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格淡啤酒。」我將六個綁在一起的鋁罐扔給伊恩,大黃狗接下了以後向我道謝。
「我還是不懂,敖犬尿有什麼好喝的。」荷西用牙齒咬開軟木塞吐掉,灌了一大口金黃色的龍舌蘭以後碎嘴道。
「希望哪天你願意和我們說說,為什麼會知道獒犬尿的味道。」我意有所指的口出惡言,想要損一損郊狼的氣焰。荷西是那種只會得寸進尺的人,不能跟他客氣。
「喝你的娘泡酒,狐狸!」郊狼啐道,用淡黃色的眼睛向我瞪了過來。
我根本懶得理他。我喜歡氣泡水果酒,不需要向任何人辯護我的選擇,更何況是浮誇的郊狼。
「抱歉,還是一樣,沒有你的。」我嘆了口氣對路瑟說道,希望他能停止使用可憐巴巴的小狗眼神轟炸我──狐狸不吃這套。
「不公平。」雜種狗在被分配到的鋪位上翻了個身,把自己捲成球形。「明明是護衛任務,為什麼你們都像是在放假一樣,只有我不能喝酒?」
「禁衛軍根本不想讓閒雜人等在皇宮裡晃,大概是某種地盤意識的問題吧,這讓我們基本上被困在房間裡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我打開了手中的鋁罐,喝了一小口,享受氣泡在我舌頭上破掉的感覺。「另外,司令特別叮囑過的。」
「沒錯,絕對不要惹怒你的頂頭上司,老闆開心,我們也開心!」荷西已經有一點點口齒不清了。即使他從來不承認,但我們都知道郊狼的酒量非常不好。「我對禁衛軍一點意見也沒有,誰能忍心苛責那些搶著做你工作的善良狼?」
「說到這個,」路瑟坐了起來,歪著頭折下右邊耳朵。「你們有沒有覺得,禁衛軍都很像里希特啊?」
私下直呼上級長官的名諱並不算是太嚴重的冒犯,但聽路瑟叫得那麼自然多少還是有那麼點怪。我現在稍微比較習慣了,但每次伊恩的耳朵仍會微幅抽動一下,有點好笑。
「當然很像啊!」荷西用鼻子噴了口氣答道。「他們說話的習慣都一樣,有那麼多的停頓,好像講話講到一半睡著!」他打了個響亮的嗝聲以後繼續抱怨。「『這裡是……禁止進入區域,請不要造成我們的……困擾』。」
荷西怪聲怪調的揶揄害我差點把酒給噴出來。雖然誇張了一點,但司令的確很常這樣。路瑟則是抓抓耳朵,有點尷尬的傻笑了幾聲。
「和其他大家族一樣,基本上同支派的大灰狼都算是親戚,所以很像是正常的。」貴族相關的事情,伊恩總是懂得特別多,這讓我偶爾會懷疑混種狗的背景並不是他所願意透露的那樣普通。「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司令不使用支派姓氏,但他毫無疑問是斯諾的成員。」
「親戚?」路瑟將頭歪向另一邊,折下了右邊耳朵。
「這個嘛……」伊恩搔了搔下巴,可能在思索著該怎麼回覆比較不具有冒犯性。
「哈哈!」荷西比了幾個很下流的手勢。「女兒的女兒還是女兒!」
「理性在上,我們可是在皇宮裡啊,荷西!」伊恩瞥了眼房門,好像擔心禁衛軍會破門而入那樣。「大灰狼家基本上不干涉世俗的運作,但這話如果給隨便一個品種狗世家的貴族聽到了,後果可是非常嚴重的!」
「讓他們……嗝……放馬過來……」荷西對著空無一物的牆面揮舞著拳頭,可能在和想像中的壓迫者示威。
「你這浮誇的郊狼……」伊恩把手中空掉的鋁罐拍扁,嘆了口氣說道。「這可真的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情,他們不是普通貴族,是九大公爵。即使司令的性格是這樣,完全不表示其他家……」
「他們別想活捉我!」荷西激動的揮舞著手中的酒瓶時,灑出了一些金黃色的液體。
我默默欣賞著伊恩嘗試制服郊狼而做出的各種努力,挺肯定這是感情很好的互動模式。
當我打開另一罐鋁罐的拉環時,路瑟坐了下來,興致昂然的放了一副紙牌在我們之間的桌面。
「你確定嗎?」我不是很介意拿走雜種狗微薄的薪資津貼,畢竟我知道司令會照顧他,但還是很難甩掉像是在欺負幼崽的感覺。
「我已經徹底理解規則和技巧,」路瑟微微仰起吻端驕傲的宣示道。「這次不會再讓你那麼輕鬆了!」我依稀能記得,上一次、還有上上一次他也是這麼說的。
「既然你這麼有信心,」我聳聳肩,開始洗牌。「不陪你玩也太小氣了,對吧?」
路瑟沒有說什麼回應,只是專注盯著我發牌的手,尾巴立起來,緩緩的左右擺動著。
這個畫面讓我差一點點就要讓我產生足夠的罪惡感了,只差一點點。
「同花,莊家贏。」我把散落在桌上的紙牌收好,同時確認了個人終端上確認信用點轉移完成。「或許下次手氣會好一點?」
路瑟並沒有對我毫無誠意的安慰產生反應,只是雙眼無神的趴在桌上,耳朵向兩邊攤平。
我給了他一點時間自怨自艾,靠上椅背,喝著我的最後一罐氣泡酒。
伊恩和荷西鬧了好一陣子之後,看起來也都累了,癱倒在床鋪上喘著粗氣。
