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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鐘樓怪人》第27章
第六卷 四 一滴水,一滴淚

  隱修女的這幾句話,可說是兩幕戲的匯合點。在此之前,這兩幕戲同時在各自特別的舞台上並行展開,一幕是我們剛剛看過的,發生在老鼠洞裡,另一幕我們馬上就要看到,發生在恥辱柱架子上。頭一幕的目擊者只有讀者才認識的那三個女子,後一幕的觀眾則是我們在前面見過的那些聚集在河灘廣場恥辱柱與絞刑架周圍的觀眾。

  這群人看見四名捕快自早上九點起就分立在恥辱柱四角,便料想到快行刑了,大概不是絞刑,卻會是笞刑,或者是耳刑,總而言之,某種玩意兒吧。於是頃刻間,圍觀的人群急劇增多,把四名捕快緊緊圍住,四名捕快只得不止一次地用皮鞭猛抽和用馬屁股推擋,按當時的說法,把人群擠一擠。

  民眾等候觀看公開行刑倒是安份守己的,並不顯得急不可待的樣子。他們閒著無聊,就以觀看恥辱柱來消遣。所謂恥辱柱,其實是非常簡單的一種石碑,呈立方形,高大約一丈,中間是空的。有一道叫做梯子的陡峭的粗糙石級,直通頂上的平台,台上平放著一輪橡木板轉盤。犯人跪著,雙臂反剪,給綁在轉盤上面。平台裡面暗藏著一個絞盤,絞盤一轉動,推動著一桿木頭輪軸,輪盤隨之轉動起來,始終保持在一個平面上,如此這般,犯人的面孔就連續不斷地呈現在觀眾面前,廣場上隨便哪一個角落都能看得見。這就叫做車轉罪犯。

  正如人們所見,就供人娛樂而言,河灘廣場的恥辱柱遠遠不如菜市場的那麼好玩。沒有一絲一毫的建築藝術性,沒有一星半點的宏偉氣派。見不到豎著鐵十字架的屋頂,看不到八角燈,見不到那些直聳屋簷上的精緻小圓柱頂端花形斗栱和葉板斗栱爭妍爭豔,也看不到奇形怪狀的神秘水槽。精雕細刻的屋架。還有玲瓏剔透的石刻。

  如果想看的話,就只好看看碎石的四片台壁。砂岩的台頂和台底,還有旁邊一個凶相畢露的石柱絞刑架,乾癟癟,赤裸裸。

  對於喜好哥特式建築藝術的人來說,這種賞心樂事未免大煞風景了吧。的確,中世紀那班愛看熱鬧的閒漢,對什麼建築物都沒有興趣,才不管恥辱柱美不美吶。

  犯人被綁在一輛大車屁股後面,最後終於來了。隨即被拖上平台,自廣場四面八方都能看見他被繩子和皮條牢牢地綁在恥辱柱的轉盤上面,這時候,廣場上爆發了一陣震天價響的噓聲,混雜著狂笑聲同歡呼聲。大家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就是卡齊莫多。

  果然是他。他這次回來真是今非昔比,太讓人不可思議了。昨天同樣在這廣場上,在埃及公爵。狄納王與加利列皇帝的陪同下,萬眾一齊向他歡呼致敬,擁立他為愚人教皇,而今天他竟成了恥辱柱上的囚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人群中沒一個人,甚至連忽而是勝利者忽而又是罪犯的卡齊莫多自己,腦子裡會清楚地把前後不同的處境進行這種對照。格蘭古瓦和他的人生哲學也沒經歷過這種場面。

  不久,我們國王陛下指定的號手米歇爾。努瓦雷叫大家肅靜,並根據司法長官大人的裁決和命令,扯著嗓子宣讀判決書。然後,便率領手下身著盔甲的一班人退到大車子後面去了。

  卡齊莫多毫無表情,眉頭都沒皺一下。任何反抗都是不可能的,按照刑事司法的文體用語來說,捆綁毫不容情而堅實,意思是說皮條和鐵鏈很可能直陷入皮肉裡去了。再者,這是監獄和苦刑船的一種傳統,至今依然起著作用,而且在我們這樣文明。溫和。人道的民族之中,鐐銬豈不是還將這種傳統當成寶貝保留至今麼(順便說一句,苦役所和斷頭台就是例證)!

