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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鐘樓怪人》第32章
第七卷 五 兩個黑衣人

  來人身穿黑袍,神情陰沉。我們的朋友約翰(不出所料,他蜷縮在角落裡儘量設法能隨意看清和聽到密室裡的一切動靜),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來人的衣著面容十分寒磣,而臉上卻略帶幾分溫柔,不過那是好似貓或判官一樣假惺惺的溫柔,一種虛情假意,叫人肉麻的溫柔。這個人頭髮花白,皺紋滿臉,年近六十,眼睛巴拉巴拉直眨,大手,白眉,垂唇,。約翰一看,來人不過如此,就是說,大概是一個醫生或是一位法官,而且此人鼻子離嘴巴老遠,表明愚不可及。接著,約翰又縮回他的洞裡了,心想這樣狼狽不堪地蜷縮著,與這樣一個醜惡的人作伴,何時才是終點,不禁暗自傷心。

  對這個來客,副主教連站起來一下都沒有,只是做了個手勢,叫他在門邊一隻板凳上坐下,好一會兒都一聲不吭,看上去像依然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然後才用幾分恩主的口氣對他說:"日安,雅克大人。"

  "您好,大人!"黑衣人連忙回答。

  一個稱呼雅克大人。另一個意味深長地稱呼大人,兩種稱呼雖然都是同一個大人,可是意思卻有著天壤之別,就像稱"閣下"的顯赫人物與稱"先生"的凡夫俗子,主人與下人那樣的區別。

  副主教又沉默了一會兒,雅克大人小心翼翼,不敢打擾他,然後才繼續說:"喂,搞成了沒有?"

  "唉!我的大人!"對方苦笑著答道,"我不停地鼓風。灰也挺多的。就是一星半點金子也沒有。"

  堂。克洛德不耐煩地擺擺手:"我說的不是這碼事,雅克。夏爾莫呂大人,我問的是您承辦的那件巫師案子。審計院的那膳食總管,您不是叫他馬克。塞內納嗎?他有沒有招供行妖作祟?拷問達到了目的沒有?"

  "唉,沒有。"雅克大人答道,臉上始終帶著憂傷的微笑。"我們並沒有得到那種快慰。這個人實在是一塊頑石,就是把他押到豬市去活活煮死,他也不會招一個字的。不過,我們會不惜採取一切手段,逼他把一切真相交待出來。他現在已經四肢殘缺不全了。我們採用了各種酷刑,正如那個喜劇小丑老普洛圖斯所說的:

  面對著刺棒。利刃。釘死。枷鎖。

  暴力。鎖鏈。絞索。腳鐐。頸枷。

  但一點作用也沒有。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真拿他無計可施。"

  "他屋子裡沒搜到什麼新名堂來?"

  "當然搜到了。"雅克大人答道,一邊掏著褲袋。"搜出二張羊皮紙。上面寫了些字,我們一竅不通。刑事狀師菲利浦。勒利埃先生倒懂得一點希伯來文,是他在承辦布魯塞爾康代斯坦街猶太人案件中學來了。"

  說著,雅克大人把羊皮紙慢慢打開。副主教立刻說:"拿來。"然後往文捲上瞥了一眼,嚷道:"純粹是妖術,雅克大人!埃芒-埃當!這是那幫吸血鬼赴巫魔夜會時喊叫的暗語。由己,同己,在己!這是命令把地獄魔鬼再拘鎖起來的口令。哈嘶,吧嘶,嗎嘶!這是醫術,專治狂犬咬傷的一個藥方。雅克大人呀!您是聖上宗教法庭檢察官,單憑這張羊皮紙就十惡不赦。"

  "我們還要拷問那個傢伙。還有這個……"雅克大人又在衣袋裡掏來掏去,"也是在馬克。塞內納家裡搜到的。"

  這是只罐子,與堂。克洛德火爐上那些瓶瓶罐罐沒有什麼兩樣。副主教一看,便說:"啊!一隻煉金用的坩鍋。"

  "我向您說實話吧,"雅克大人帶著怯生生的傻笑說道:"我曾在火爐上試過,但比我自己的那隻頂用。"

