴侶和孩子出席了這場宴會。

　　作為皇太子的穆迪斯也在其中。

　　很多小孩子的童年都是非常快樂且無邪的，只需天真懵懂， 在大人跟前承歡膝下就好。可對於卓揚來說卻不是這樣的，對他來說， 他四歲以前的時光簡直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樣。

　　在他剛出生不久， 卓恒遠就使了齷齪手段誣陷譚玉枝通奸和她離了婚，和夏秀芝結了婚。

　　婚後，這對狗男女為免譚玉枝這位敢於抗爭的前豪門媳婦把卓家的醜事鬧大，就直接濫用了貴族階級的特權， 將譚玉枝和剛剛出生不久的卓揚關了起來， 生生逼瘋了譚玉枝，並對外宣稱譚玉枝精神病發作， 好心負擔起照顧她的責任，將她照顧了起來。

　　所以，卓揚對於很小時候的記憶， 便是一直和媽媽一起關在一個小黑屋裏，不能出去，不能見陽光，每天等著人定點送飯，沒有半點自由的。

　　待他稍微再大一點了，夏秀芝和卓恒遠對他們母子看得不那麽嚴了，有了孩子的女傭又對他起了惻隱之心，想著他一個小孩子什麽也不知道，也鬧不出什麽事來，再加上，卓恒遠和夏秀芝只吩咐他看好那個瘋女人，也沒讓他把孩子也非得一起關著不可，才每天定點的像養小狗一樣，放他出去透透氣，見見陽光，在院子裏玩玩的。

　　那個時候的卓揚，每天都很珍惜到外面放風的時間，那是他唯一能夠品嘗到自由和陽光的時候，這讓他感到了生平少有的快樂。

　　可是，就算這樣了。

　　每天定點放風的時候已經是他唯一的快樂了。

　　那快樂卻也是不完全的，是含著玻璃渣的……原因無他，恰是因為卓家的大院裏活動著的不止他一個孩子，還有一大群以卓語，卓德明兄弟為首的熊孩子。

　　那些小孩自從發現了家裏還有卓揚這麽個孩子，懵懵懂懂的打聽到他的身世以後，就開始以欺負，折辱他為樂了。

　　“抓住他，打死他，他是個小雜種，是神經病的孩子，長大了，可是要發瘋砍人的，我們現在就打死他，為民除害……”

　　“而且，他媽媽還是個偷人的婊子，他肯定不是咱們卓家的孩子，天天還白吃我們家的飯，大家一起上，打死他……”

　　“打死他……”

　　給一群熊孩子欺淩，當馬騎，當玩具，各種被追被迫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一旦被追到就是一頓暴打，欺淩和折辱。

　　周而覆始，每天不斷。

　　在四歲以前，這就是卓揚生活中的日常。

　　都說人之初，性本善，但因為這群小惡魔，卓揚卻總是認為人之初，應該性本惡才是。

　　在和皇太子相遇的那一頭，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很久以前，卓揚就早已熟練的學會了逃和躲避那群可怕的小惡魔，並且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讓他們抓到過自己了。

　　可是，那一天卻不一樣。

　　因為，卓揚的媽媽譚玉枝病了，沒有人願意為她醫治，所有人都巴不得她死了。

　　可是，小卓揚卻想救媽媽。

　　和外界接觸過的卓揚已經漸漸懂得一些事情和道理，有了屬於自己的比較基礎的世界觀了，譚玉枝雖然瘋癲，但對於卓揚卻一直是非常疼愛的，偶爾正常的時候，還會給他說故事，講道理……卓揚不想讓他媽媽死，可卻又沒有醫生願意來看她……

　　所以，卓揚只能選擇了到卓家的醫用機器人裏去偷藥……那個時候，卓揚年紀小，懂的東西不多，不知道病了是需要對癥下藥的，只知道媽媽病了就要吃藥，吃了藥就能好起來，而那個叫醫用機器人的東西裏就有藥……

　　他只能去偷。

　　這個計劃成年人聽起來似乎有些好笑和不可思議，可對那個時候的卓揚來說卻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了。

　　而他仗著自己年紀小，身子小，又對卓家的地形十分熟悉並且知道醫用機器人放在哪裏的緣故，居然還真的偷到了藥。

　　卓揚一偷到藥，就興高采烈的飛奔著著急回去救媽媽。

　　可是，在路上他卻又一次被那群小惡魔逮住了……

　　“抓住他，快看，我就知道這個小雜種不是什麽好東西，被抓到了吧，偷東西，小偷，人贓俱獲，快抓住他，打他……讓他把東西交出來。”以卓德明為首的熊孩子群體仗著自己年紀大些又是哨兵的緣故，輕而易舉的便是抓住了卓揚。

　　夏家的幾個時常到卓家來玩的孩子也跟在一旁附和：“偷人的女人教育出來的孩子果然不是好東西，活該去死，就像他那個掉進河裏淹死的哥哥一樣，怎麽還有臉留在卓家，跟我們小語搶唯一想到少爺的位子！”

