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大四的寒假，這算是大學裡最後一個寒假。

　　葉舟盤算著乾脆在過年的時候把一直懸在心裡的櫃給出了。

　　“出櫃？”商晉第一反應是拒絕，但想想好像又沒什麼拒絕的理由，大四下學期，他們基本沒課，而且之後馬上要去讀研，說實話，以後葉舟回老家的時間越來越少，而且現在兩人雖然還沒畢業，但也真正意義上的獨立了，被趕出家門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商晉重新把視線挪回電腦上說，“想出就出吧。”

　　葉舟深呼吸一口氣，還沒回去，就忍不住在腦內設想父母的反應。

　　商晉把電腦放在一邊，與葉舟並排坐在一起，將葉舟的手握住說：“放心吧，他們肯定不會接受的。”

　　葉舟嘖了一聲說：“有你這麼安慰人的嗎？”

　　“我沒安慰你。”商晉靠在沙發上說，“只是讓你知道你接下來面對的是多麼的大的挑戰。不過嘛，葉舟同學是從來不懼怕挑戰的。”

　　葉舟底氣不足道：“主動權掌握在對方的手裡就很無奈，我這哪是去挑戰，就是去等宣判的。一直以來，我父母都是把面子看得大過天，估計又要說給他們丟臉了。”

　　商晉輕笑一聲道：“你又沒給他們掙過面子，何來丟臉一說。”

　　話雖如此，可這麼直白的講出來你都不會心痛嗎？？

　　更奇葩的是，自己居然還被安慰到了。從小父母都嫌自己是個第二丟了他們的臉面，反正已經丟了那麼多次臉，也不在乎多一次。

　　這麼一想，葉舟頓時覺得沒什麼負罪感了。

　　和商晉說過後，葉舟又將這個打算跟他哥說了一聲。

　　葉衡一聽，年前的時候連著加了一周的班，終於多擠了幾天假期，和葉舟買了同樣的回程票。

　　畢竟以他對父母的瞭解，他們不會動手，可絕對是冷暴力的個中好手。

　　回去的那一天，商晉開車把葉家兄弟送到機場。

　　葉舟情緒不怎麼高，一路上悶悶不樂，話也少了很多。

　　商晉輕輕抱了他一下，在他耳邊說：“別擔心，我身後還有我呢。”

　　葉舟笑著推開他，不想讓商晉擔心，他戲謔道：“你是我影子啊？”

　　“我倒想是。”葉舟比他心軟，如果可以，商晉希望自己能去代替葉舟經歷這麼一遭，可世界上有很多事，都必須得自己獨自去完成，“回來的時候我來接你。”

　　葉衡突然有種弟夫太能幹完全沒有自己這個哥哥用武之地的挫敗感，他打斷仍想繼續的兩個人說：“行了，有我在能出什麼事。商晉你也快回去吧。”

　　如果讓葉舟選，自己絕對不會選擇飛機這種交通工具。

　　可對於葉衡這種時間就是金錢的人來說，花在路途上的時間當然是越少越好。因此自從葉衡來到A市後，葉舟回家的交通工具從火車直接升級成飛機。

　　葉舟只感覺在飛機上還沒睡一覺，就到了目的地。

　　出了機場，一眼看到家裡的車。葉舟心不在焉地跟在葉衡的身後。見葉衡跟著葉媽媽進了後座，葉舟直接坐在副駕上。

　　一旦葉舟決定做某件事，習慣於速戰速決。

　　一路上他都在整理晚上的臺詞，對於父母偶爾的問話，回答得也異常敷衍。

　　再一次被敷衍地應了一聲，葉媽媽壓著火氣說：“你這一天到晚在想什麼呢？”

　　葉衡忙說：“舟舟他昨晚沒休息好，在飛機上也不太舒服。”

　　葉媽媽還想說兩句，被葉衡直接打岔打過去了。

　　到家後，趁著葉爸爸打掃衛生，葉媽媽做飯的時候，葉衡走到葉舟的臥室問：“你怎麼了？”