  卡齊莫多任別人拖呀,扛呀,推呀,抬呀,綁了又綁。他的表情除了流露出野人或是白痴般的驚愕外,別的一點也猜想不出來。人們知道他是聾子,似乎還是瞎子。

  人家將他按在輪盤上跪下,他任憑別人擺佈,要跪就跪;人家扒掉他的上衣和襯衫,直到赤裸著上身,他也聽憑擺佈,要扒就讓人扒去;人家用皮帶和環扣重新把他五花大綁,他也依舊聽任擺佈,要綁就讓人綁去。只見他不時喘著粗氣,好像一頭被綁在屠夫大車上的小牛,腦袋耷拉在車沿上搖來晃去的。

  "這個傻瓜蛋!"磨坊的約翰。弗羅洛對其朋友羅班。普斯潘說(這兩個學子理所當然似地跟著犯人來到這裡)。"他簡直是一隻關在盒子裡的金龜子,啥子都不懂!"

  觀眾一看到卡齊莫多赤裸的駝背。雞胸。滿是老繭和毛茸茸的兩肩,不由一陣狂笑。正在大家樂不可支的時候,平台上爬上了一個身穿號衣。五短三粗的漢子,走過去朝犯人旁邊一站,他的名字立刻在群眾中傳開了,此人就是小堡法定的劊子手皮埃拉。托特呂老爺。

  他先將一隻黑色沙漏放在恥辱柱的一個角落。沙漏上端的瓶子裡裝滿紅沙子,向下端的容器漏下去。隨後脫掉身上的兩色外衣,只看他右手懸著一根用白色長皮條絞成的細長皮鞭,油光閃亮,儘是疙瘩,末端有著一些金屬爪。他用左手漫不經心地捲起右臂襯衫的袖子,一直撩到腋下。

  這時,約翰。弗羅洛爬到羅班。普斯潘的肩上,把他那長滿金色捲髮的腦袋伸出人群之上,高聲叫道:"先生們,太太們,快來看呀!這兒馬上就要專橫地鞭打我哥哥若札副主教大人的敲鐘人卡齊莫多,一個東方建築藝術的怪物,你們看他的脊背是圓蓋,雙腳是彎曲的柱子!"

  話音剛落,人群哈哈大笑,尤其是孩子們和姑娘們。

  末了,劊子手一跺腳,圓輪立即旋轉起來。卡齊莫多被綁得紮紮實實,大大地搖晃了一下。畸形的臉孔頓時驚惶失色,周圍的觀眾笑得更厲害了。

  旋轉的輪盤把卡齊莫多的駝峰一送到皮埃拉老爺的面前,皮埃拉老爺抬起右臂,細長的皮條有如一條毒蛇,在空中發出嘶嘶的刺耳聲,死命地抽打在那可憐蟲的肩上。

  卡齊莫多如猛然驚醒,身子不由自主地跳動了一下,這才逐漸明白過來了。他痛得直往綁索裡縮,由於吃驚和苦痛的緣故,臉上肌肉一陣猛烈抽搐,臉孔都變了形。但是他沒有呻吟一聲,只是將頭往後一仰,向左一轉,再向左一閃,搖來晃去,恰似一頭公牛被牛虻叮著肋部,痛得搖頭擺尾。

  緊跟著是第二鞭,第三鞭,一鞭接一鞭,連連不斷。輪盤不停旋轉,皮鞭雨點般不斷落下,卡齊莫多頓時鮮血直冒,駝子黝黑的肩背上淌出一道道血絲,然而細長的皮條在空中揮動時,血滴四濺,飛濺到人群之中。

  卡齊莫多又恢復了原本冷漠的神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先是不露聲色,在外表上也一八兒看不出什麼動靜,暗地裡卻竭力要掙斷身上的鐐銬。只看他那隻獨眼發亮,肌肉緊繃,四肢蜷縮,皮帶和鏈條拉得緊緊的。這種掙扎奇妙,有力,然而卻又無望。然而司法衙門那些陳舊的鐐銬倒是堅固得很,只是軋軋響了一下,也僅此而已。卡齊莫多精疲力竭,一頭又栽倒了。臉上的表情頓時由驚愕變成了苦楚和沮喪。他閉起了那隻獨眼,腦袋一下子垂到胸前,彷彿斷了氣似的。

  隨後,他不再動彈了。不管他身上血流不止也罷,鞭撻一鞭狠過一鞭也罷,愈來愈興奮。沉醉在行刑淫威中的劊子手火冒三丈也罷,比魔爪更要銳利。發出嘶鳴聲更尖厲的可怕皮鞭呼嘯不已也罷,沒什麼能讓他再稍稍動一下。