　　“野種，野種……偷人的女人生的孩子，小偷，小偷……”一群不超過十歲的孩子天真又殘忍的羞辱著他。

　　卓德明上前最先踢了卓揚一腳：“還不快把你偷的東西交出來？我們這次就饒你一命。”

　　可這一回，一向害怕了他們，每次被抓到因為害怕，這群人讓他幹什麽就幹什麽的卓揚卻是難得倔強了起來，紅著眼睛，一言不發，手裏死死捏著自己偷來的藥片，怎麽也不肯放手。

　　對那時的他來說，放開的手裏的藥就像放開了媽媽的命一樣。

　　可那一群小惡魔卻是半點惻隱之心也沒有，見他不肯交出藥，當即就是叫道：“既然小偷不肯交出藥，那麽我們就打死他吧！小偷就是該被打死的！”

　　“打死他……”

　　“打死小偷。”作為孩子王的卓德明一發話，一群小孩當即附和了起來。

　　屬於一群小孩子的暴力的，天真又殘忍的拳打腳踢，重重的落在卓揚身上，卓揚趴在地上，手裏死死攥著藥，一言不發，感覺自己就要死了。

　　而媽媽也要死了。

　　“你們在幹什麽？”可就在這時，一聲屬於成年人的喝止聲卻從不遠處傳了過來。卓揚長這麽大，頭一遭的有人在這座府邸裏看見了這群小惡魔對他的欺淩，沒有不聞不問，坐視不理，而是選擇了過來制止。

　　那群小惡魔們好像被嚇到了：“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卓揚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手上還死捏著藥，狼狽的站起聲往聲音來源看去，卻看到一個很高，很高的大人站在那裏，驚愕又訝異的看著他們，明媚的陽光照耀在他的金髮上，折射出了十分耀眼的光芒。

　　那是卓揚第一次見到穆迪斯，那個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童話故事裏的天使。

　　“太子殿下，他是小偷，偷我們家東西，被我們逮到了，又不肯還，我們才打他的。”卓德明率先反應了過來，認出了皇太子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惡人先告狀。

　　皇太子走到他們跟前來，義正言辭：“就算他是小偷，你們也應該交給法律懲治，不該打他。再說，他不過是個小孩子，比你們還要小，你們又怎麽能下得來這樣的手？”

　　卓揚想，那個時候的穆迪斯一定是很難以想象這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可……可他本來就是小偷啊。”卓德明還欲爭辯。

　　皇太子卻不理他們，徑直走到了灰頭土臉到了看不清真容的，也不知多久沒洗過澡，身上還穿著傭人孩子穿舊的，不知多久沒有洗過的衣服的卓揚跟前，半點也不在意自己衣服被弄臟的，一把抱起了他，柔聲問道：“你是誰？是怎麽到這裏來的，你的爸爸媽媽在哪裏？為什麽要偷東西？告訴哥哥好不好？”

　　“我……我沒有偷東西，我……我只是想要救我媽媽……”卓揚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被除卻自己媽媽以外的大人抱，這個人身上似乎還有香香的味道，這讓他感到了十分的受寵若驚，就連開口說出的話也是結巴的。

　　而那雙抱起他的大手的溫度和力度——

　　卓揚也是迄今為止都無法挽回。

　　皇太子微微皺起了眉：“救你媽媽？”

　　卓揚當時根本說不清自己的身世，也不太清楚，只能領著這個好像天使一樣的大人去了他媽媽所在的地方。

　　穆迪斯看到卓揚母子的慘況，和狹小陰暗的小黑屋居住環境，當場就是震驚了。

　　在查了卓揚的身世以後，當場便是強行介入了此事，將自己的醫療團隊叫了過來親自為譚玉枝看診。

　　這才救回了譚玉枝的一條命。

　　他甚至還想將譚玉枝和卓揚母子接走照顧，但卻未能成行……因為，他的介入，驚動了卓老爺子，卓老爺子為避免家醜外揚，費盡了三寸不爛之舌，再三保證了傭人和其他孩子會這麽做他不知道，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卓揚母子。

　　穆迪斯考慮到卓老爺子才是卓揚的親祖父和監護人，又信誓旦旦的有了保證，自己照顧孩子也的確不方便。

　　方才暫且放棄了這個打算，給卓老爺子留下了一句，自己日後會時不時的來看卓揚母子的近況，若卓家照顧得不好，自己就會來將卓揚母子接走。

　　正是因為這樣一句話，再加上後來穆迪斯本人雖然很忙，但卻時不時的會關註卓揚母子的近況，卓家才給譚玉枝換了住宿環境，請了專門的醫護人員和女傭照顧，而卓揚也被卓老爺子接到了膝下親自撫養……

　　雖然，那個像天使一樣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皇太子，在他八歲再與之見面以前，在確定了他在卓家過得很好了以後，就再沒出現問候過他，就像將他遺忘了一樣了……

　　但卓揚卻始終認為是皇太子改變了他的命運。

　　若是，沒有穆迪斯，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卓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