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蕭從簡沒想到皇帝竟然就這麼睡著了。幸好床夠大, 他從皇帝腳那頭繞下去,去隔壁的榻上坐下,又把汪將軍的信看了一遍。
皇帝仍在熟睡,對他毫無防備。他拿個燭台過去就能解決皇帝。
蕭從簡看了眼眼前的幾架燭台,似乎都頗稱手。但他不能就這麼走過去敲死這棒槌皇帝。朝局已經再經不起一絲動盪了。之前三年死了兩個皇帝,大家已經夠擔驚受怕了;五年內死三個皇帝,這絕對不行, 真應了烏南人的謠言, 民間會恐慌, 一遇上天災,立刻生變。李諭一死,只能是馮家的阿九上位,可馮家時刻都可以用弒君來攻擊他。阿九才六歲,還未成年, 十分幼小,萬一夭折了怎麼辦?當初他沒堅持要霈霈過繼也有這個考量。即便阿九能平安長大, 到成年至少還有十年時間,主少國疑, 朝局不會平靜。
若他真殺了李諭, 另扶幼主,這兜了一大圈子都是為了什麼,還不如當初就逼迫孝宗給霈霈過繼個孩子……
蕭從簡心中自嘲。皇帝如今這樣,不管好賴,總歸是要自己做皇帝了。一個成年皇帝, 且有自己的主意。是他教得好啊!
「丞相信看完了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皇帝醒了,躺在床上問。
蕭從簡懶得糾正他「丞相」的口誤了,反問他:「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汪將軍。要召他回大盛嗎?」
汪凌為人忠勇,心思縝密。蕭從簡留他坐鎮烏南,十分放心。但若皇帝召回汪凌。烏南那邊軍心浮動,壓不住烏南,那又是一大損失。
皇帝沉默片刻,說:「為什麼要召汪將軍回來?就因為他是你提拔上來的?」
蕭從簡這時候竟然要揣摩起皇帝的意思。
然後他立刻明白了——皇帝也不願意烏南出亂子。汪凌是個可用之人,這近兩年來一直在烏南,不論是能力還是對烏南的熟悉,汪凌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只是留汪凌在烏南,皇帝又怕自己鞭長莫及,汪凌手中握有一萬多大盛精兵,駐在烏南國都,他怕汪凌生出反心,就是第二個楊氏。
現在他被皇帝關押的消息應該還沒到烏南。不過至多再過十天,汪凌就會有確切的消息了。到時候汪凌會作何反應,不論是皇帝還是蕭從簡,都無法預料。
皇帝拿來汪凌給他的信,恐怕就是希望他來分析汪凌的態度。可是有什麼用,皇帝已經把這事情做出來了。
蕭從簡實在忍不住,道:「陛下真是如此恨我?連多等一年,兩年都等不及了?」
再多等個兩三年,烏南的局勢總比現在穩定得多。到那時候再玩兔死狗烹,也不用這麼擔驚受怕了。
皇帝不說話,只是翻了個身,面朝向蕭從簡。
隔著紗幔,隱隱綽綽看不清楚皇帝臉上的表情。
皇帝果然說:「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不能回頭。朕只想問丞相,願不願意寫一封信給汪凌?」
蕭從簡氣笑了:「陛下,請問我該用什麼名義來寫這信?陛下的階下囚?」
皇帝從床上起來,他睡了一會兒,又該去和朝中的大臣去戰鬥了。
今天就是他給趙歆成的最後期限,他並不擔心。
「汪凌再有信來,朕還會帶來給你看。書房有紙墨,你想好了就把信寫好。」皇帝道。
皇帝一走,蕭從簡就捻滅了蠟燭。他真該用燭台的,弄死皇帝一了百了,省得受這鳥氣。
趙歆成那邊忐忑了幾天。他一開始不敢接丞相這個位置。但這幾日群臣有什麼事情都是來找他。蕭從簡一不在,大家都跟無頭蒼蠅似的。他不知不覺,就已經在做丞相該做的事了。
再者他回去與妻子把這事情一說。他妻子就立刻道:「你要明白,皇帝才是你的皇帝,蕭從簡不是你的皇帝!」
趙歆成唉聲歎氣:「你以為我不明白嗎?可是,就怕將來萬一蕭從簡起復了,我可沒有好果子吃……和蕭從簡作對的,有幾個善終?」
他妻子道:「將來的事,你將來再操心吧。我只知道你再不向皇帝表一番忠心,馬上就要沒有好果子吃了。」
趙歆成退也退不得了,只好把心一橫,接下了皇帝的任命。眾人都知道趙歆成也算是半個蕭派,皇帝辦了蕭從簡,反而提了趙歆成,這是表明了態度,看來是不打算牽連太廣了。朝中吵鬧了幾日,總算安心多了。
又過兩日,皇帝第一次放了個人過來看蕭從簡。
蕭從簡正在想給汪凌的信該怎麼寫,一見來人,立刻擱筆。
蕭皇后幾乎是飛奔到他面前,父女兩個互相看著。蕭皇后半晌才說出一句:「是我害了父親。」
蕭從簡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後悔了,當初不該順著孝宗的意思。她想過李諭上位,蕭從簡也許不會太順意,但沒想到李諭這幾年都是隱藏本性,原來竟如此乖張!
李諭讓霈霈來見蕭從簡,是因為他說外面的情形,蕭從簡總會存疑。霈霈來和他說,蕭從簡總該相信了。再者,蕭從簡消沉多日,見到霈霈也該安慰些。
蕭皇后把外面的情形還有蕭家的現狀一一和蕭從簡說了。
「……舅舅們都好,被查抄的只有三舅舅一家。蕭桓現在被關在玉台,被人打了——看著慘,沒大傷,父親放心,他現在每日能吃能睡,除了行動不自由之外,沒受虐待。」
蕭從簡問她:「這消息確實嗎?」
蕭皇后點點頭:「是我身邊信得過的嬤嬤去看了他,我還捎了東西給他。」
蕭從簡問:「鄭瓔如何了?」
蕭皇后遲疑了下,說:「鄭家昨日帶走她了。」
蕭從簡沒說話。
蕭皇后又道:「方纔皇帝對我說,今晚就會把父親轉到其他地方去……父親可知道會去哪裡?」
蕭從簡搖頭。大盛關押官員,從關押地點的不同能大致判斷出結局。比如像文太傅,關在自家,大多就是滾回老家。關在玉台,多半是等著流放。關去雞頭巷,就是要下獄了。
他說:「我這案子不一般,皇帝應該暫時不會讓別人知道關我在哪裡。」
蕭從簡看看霈霈,低聲道:「霈霈,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珍重性命。萬一……」
他想他已經失勢,霈霈一人孤身在宮中。這段時日是最混亂最忙的時候,等過了這段時日。皇帝說不準時候就會強取。
霈霈垂淚:「我知道。」
蕭從簡又說了一遍:「你記著,一定要保重。什麼都沒有你的性命寶貴。」
霈霈又應了一遍。蕭從簡才道:「你去吧。我還有一封信要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