  行刑剛開始,小堡一個穿黑衣騎黑馬的執達吏就守候在梯子旁邊。他這時伸出手上的烏木棒,指了指沙漏。劊子手這才停手,轉盤也才停住。卡齊莫多慢慢地再張開眼睛。

  鞭笞算是打完了。法定劊子手的兩個隸役過來替犯人擦洗肩背上的血跡,給他塗上一種立即可以癒合各種傷口的什麼油膏,並且往他背上扔了一塊狀如祭披的黃披布。與此同時,皮埃拉。托特呂揮動著他那被鮮血浸濕並染紅的皮鞭,血便一滴滴落在地面石板上。

  對於卡齊莫多,事情並沒了結,還得在台上示眾一個鐘頭,這是弗洛里昂。巴伯迪安老爺極其明智地在羅貝爾。德。埃斯杜特維爾大人所作的判決之外附加的。他記得讓。德。居梅納說過聾即荒謬,這一做法真使得這包含生理學和心理學的古老戲言大放光彩。

  於是又把沙漏翻轉過來,將捆綁著的駝子留在刑台上,好把懲罰貫徹到底。

  民眾,特別在中世紀,他們在社會上就像孩子在家庭裡一樣。只要他們依然停留在原始的愚昧狀態,停留在精神上和智力上未成熟的狀態,那就完全可以用形容稚童的話來形容他們:

  這個年齡不具同情心。

  從我們前面敘述中已經可以看出,卡齊莫多是到處招人怨惹人恨的,怨恨的理由不止一個,倒也不假。群眾之中幾乎各有各的有理由,或者自認為有理由可以抱怨聖母院這個駝背大壞蛋。起初看見他出現在恥辱柱台上,大家歡天喜地,一片歡騰,之後看見他受到酷刑和受刑後慘不忍睹的境況,大家非但不可憐他,反更增添幾分樂趣,怨恨更加刻毒了。

  按那班戴方形帽的法官們至今仍沿用的行話來說,公訴一結束,就輪到成千上萬種私人的伸冤報仇了。在這兒也像在司法大廳裡一樣,婦女鬧得特別凶,她們個個對卡齊莫多都懷著某種怨恨,有的恨他狡詐,有的恨他醜惡,而後一種女人最狠,真恨得咬牙切齒。

  "呸!反基督的醜陋東西!"一個嚷道。

  "騎帚把的魔鬼!"另一個喊道。

  "多好看的鬼臉!"第三個說。"今天如果是昨天的話,憑這張鬼臉,就能當上狂人教皇啦!"

  "好呀!"一個老太婆接著說道。"那是恥辱柱上的鬼臉,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他在絞刑架上做鬼臉呀?"

  "你這個該死的敲鐘人,什麼時候才會在九泉之下頂著你那大鐘呢?"

  "敲三更鐘的可正是這個魔鬼呀!"

  "呸!聾子!駝背!獨眼!醜八怪!"

  "這副醜相可以讓孕婦嚇得流產,任何為人墮胎的醫生和藥劑師都得甘拜下風!"

  說到這兒,磨坊的約翰和羅班。普斯潘這兩個學子扯著嗓門,大聲地唱起古老民歌的迭句來:一根絞繩吊死絞刑的罪人!一捆柴火燒死極醜的傢伙!

  其他各式各樣的咒罵,頓時如傾盆大雨;詛咒聲,笑聲,噓聲,連成一片;這裡那裡,到處都是石塊在紛飛。

  卡齊莫多雖耳聾,卻看得一清二楚,公眾流露在臉上的怒氣,其強烈的程度一點兒也不亞於言詞。況且,砸過來的石頭,也比哄笑聲聽得清楚。

  起先他忍住了。然而,原先咬緊牙關硬頂住劊子手皮鞭的那種忍耐力,這時卻在這些蟲豸一齊叮螫下,卻漸漸減弱,再頂不住了。阿斯圖里亞的公牛,幾乎對鬥牛士的進攻無動於衷,但被狗叫和投槍給激怒了。

  他先是用威嚇的目光緩慢地傲視人群,但由於被捆綁得死死的,他的目光並不足以驅趕開那群叮著他傷口的蒼蠅。於是不顧繩捆索綁,猛力掙扎,狂怒掙動,震得那陳舊的輪盤在木軸上軋軋直響。對於這些,嘲笑辱罵聲越來越凶狠了。