「我無聊了!快娛樂我,狐狸!」郊狼似乎休息夠了,不安於過度寧靜的氛圍,扯開粗啞的嗓子喊道。「而且為什麼東西都反過來了?」
「你可以自己來,」我繼續觀察著醉到分不清天南地北的郊狼,嘗試把自己的腦袋從地板上抬起來,但好像沒有發現屁股還坐在床上,呈現著頭下腳上的姿勢。「我已經被娛樂到了。」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荷西聳了聳肩,將手往自己的胯下探去。
「黑暗中永恆閃耀著的璀璨理性之火啊!」原本躺在郊狼身旁的大黃狗立刻彈了起來,摀住雙眼。「不要鼓勵他,亞伯!」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虔誠呢,伊恩。」路瑟坐了起來,以嘲弄的語氣說笑道,一掃先前的憂鬱。
「我可以向你保證,那景象之駭人,足以使最盲目的愚者獲得信仰。」我碰觸自己的眉梢和心臟,要求理性見證。
「這一點點也不好笑!」伊恩不太開心的在路瑟旁邊坐了下來,抓住兩邊耳朵。
「我要錄影,等荷西清醒以後給他看!」路瑟突然變得興致昂然,豎起的尾巴來回甩動著,同時從手臂的綁帶上拿下終端,開始對著郊狼拍攝。
伊恩再次用雙掌蓋住眼睛,喃喃的自言自語。至於路瑟好像很歡迎事態的走向,尾巴甩動的頻率不斷加快。
雖然我一點也不反對讓那匹性格惡劣的浮誇郊狼出糗,但當荷西掙扎老半天,終於成功把褲子給脫下來、伊恩開始向古騰堡禱告,而路瑟笑得愈來愈開心以後,我得到這齣鬧劇要素已經過多了的結論。
將空掉的鋁罐放回桌上,我用指甲輕輕的在桌上敲了幾下。什麼時候,這種簡單平凡中又帶著些許混亂的情境,已經變成我所習慣的日常了呢?我想,這應該是我一輩子中,所能想像出最夢幻的光景了吧?
再次依序看過仍然沉浸於自己世界中的郊狼、絕望到開始質疑生命體存在理由的大黃狗,還有顯然有點太興奮的雜種狗,然後,我笑了出來──不帶一絲嘲弄,真正開懷的笑了出來。
歪了下頭,以眼角餘光向窗外的藍天看去。
謝謝你,讓我能看到彼方的樣子。
那麼,這是獻給你的。
清了清喉嚨,我開口唱道。
「兩千三百五十七萬,一千一百一十三公里。
這就是我必須走過的路,直到再次與你相見。
總是會有人嘲笑我,從來不曾見過你,為何甘願犧牲一切,只為了某個虛無縹緲的承諾?
我必須告訴他們,這是與生俱來的誓言,與血同鑄的羈絆,是不證自明的真理,是我心中不會改變的嚮往。
我知道,只有當我們握住彼此的手時,才是真正的活著、才知道如何呼吸。
草地將更綠,天空將更藍。不為什麼,只因為我從你的眼中才能真正看見世界。
枷鎖和圍籬,高牆或鐵幕,或許可以阻攔我的腳步,但永遠無法阻止我的追尋。
兩千三百五十七萬,一千一百一十三公里。
我將沿著鐵路走下去,直到最終我們在彼方相見。」
我開口以後,荷西就靜了下來。路瑟雖然還是繼續錄影,但豎起的耳朵轉了過來對向我。
我從來沒辦法在別人面前唱出後半段,即使每字每句的歌詞依然像是烙印在我的腦海中。
「這才像話嘛!」荷西又口齒不清的說了些什麼,費盡心力翻過身,換成趴式的頭下腳上,沒多久便以這奇特的姿勢發出鼾聲。
伊恩對我投來一個充滿感激的眼神,然後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向郊狼走去,試著把他丟回上鋪。
「然後呢?」雜種狗轉了過來,滿臉期待的向我問道。「最後他們有相見嗎?」
「每個版本的結局都不太一樣。」我輕聲說道,再次用指甲在桌面上敲了敲,腦海中迅速的閃過一些畫面。「但你如果是問我的話,那我會說:『有』。」
路瑟歪著頭,對我折下了一邊耳朵,要求更多的解釋。
「去多少休息一下吧,司令的會議就要結束了。」我起身向雜種狗說道。「荷西那個狀態一時半刻大概是不能行動的,你要準備幫他代班。」雖然外面有滿滿的禁衛軍,但我們還是應該要多少維持一點基本的編制。
「亞伯說的沒錯,上下半夜都需要你給負責。」伊恩用被褥將郊狼完全蓋住以後說道,更像是想要降低那大分貝的鼾聲,而不是怕荷西著涼。「沒問題吧?」
我轉向伊恩,對他挑起了一邊眉毛,但大黃狗決定假裝沒有發現我提出的質疑。好吧,看來不是只有我注意到而已。
「反正平常就跟前跟後擦屁股了,沒什麼不同。」路瑟翻上的自己的鋪位,喃喃的向伊恩做出回覆,而後者點了點頭。
當他們都把自己安頓好了以後,我向大黃狗比出戰術暗語,表示我輪第一班。伊恩同意,接著再次感謝我願意安撫荷西的無理取鬧。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我對大黃狗隨意的擺了擺手,很高興自己的舉手之勞能幫上忙。
之後的時間,我靜靜的坐著,聽著他們規律的呼吸,還有自己穩定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