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能怎麼辦?我只能躲著。」神棍苦惱,「你已經告訴他我魂飛魄散了,他總不能追到你墳頭來確認吧?」
楊錦書卻不敢斷言,那年輕道長似乎對這樁舊事留有遺恨,不像是會輕易忘掉的人。
「前些日子你頭疼,是不是他在招魂?」
「我哪兒知道!」神棍罵罵咧咧,「他如今法力高強,想招魂應當不難,我……」
話音未落,他忽然摀住腦袋跌倒在地大聲慘叫:「疼疼疼疼疼……」
楊錦書慌了神:「道長……青榮道長……你……」
「那小王八蛋又在招魂!」神棍罵了一句,爬到傘下躲著,「以前隔得遠威力小,現下他到了縣城,離我不過二十里,這招魂……啊——疼……」
楊錦書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立刻上前抓起他,施了個小法術,將他扔進傘裡,順手將傘合上,塞到書房的角落裡。做完這些,他強裝鎮定出了宅子,看著外面空地上熟悉的人影,無奈道:「道長,找我何事?」
閔悅君掃了眼他這幢大宅子,淡淡道:「你父母待你不薄。」
楊錦書點點頭:「是。我爹娘性格寬厚,對我頗為寵愛。」
「這裡風水不錯,雖坐落著一座陰宅,卻不會破壞楊家的運勢。」
楊錦書沒有多嘴,這陰宅的風水自然是家裡請高人看過的,不然他也不捨得在自家山頭住著陰宅害楊家後輩。
「道長有何事不妨直說?」
閔悅君收了聲,斂下眼睫,不再囉嗦,直接問:「我方才見你手中撐了一把傘,不像是尋常之物。你從何處得來?」
楊錦書避而不談:「鬼界有鬼界的門路,道長感興趣?」
「那把傘似乎有鎖魂鎮魂之效。」
楊錦書知道他想問什麼,硬著頭皮承認:「是。」
閔悅君緩緩道:「你魂魄完整,撐著把鎮魂的傘作什麼?」
「我雖魂魄完整,道行卻不行,出門在外若遇到道長這樣法力高強的人,豈不要變作爐裡的金丹?」
「……」閔悅君抿著唇,看著他,深思。
楊錦書這種短命書生,為人老實古板,不像是胡言亂語的人。
「道長……」楊錦書艱難道,「我宅子裡還有個道行微弱的小鬼,你……你在這兒站著,他很容易嚇得魂飛魄散,若是……若是沒有其他事,可否請你……移步他處?」
閔悅君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你們留在世間無用,還是早日投胎去吧。」
楊錦書微微皺眉,他雖對修道之人沒有偏見,但對方這多管閒事的語氣還是令人厭惡,他冷聲道:「我們既不害人,也不傷人,道長未免管得太多。」
閔悅君忍了忍,沒有發作,折身走了。
楊錦書看他離開,這才回到宅子裡,禾棠受到閔悅君影響,在床上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楊錦書頓時心疼,抱著他安慰許久才想起書房裡還扔著另一個擔驚受怕的鬼呢。
他去了書房,重新打開修羅傘,對神棍說:「道長,你那個徒弟是不是腦子有病,他自己還是個殺人兇手,居然來勸我不要作惡早日投胎?」
趴在他背上的禾棠懨懨地補充:「雙標啊雙標!」
楊錦書問:「什麼是雙標?」
禾棠解釋:「對自己一個標準,對其他人另一個標準,基本上就屬於寬於待己嚴於待人。」
對此,楊錦書評價:「過分。」
神棍從傘裡鑽出來,蹲在地上捂臉:「我也不是很懂他……」
「所以他徒弟走了?」禾棠追問,「不會再回來了吧?」
「應該……」楊錦書話說了一半,臉色一變,失聲道,「亂葬崗……」
神棍頓時從地上跳起來,學著禾棠大罵一聲:「臥槽!沒跟其他人打招呼……」
一想到閔悅君那目空一切的模樣,誰也坐不住了,然而此時天光大亮,不是鬼怪出行的好時候,他們只能焦躁地在楊錦書的宅子裡轉來轉去。
到了夜裡,施天寧懶洋洋地出來,便看到他們三個愁眉苦臉地坐在八仙桌旁,忍不住詫異:「這是怎麼了?」
「天寧哥你可醒了!」禾棠抱著他胳膊著急道,「我們快去亂葬崗看看吧!」
「亂葬崗怎麼了?」
「昨天那個臭道士找上門來了,楊錦書把他堵了回去,可是我們怕他去找亂葬崗的麻煩。菀娘和劉叔還在那兒呢!」
施天寧聞言,臉色大變,氣道:「那還等什麼?走啊!」
說完,一溜煙便不見了。
三人連忙跟上。
亂葬崗是個野山坡,葬著許多無家可歸無墳可入的人,大部分人死後魂飛魄散,少數人成了厲鬼作惡,還有些人懵懵懂懂入了輪迴。剩下的,皆是些貪戀紅塵的執念人,遺恨未消,心願未了,守著一抔黃土不肯走。
這裡死人多,陰氣重,一般人不會到這裡瞎晃。