  副主教仔細打量起這只罐子來。"這坩鍋上刻著什麼東西?噢噓!噢噓!驅趕跳蚤的咒語!這個馬克。塞內納真是大草包!我確信,您用這玩意兒想煉出金子,真是痴人作夢!夏天放在您的床龕裡還差不多"

  "我們顯然是搞錯了。"國王代訴人說道。"我剛才上來之前,研究了一下樓下的門廊;大人能否肯定,靠主宮醫院那邊的大門真的象徵著一本打開的物理書嗎?聖母院底層那七尊裸體雕像中,那尊腳後跟長著翅膀的是墨爾庫裡嗎?"

  "沒錯。"教士答道,"這是意大利博學之人奧古斯丁。尼福說的,他拜過一個大鬍子魔鬼為師,因此無所不知。不過,我們該下去了,我會根據上面的意思解釋給您聽。"

  "謝謝,我的大人。"夏爾莫呂一躬到地,說道,"對啦,我差點忘記了!請問,我什麼時候把那個小妖精抓起來?"

  "哪個小妖精?"

  "就是大人知道的那個不顧教廷禁令,每天到廣場上來跳舞的吉卜賽小妞!她不有一隻鬼魂附體的母山羊,長著魔鬼似的兩個犄角,會認字,會寫字,會算術,計算得就像畢卡特裡那麼精。單憑這只山羊,就能把全部流浪的波希米亞人都絞死。起訴狀都已經準備好了,要辦馬上就能辦,瞧吧!我敢打賭,這個跳舞姑娘可真是個美人兒,那雙漂亮的黑眼睛天下無二!真是兩顆光彩奪目的埃及寶石!何時動手?"

  副主教臉色煞白。

  "我會告訴您的。"他結結巴巴,聲音含混不清。隨後用勁說道:"管您的馬克。塞內納就行了。"

  "請大人放心。"夏爾莫呂微笑著答道,"我回去馬上叫人把他綁到皮床上去。可是這傢伙是個魔鬼,連皮埃拉。托特呂都打累了,他的手比我的還粗。如那位愛說俏皮話的普洛圖所說的:

  把你光著身子綁起來,倒吊一稱,足有百把鎊重。

  得用絞盤倒吊他起來拷問!那是我們最妙的辦法,非叫他嘗嘗苦頭不可。"

  堂。克洛德神情陰鬱,看上去心不在焉。忽然掉頭對夏爾莫呂說:

  "皮埃拉大人……雅克大人,我的意思是說,管您的馬克。塞內納就得了!"

  "是,是,堂。克洛德。可憐的傢伙!他早該像穆莫爾吃點苦頭。虧他想得出,去參加巫魔夜會!身為審計院的一個膳食總管,應當知道查理曼的文獻,不是吸血鬼,就是害人精!對於那個小妞兒,大家叫她愛斯梅拉達,我恭候大人的吩咐。啊!等會兒走過門廊時,請您也給我講一講教堂入口處那個平雕的園丁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播種者!……嘿!大人,您究竟在想什麼呢?"

  堂。克洛德只顧想自己的心事,並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夏爾莫呂順著克洛德的視線望去,發現他直勾勾地盯著窗洞口的一張大蜘蛛網。恰好就在這時,一隻正在尋覓三月陽光的蒼蠅,暈頭轉向,一頭撞上蜘蛛網給粘住了。蜘蛛網一振動,那隻大蜘蛛頓時衝出它在網中央的斗室,猛撲向蒼蠅,用兩隻前觸角折蒼蠅成兩段,又把醜惡的吻管刺進蒼蠅的腦袋。國王的教廷檢察官不由說道:"可憐的蒼蠅!"並伸出手來要去救它。副主教一看,如突然驚醒,渾身劇烈痙攣,一把緊緊攥住他的胳膊,說:

  "雅克大人,讓命運去作主吧!"