　　葉舟把帶回來的衣服放在衣櫃裡，這次可能是因為沒有提前回來，所以房間難得被父母收拾了。

　　“我想今天就和爸媽說。”

　　說？

　　說什麼？

　　那還用問嗎？

　　“你要是今天說了，那麼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家裡都會是低氣壓。”葉衡斟酌著說，“先不說爸媽感覺如何，你自己待著也不舒服。還不如離開的前兩天跟他們說。留兩天給他們緩衝一下，離開前再談一次。”

　　“可是……”

　　“時間上聽我的。”葉衡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再難受也憋著。”

　　第一次被葉衡強硬對待，葉舟只能訕訕地應下。

　　然而計畫趕不上變化。

　　今年因為葉舟表姐前段時間生了寶寶，葉家的親戚從各個地方趕了回來，恰逢新年，索性直接聚在D市過年，順便到旅遊景點參觀一下。

　　原本以為走兩天親戚就完成任務的葉舟，看著他的七大姑八大姨天天聚集在自己家裡，根本不給他時間來出櫃。

　　隔著一道門依然能聽見客廳裡吵吵鬧鬧的聲音，葉衡道：“要不然，過年就別說了。”

　　箭在弦上，話在嘴邊，做了一切心理建設都成了徒勞，葉舟心裡憋了一口氣，不上不下。他躺在床上泄了氣，“也只能這樣。”

　　葉衡摸了摸他的腦袋，走出臥室。

　　開門的瞬間，聽到葉媽媽在客廳裡笑道：“剛剛還在說你跑哪去了，你表弟明年就要高考了，想讓你幫他看看參考資料。”

　　葉衡皺著眉說：“我都畢業多少年了，舟舟有些複習資料還在櫃子裡放著，拿給表弟不就行了，再說了，我教人也沒經驗。”

　　“你們家葉衡就是謙虛。”葉姑姑把自家沉迷遊戲的兒子拉過來說，“多跟你葉衡哥哥學學。你看人家現在，公司高管，你以後學不好，給人家掃地人家都不要。”

　　葉衡把低頭族表弟的手機拿起來說：“小杉你找你葉舟哥哥去，他原來的複習資料都保存得很好。”

　　魏小杉嘁了一聲撇嘴道：“我才不找他呢。”

　　這輕慢的態度讓葉衡怒氣騰一下起來了，正是因為大人的輕視，所以孩子也有樣學樣，葉衡很少參加家庭聚會，原來沒有發現這一點，“你哪來的底氣說出這種話。從小到大，哪怕你的成績有一次比葉舟好我都不跟你廢話，一個吊車尾的學生哪來的資格瞧不起優等生？”

　　葉衡在葉家的形象向來高大上，這麼一說，不僅把魏小杉鎮住了，連旁邊正在聊天的葉媽媽和葉姑姑同時愣了。

　　葉衡的聲音不大，由於剛剛忘記關門，臥室裡正在和商晉抱怨不能出櫃的葉舟也聽到了，他把手機放在褲子口袋裡趕緊出來，即使知道出來也沒什麼作用。

　　葉媽媽回過神，不贊同道：“葉衡，你這說的什麼話。”

　　“葉衡，小孩子不懂事，隨口說說。”葉姑姑打著圓場，“小杉，還不快跟你葉衡哥哥道歉。”

　　葉衡說：“不用跟我道歉，他要道歉的對像是舟舟。”

　　葉媽媽打斷道：“道什麼歉啊，小孩子不懂事，大人還不懂？”

　　“大人懂事能讓孩子說出這麼不……”

　　“算了哥，沒什麼好說的。”葉舟把葉衡拉進臥室，葉媽媽都給他樹立了無能沒出息的形象，也不怪那些弟弟妹妹們態度不好，畢竟很多人都拜高踩低。

　　葉衡看著他歎了口氣說：“是我不好。”