楊錦書認識許多在亂葬崗來來往往的鬼,有善有惡,有留有走,可是他從未想過有一天,這裡的鬼也會惹上麻煩。
他們還未走到亂葬崗,便聽山野間百鬼嗚咽淒嚎,似乎被什麼所困,不得解脫。
匆匆趕到山崗上,便見幾十隻鬼困在一個紫氣氤氳的圓形法陣裡擁擠掙扎,醜態畢露,吐舌的、斷頭的、腸穿肚爛的、面色發紫的,比生前還悽慘。而閔悅君一籠墨色道袍立於半空,睥睨而視,對這一切毫不在意。
施天寧看了許久,沒發現菀娘的蹤跡,頓時拔劍沖上前,怒視他:「菀娘呢?」
閔悅君淡淡問道:「誰?」
「一個女鬼,穿著素色羅裙,長得很漂亮。」
「哦,你說她麼?」閔悅君攤開手,掌中懸著一枚金光閃閃的鈴鐺,鈴鐺中空,菀娘縮成一小團,倒在鈴鐺裡昏迷不醒。
施天寧大喊:「菀娘!」
鈴鐺中的菀娘幽幽醒轉,茫然地看著鈴鐺外。
施天寧怒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沒什麼,問她些事情罷了。」閔悅君微微側過頭,看向遠處撐傘而立的楊錦書,幽幽道,「他們說亂葬崗三年前來了個神棍,楊公子,不知你認不認得那位道長?」
楊錦書咬著牙不說話,雖然他也對閔悅君有些畏懼,然而禾棠在側,他不敢露怯,只能答道:「老鄰居了,自然認得。」
「哦?」閔悅君揚起聲調,「那他人呢?」
「不知。」
閔悅君抬起手,五指微轉,菀娘便在鈴鐺內痛得打滾,淒厲的叫聲被鈴鐺掩著,只能發出微弱的碰撞聲,施天寧登時大怒,拔劍而去,渾身戾氣纏繞,竟是要與他硬拚。
閔悅君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裡,拂塵輕輕一掃,萬重雪光飄然而至,生生將他擋在虛空之外,手中長劍瞬間化為碎片。
「我再問一遍,他人呢?」
禾棠抱著楊錦書的胳膊大驚:「臥槽這特麼哪裡是得道高人這特麼的是魔教教主吧!」
楊錦書雙手顫抖,這些鄰居與他經年相處,早已感情深厚,此時卻遭遇無妄之災,實在可憐。可見識過閔悅君曾經對神棍做的事,他又不忍把神棍交出去,左右為難。
「你找你的人,拿這些無辜生靈撒氣算什麼?」施天寧恨聲道,「虧你還是修道中人,手段之下作令人齒冷!」
閔悅君涼涼瞥他一眼,繼續看著楊錦書道:「我本可以在這裡招魂,但招魂術於魂魄損傷太大,我不願傷他。你讓他自己出來,我便放了這些孤魂野鬼。」
楊錦書冷著臉道:「當初是你殺了他,將他的屍體扔在亂葬崗喂狗,如今又找他回來做什麼?」
「那是我與他之間的事。」閔悅君緩緩走到他們面前,盯著他的傘道,「既然你們認識,想必知道我與他是師徒,我們師徒之間的事由我們自己解決,楊公子還是不要插手了。」
楊錦書捏緊了傘柄,堅持道:「青榮道長是我朋友,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將他打得魂飛魄散。」
閔悅君皺眉:「誰跟你說我要將他打得魂飛魄散?」
「這種事你又不是沒做過……」禾棠在一旁嘀咕著,「再來一次很合理呀!」
楊錦書摀住他的嘴:「小祖宗,你別火上澆油了行不行!」
禾棠翻白眼,但還是乖乖閉上嘴,眼前這個閔悅君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渾身散發著鬼畜的氣息,他可不敢惹禍上身。
閔悅君似乎有什麼話要說,最終還是嚥回嗓子裡,轉而道:「讓他出來!」
施天寧一直盯著他掌心的金鈴鐺,催促著:「你先把菀娘放出來!」
幾人對峙,周圍瀰漫著淒厲的鬼叫聲,閔悅君不為所動。
神棍在傘中窩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不住,從傘裡鑽了出來,落在閔悅君面前,色厲內荏道:「行了行了,我出來了,你找我幹嘛?」
閔悅君初見他的臉,面上一怔,掌心的鈴鐺瞬間掉落。
施天寧猛地一撲,將鈴鐺接到手裡,卻發現這小鈴鐺如有千斤重,狠狠將他砸在地裡。
神棍死時剛過而立,一副江湖術士的打扮,渾身血污看不清面貌,然而死了之後,魂魄清明,臉上點的痣沒了,畫出的抬頭紋沒了,露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雖然仍舊吊兒郎當,瞧上去卻年輕了許多,有了那麼點仙風道骨的氣韻。
與閔悅君記憶中的師傅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