  這個悲慘的人好像頭被鎖住的野獸,既然無法打碎身上的鎖鏈,只得又平靜下來了。只是不時發出一聲憤怒的嘆息,整個胸膛都鼓脹起來。臉上毫無羞赧之色。他平常離社會狀態太遠,靠自然狀態又太近,不知羞恥是什麼玩意兒。再說,他畸形到這種程度,羞恥不羞恥,又怎私能看得出來呢?然而,絕望,憤怒,仇恨,為這張奇醜的臉孔慢慢罩上一層陰雲,它越來越陰暗,越來越充滿電流,這個獨眼巨人的那隻眼睛遂迸發出萬道閃電的光芒。

  此時,有頭騾子馱著一個教士穿過人群走來了,卡齊莫多陰雲密佈的臉上明朗了一會兒。他老遠就瞥見騾子和教士,這可憐的犯人頓時和顏悅色起來,原來憤怒得緊繃的臉孔浮現出一種奇怪的微笑,充滿了難以形容的寬容。溫柔和深情。隨著教士越走越近,這笑容也就益發清晰,越發分明,益發煥發了。這不幸的人迎候的彷彿是一位救星降臨,可是等騾子走近恥辱柱,騎騾的人能夠看清犯人是誰時,教士立即低下眼睛,猛然折回,用踢馬刺一踢,馬上溜掉了,彷彿怕醜八怪提出什麼請求,急於要脫身似的,至於處在這樣地步的的一個可憐蟲致敬也好,感激也好,他不在乎哩。

  這個教士正是堂。克洛德。弗羅洛副主教。

  卡齊莫多的臉上又籠罩上了陰雲,而且更加晦暗了。陰雲中雖一時還夾雜著一絲笑容,但那是辛酸的微笑,失望的微笑,無限悲哀的微笑。

  時間逐漸過去。他待在那裡至少有一個半鐘頭了,肝腸寸斷,備受凌辱,受盡嘲弄,而且差點被人用石頭活活砸死。

  霍然間,他懷著雙倍絕望的心情,一點也不顧身上戴著鐐銬,又一次拚命掙扎,連身下整個輪盤木架都被震得抖動起來。他本來一直不吭一聲,這時竟打破沉默,嗓門嘶啞而又凶狠,與其說像人叫,倒不如說似狗吠,壓過了眾人的嘲罵聲,只是聽到一聲吼叫:"水!"

  這聲悲慘的呼喊,不但沒有打動群眾的惻隱之心,反而給刑台四周巴黎圍觀的善良百姓增加一個笑料。應當指出,這些烏合之眾,就整體而言,殘忍和愚蠢並不低於那伙可怕的乞丐幫。我們在前面已經帶讀者去見過了,那夥人徹頭徹尾是民眾中最底下的一層人。那不幸的罪人叫喊口渴之後,週遭應聲而起的只是一片冷嘲熱諷,再沒有別的聲音了。這點倒是真的,他此時此刻的模樣子,不僅可憐巴巴的,而更顯得滑稽可笑,令人生厭。只見他臉漲得發紫,汗流如注,目光迷惘,憤怒和痛苦得嘴上直冒白沫,舌頭伸在外面大半截了。還該指出,在這群烏合之眾的市民當中,縱然有個把好心腸的男子或女人大發善心,有意要送一杯水給這個受苦受難的可憐蟲,但是恥辱柱那可惡台階的周圍瀰漫著這樣一種丟人現眼和無恥的偏見,足以使樂善好施的人望而卻步的。

  過了一會兒,卡齊莫多用絕望的目光環視了一下人群,並用更加令人心碎的聲音又喊道:"水!"

  回應聲又只是一陣哄笑。

  "喝這個吧!"羅班。普斯潘叫著,並對著他的面擲過去一塊在陰溝裡浸過的抹布。"拿去,可惡的聾子!算是我欠你的人情吶!"

  有個女人向他的腦袋扔去一個石塊:"給你嘗嘗這個,看你還敢不敢深夜敲那喪門鐘,把我們都鬧醒!"

  "喂,小子!"一個跛腳一邊嚎叫,一邊吃力地想用枴杖打他。"看你還敢不敢從聖母院鐘樓頂上向我們施展魔法不?"