　　“跟你又沒關係。”

　　過了不到半個小時，葉舟臥室的門被打開。葉媽媽一臉怒容道：“你們倆給我出來。”

　　剛剛還熱鬧的客廳，現在只聽得到電視機裡綜藝節目的聲音。

　　葉媽媽和葉爸爸坐在雙人沙發的中間，葉姑姑一家已經離開。

　　“你們今天想幹什麼？”葉媽媽一拍桌子，皺著眉頭看著站在茶几面前的兄弟倆，“你知道今天讓我在親戚面前多麼丟人嗎？葉衡，尤其是你，枉我天天在親戚面前誇你，你就這麼表現的？”

　　“我從沒讓您在親戚面前誇我。”

　　葉爸爸板著臉說：“葉衡，你怎麼跟你媽說話呢！”

　　眼看著炮火全集中在葉衡身上，葉舟連忙站出來說：“爸媽，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們。”

　　“葉舟！”葉衡拽了他一下，對他搖了搖頭。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現在出櫃絕對是最最不明智的選擇，可是今天他哥完全是為了他才受的斥責，沒道理讓他躲在哥哥的身後。

　　“其實這事，我早就想說了，”葉舟深呼吸一口氣，從葉衡的身後走出來，手緊緊攥了下衣角，又慢慢鬆開，“我……我從高中就發現了，其實我是個同性戀。”

　　葉媽媽不可置信道：“同性戀？”

　　葉舟低聲說：“就是……喜歡男人。”

　　葉媽媽喘著粗氣，捏緊拳頭，像是在醞釀著怒氣，又像是強忍著。

　　“你……你……”葉爸爸的手指著葉舟，因為生氣，整個手小幅度地抖動著。

　　“媽，你們學校李老師家裡的孩子也是同性戀，您當時不是寬慰著她說，同性戀不是病，他們在社會上生存的環境已經很艱難了，做家長的更得理解才是。”葉衡把葉舟拉到他身後說，“爸媽，你們應該能理解吧。”

　　“我理解個屁！”葉媽媽站起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當初拿資料出來勸我，鬧了半天是給葉舟打頭陣的！”去年葉衡回來過一次，吃飯的時候，葉媽媽剛好說起了這件事，一開始的確不理解，後來葉衡勸說了一下，第二天葉媽媽拿著這套說辭去安慰李老師。

　　“無論我當初的目的是什麼，您都認同了我的說法。”

　　“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當然不疼。別人家的事，我的確可以輕飄飄的說幾句好聽話，但是這不表示我能接受同性戀這種事發生在我自己兒子身上？”葉媽媽站起來，推開葉衡，聲音不大，但是威力十足，“葉舟，你摸著你的良心，你這麼做，對得起我們嗎？就李老師那兒子的事，讓她現在都抬不起頭來，你是不是想讓我和你爸爸成為別人的笑柄？”

　　“所以……”葉舟慢慢抬起頭，迎著葉媽媽銳利的眼神說，“為了你們的面子，我的幸福就不重要了？”

　　“幸福？一輩子活在陰影裡的戀情算什麼幸福？你能抬頭挺胸地告訴別人你是同性戀嗎？”葉媽媽狠狠地戳了下葉舟的心口說，“你懂不懂，流言蜚語是能殺人的！你能承受多久？你將來的戀人能承受多久？還有我和你爸爸，在這種小地方，出了什麼事，恨不得整個社區整個學校都知道，我們奉公守法為什麼要平白受這種無妄之災，我們掙了一輩子的名聲，全都要毀在你的手裡。”

　　“我不偷不搶不違紀不犯法，僅僅因為性向和常人不一樣，怎麼就丟人了呢？”葉舟皺著眉頭反駁道，“世界這麼大，怎麼可能每個人都一樣，這本來就是一個求同存異的社會。我自己不輕賤我自己，誰也輕賤不了我。您不是老在別人面前說自己小兒子不行，只會給你丟人，那麼就算我是同性戀，別人應該也見怪不怪了。”