  教廷檢察官回過頭來,驚愕不已。他覺得胳膊好像被鐵鉗夾住一樣。教士眼睛直勾勾的,惶恐不安,閃閃發光,一直盯著那對可怕的蒼蠅和蜘蛛。

  "啊!是的,"教士繼續說著,聲音彷彿從他腑臟裡發出來似的,"這就是萬物的象徵。蒼蠅剛出生不久,快活得很,飛來飛去;它尋找春天,尋找廣闊的天地,尋找自由;哦!是的,可是命中注定,偏偏撞到了那扇花格窗,蜘蛛撲了出來,那醜惡的蜘蛛!可憐的舞女!命運注定該死的可憐蒼蠅!雅克大人,隨它去吧!這就是命!……唉!克洛德,你就是蜘蛛,克洛德,你也是蒼蠅!……你飛向科學,飛向光明,飛向太陽,一心一意只想飛奔廣闊的天地,飛奔向永恆真理,可是,當你撲向那扇光彩奪目的窗洞,撲向光明。聰慧和科學的另一個世界,盲目的蒼蠅呀,荒唐的飽學之士,你竟然沒有看見在光明與你之間,命運早已張掛了一張細薄的蛛網,而你卻狂熱地一頭撲上去,可憐的瘋子,現在你拚命掙扎,頭也破了,翅膀也斷了,被命運的鐵鉗夾住了!……雅克大人!雅克大人!一切都讓命運去安排吧!"

  "我向您保證,我絕不去碰它。"夏爾莫呂答道,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但是,請您放開我的胳膊,大人,求求您了!您的手簡直就像一把鐵鉗。"

  副主教根本沒有聽見,仍然望著窗口說:"噢!荒唐!你可真是異想天開,想用你的小蒼蠅翅膀,把那張可怕的蜘蛛網撞破,以為可以飛抵光明。唉!你哪裡想到,前面稍遠處還隔著一扇玻璃窗,這道透明的障礙物,這堵比黃銅還堅硬的水晶牆,把所有的哲學和真理分隔開,你怎麼能跨越過去呢?啊,科學的真理!無數哲人從遙遠的地方飛來,結果碰得頭破血流!多少五花八門的體系撞到這扇永恆的玻璃窗,都和蒼蠅似地嗡嗡作響!"

  他突然止住了。最後這些想法,不知不覺使他又想起了科學,看上去他冷靜了。雅克。夏爾莫呂向他問道:"喂,我的大人呀,您什麼時候來幫我煉金子呢?我怎麼老是煉不出來呢?"副主教聽到這一問話,完全回到現實中來了。

  副主教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雅克大人,讀一讀米歇爾。普謝呂所著的《能的對話與鬼的法術》吧。我們所做的並不是完全無罪的。"

  "輕點,大人!這我也料到了。"夏爾莫呂說道,"不過,當你僅僅是國王的教廷檢察官,年俸只三十圖爾埃居,不搞點煉金術怎麼行呢!我們還是小聲點好。"

  就在這時,從爐底下傳出一種吃東西的咀嚼聲,夏爾莫呂本來就心神不定,一聽這聲音越發緊張了,問道:

  "什麼聲音?"

  原來是學子躲在爐底下覺得非常難受,也感到非常無聊,東摸西找,總算找到了一塊老面包皮和一塊發霉的奶酪,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嚼起來,權當一種安慰和一頓早餐。他餓極了,嚼得特別響,而且每吃一口,咀嚼聲都非常清脆響亮,引起了檢察官的警覺和驚恐。

  "那是我的一隻貓,在下面吃耗子,正飽餐一頓呢。"副主教趕忙說道。

  夏爾莫呂聽他這麼解釋,就心安了。

  "其實,大人,"他卑恭地笑著說,"所有的哲學家都有心愛的小動物。您是知道塞爾維烏斯這句話的:當然,無處不存在精靈"。

  這時,堂。克洛德擔心約翰再耍什麼新花招出來,於是提醒這位可敬的弟子說,他們還得到門廊去一起研究幾個雕像呢,兩人走出了密室,學子如釋重負,"喔唷"了一聲,鬆了一大口氣。因為他正在發愁,深怕膝蓋頂著下巴,會磨出老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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