  "這是一隻碗,讓你舀水喝!"一個漢子把一隻破瓦罐朝他胸脯扔過去,叫道:"就因為你從我老婆跟前走過,她才生了一個雙腦袋的崽子!"

  "還有我的貓下了一隻長著六個腳的貓崽!"一個老太婆撿來一塊瓦片朝他砸去,尖聲地叫道。

  "水!"卡齊莫多上氣不接下氣,叫了第三遍。

  正在這關頭,他看見人群中突然閃開一條路,走出一個打扮奇怪的少女,身邊領著一隻金色犄角的小白山羊,手中拿著一隻巴斯克手鼓。

  卡齊莫多那隻眼睛立時亮了。這正是昨夜他千方百計想要搶走的那個吉卜賽女郎。他腦子裡模模糊糊意識到,自己正是為了這起襲擊事件,此刻才受到懲罰的。其實絕非如此,他之所以受到懲罰,只因為他倒霉是個聾子,且由一個聾子來審判他。他毫不懷疑,這個吉卜賽姑娘也來報仇的,也同其他人一樣來揍他。

  果然,只見她快步登上台階。他憤怒與悔恨交加,連氣都透不過來。他真恨不得一下子能把恥辱柱的檯子震塌,假如他那隻獨眼能夠電閃雷劈就不等埃及女郎爬上平台,就把她轟成齏粉。

  她一言不發,默默走近那個扭動著身子妄圖避開她的罪人,然後她腰帶上輕輕地解下一個水壺,輕輕地將水壺送到那可憐人幹裂的嘴唇邊。

  這時,只見他那隻乾涸。焦灼的眼睛裡,滾動著一大滴淚珠,然後沿著那張因失望而長時間皺成一團的醜臉,緩緩地流下來。這不幸的人掉眼淚,也許還是平生第一遭吧。

  但是,他竟忘記了喝水。埃及女郎不耐煩地噘起小嘴,臉帶笑容,把水壺緊緊地靠在卡齊莫多張開的嘴上,他實在渴得口乾舌焦,一口接一口地喝著。

  一喝完,可憐人伸長污黑的嘴唇,大約想吻一吻那隻剛援救過他的秀手。可是,姑娘也許有所戒備,而且想起昨夜那件未遂的暴行,便像一個孩子怕被野獸咬著那樣,嚇得連忙把手縮回去。

  於是可憐的聾子盯著她瞧,目光充滿無可表達的悲傷和責備的神情。

  這樣一個美女,純真,嫵媚,嬌豔,然而又如此纖弱,竟這樣誠心誠意地跑來援救一個慘遭橫禍。奇醜無比。心腸歹毒的傢伙,這或許是世上感人肺腑的一幕了,尤其發生在恥辱柱上,這真是絕無倫比的了。

  所有的民眾無不為之感動,一齊鼓掌而且高呼:"妙極了!妙極了!"

  恰在這個時候,隱修女從地洞的窗口上望見站在恥辱柱台上的埃及女郎,立刻又刻毒地詛咒著:"你該千刀萬剮,埃及妞!千刀萬剮!千刀萬剮!"

  五 玉米餅故事的尾聲

  愛斯梅拉達臉色發白,踉踉蹌蹌走下恥辱柱平台。隱修女的聲音仍舊縈繞在她耳邊:"滾下!滾下!你這埃及女賊,終有一天你也會在上面遭受同樣的下場!"

  "麻衣女又胡思亂想了。"民眾喃喃地說道,但也僅此而已。因為這美女人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因而也就顯得神聖不可侮。誰也不想去惹日夜祈禱的人。

  放卡齊莫多的時刻到了。他被解了下來,於是人群也就散開了。

  馬伊埃特同著兩個女友回頭走,來到大橋邊,忽然站住:"對啦,厄斯塔舍!你的餅呢?"

  "媽媽,"小孩應道,"您跟地洞裡那個太太說話時,有一條大狗咬我的餅,於是我也就吃了。"

  "怎麼,先生,你都吃了?"她接著說道。

  "媽媽,是狗吃的。我讓它別吃,它不聽,我也就咬了,就是這樣子的!"

  "這孩子真是要命!"母親一邊微笑一邊責備道。"你瞧,烏達德,在我們夏爾朗日園子裡有一棵櫻桃樹,他自己就把一樹的櫻桃吃個精光。所以他祖父說他長大了准是個將才。-厄斯塔舍先生,我真的是上你的當了!走吧,胖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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