　　“啪！”葉媽媽一掌打在葉舟的臉上，“學習上不努力，只會搞些歪門邪道！”

　　動作太快，以至於葉衡根本沒反應過來。葉舟的臉上很快就出現一個掌印。

　　“暴力解決不了任何事情。”葉衡將葉舟拉到他身邊，護在他前面說，“舟舟不是不努力，只是你們眼裡看不到他的努力，爸媽，你們都是老師，應該知道第一和第二的差距很小，第二名又怎麼了，不能否認舟舟是個成績優異的孩子。為什麼老要用名次來壓他？”

　　“正是因為我們是老師，知道差距很小，所以才嚴格要求他。就差那麼一點點，葉舟努努力，怎麼就超不過！”

　　怎麼就超不過？

　　這一點，葉舟自己最想知道。

　　“所以啊，我能力有限，幫您找了個第一回來。”葉舟諷刺地笑道，“找了一個逢考必勝的人，從小到大，無論文化課還是體育課，全是第一的人。我現在的物件，高考那年，A市的狀元。”

　　葉媽媽怒極反笑，“到頭來還是我錯了？”

　　葉衡剛要張嘴幫葉舟說話，葉爸爸突然站起來，指著葉舟說：“你給我滾出去，就當我們沒養過你！想當同性戀就當同性戀，想殺人就殺人，想放火就放火！以後你跟我們沒關係。”

　　葉舟看了他們一眼，轉身就打開了大門。

　　“舟舟——”

　　“葉衡，你給我站住！”

　　葉衡沒追出去，他歎了一口氣說：“爸媽，讓我一個人按照你們規劃的人生路走不行嗎？我放棄了我自己喜歡的東西，只為了做一個你們口中驕傲的兒子。驕傲的兒子有一個就行了，讓舟舟做自己喜歡的事吧。”

　　葉爸爸和葉媽媽都沒有開口，葉衡看了眼葉舟的外套說：“舟舟沒拿衣服，我去送給他。”

　　葉舟頭腦一熱就跑了出來，他爸爸最後居然把同性戀和殺人放火等同起來，這讓他異常接受不了，放棄了和他們繼續糾纏。觀念不一樣，誰也認同不了誰。

　　真到這一步，葉舟以為自己會難受，沒想到更多的卻是釋然。在這個家裡壓抑了太久，終於爆發出來了，怪不得那麼多人喜歡頂嘴，雖然結果或許是火上澆油，但是過程爽啊！

　　大過年的不好讓尚銘跟著擔心，葉舟沒去打擾尚銘，而是撥通了商晉的電話。走太急忘記帶外套，還好手機在身上。天上飄著小雪，葉舟縮著脖子聽著電話裡的響動，三聲過後就接通了。

　　“葉舟？”

　　葉舟快步走到離家最近的咖啡廳裡，點了一杯咖啡說：“快恭喜我終於被從家裡趕出來了。”

　　“你不是說過年不出櫃了嗎？”

　　“一言難盡，剛好家裡親戚走了，我就心一橫，出櫃了。”

　　“那今晚……”

　　“再說吧，大不了跑到麥當勞湊合一晚上，反正明天的機……”票字還沒說出口，葉舟忽然想起他沒帶身份證！準確的說，他現在身上就一個手機。

　　“叮咚。”一個短信聲進來，然後葉舟聽見商晉說，“我給你定了七點的機票，晚上我去接你。”

　　葉舟扶額，“我沒帶身份證……”

　　商晉一頓，“那我開車到D市接你。”

　　“別！”兩個地方距離可不近，商晉開長途葉舟可不放心，“明天我和我哥一起走，他肯定會把我身份證帶……”話還沒說完，腦袋被敲了一下。

　　“你還真是有恃無恐，虧我這麼急著給你送衣服過來。”葉衡把手裡的卡片遞給他說，“不帶身份證，還想跑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