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盡的黑暗裡，站著一名全身滿是鮮血的男人，男人低頭望著自己那雙沾滿血漬的大手，他將鮮血抹在衣物上，試圖想將手上的鮮血擦拭乾淨，但無論他如何努力，鮮血卻怎麽也弄不掉，到了後頭，男人最後還是放棄了，他終於知道，這些根本就不是鮮血，而是他的罪孽。

這個場景，男人很是熟悉，這是他的夢也是他擺脫不掉的枷鎖，男人其實是不怎麼睡覺的，只因為他一閉上眼，就會反覆夢到這些他不願憶起的往事。

黑暗之中，開始傳出陣陣聲響，男人閉眼再睜開眼，他人已跪在一名中年男人面前，那男人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睥睨著他。

眼前的場景，由無邊的黑暗轉成奢華寬闊的書房，書房內，怒不可遏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痛哭的少年，還有一名腹部中彈苟延殘喘的女人。

「爺爺......求求你放過我們......」

中年男人聽了少年的話，鄙夷地笑了出來：「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你們嗎？」

「知、知道......因為那女人犯了錯......」

男人聽見少年的回答頗是滿意，他蹲下身，大手抓住少年的頭髮，硬是將他貼在地上的腦袋扯了起來，少年流著淚，臉上寫滿不甘。

「默啊......從小爺爺最疼你的，你應該沒忘記吧？那你應該知道爺爺最看重什麼對嗎？」

少年的頭皮被男人扯得發疼，但他卻不敢反抗，少年咬唇不語，他知道男人這句問話的答案是什麼。

是面子。

「求你了......放過他吧......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倒在一旁的女人，氣若游絲吐出斷斷續續的字句。

「放過？妳做這種事之前有想過我？這事如果傳出去，我這位子還能繼續安穩坐下去？」

「我錯了......求你別殺他......」

男人手勁還在加大，少年感覺他的頭皮就快要被男人扯掉了。

「爺爺......求你放過我們......你說什麼我都會做......」

男人和善的面容，逐漸變得猙獰，他抓著少年的頭髮，將少年的腦袋奮力往地上砸去：「其實你並沒有犯錯，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

蕭默被抓著面部朝下，往地板猛烈一砸，俊俏的臉龐頓時鮮血直流，但蕭淵卻不打算放過他，他發狂般繼續揪著蕭默往地上猛砸，蕭默被蕭淵砸到頭暈目眩，他感受到蕭淵那帶著殺意的pheromone，他知道蕭淵並不打算放過自己，既害怕又憤怒的情緒，充斥在蕭默心中，他知道自己若再不做點什麼，他是真的會被蕭淵給殺死，蕭默猛地伸出右手，他就像被逼入絕境的瘋狗，右手使勁掐住蕭淵的脖子，怎樣也不願放手。

蕭默驟然的舉動，讓蕭淵停下手上的動作，他將蕭默的腦袋扯了起來，逼他與自己對視，蕭默的手還掐在他脖子上，即使蕭淵停止動作，但蕭默手上的力道卻依舊不減，二人這一對望，蕭默卻發現蕭淵先是臉色一僵，隨後又見到他唇角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你剛才說，你什麼都願意做對吧？」

「對......我什麼都願意做......」蕭默額上的鮮血不停流下來，甚至還流進蕭默的雙眼，模糊了他的視線。

蕭淵笑著起身，他將桌上的槍扔到蕭默面前：「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她。」

蕭默瞪大雙眼，他驚訝望著眼前這猶如惡魔的男人，蕭淵見他吃驚的模樣，他走向前將地上的槍枝撿了起來，並將槍枝塞到蕭默的手上。

「怎麼了？我現在可是給你活下去的機會。」

「不......」

蕭默拿槍的右手不斷發抖，他雙眼空洞地望向身旁的女人，女人腹部流出大量鮮血，將名貴的地毯染成一片暗紅，其實地上的女人也差不多快死了，但蕭淵仍要蕭默給她最後一槍，蕭默知道，這是蕭淵對他的測試。

蕭淵唇邊帶笑，他繼續蠱惑蕭默：「為什麼猶豫？你難道不恨她？」

蕭默確實恨這女人沒錯，他會變成這樣，全是她一手造成。

「快動手，向我證明你對我的忠誠。」

蕭默緩緩舉起抖到不行的右手，他將槍口瞄準了女人的胸口，女人見狀，臉上無一絲憤怒，反倒對著他淺淺一笑，女人費勁力氣抬起右手，她握住蕭默顫抖不止的右手，輕聲笑說：「默......是我對不起你......」

「妳......」

「默......好好活下去......」

女人伸手替蕭默扣下板機，子彈直接打進她的胸口，蕭默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地上的女人，雙眼滴淚，笑著死在他的面前。

渾身是血的女人終於斷氣，蕭淵滿意地稱讚道：「做得好，蕭默。」

這是蕭默殺得第一個人，一個名為母親的人。

在這之後，蕭默便一腳踏入地獄，當時蕭淵見到了蕭默在危急關頭，雙眼顯露出虎眼，而他為了逼出蕭默的虎眼，隔三差五就讓蕭默打基因催化劑，那個藥劑每打一次，蕭默身體就如被撕裂那般，全身筋肉宛如被砍斷再重組回去，每打一回他便痛暈一次，等到他再次清醒，蕭淵又立刻讓他去做高強度的體能訓練，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

蕭默的每一日就是打藥、訓練、殺人，如此反覆過了兩年，蕭默清楚的很，他是蕭淵培養的殺手，蕭淵留下他不為別的，就只為了讓他殺光當年知道這件事的所有人，這是蕭淵與他交換的條件，蕭默若想繼續活著，這世上知道這件事的人就只能是蕭淵及他二人而已。

『為什麼你還活著？』

『求你別殺我......』

『你怎麼還不去死？骯髒的東西！』

『你就跟你母親一樣令人噁心！』

眼前一幕幕的畫面在蕭默眼前快速閃過，每一幕，都是他心底最深的夢魘，那些人對他哭泣哀嚎，乞求討饒，憤恨咒罵，但他仍照著蕭淵的指示殺了他們，蕭默明白，打從他開槍打死自己母親的那一瞬間起，他就再也回不了頭。

眼前交替閃動的畫面終於停了下來，周遭又變回一片黑暗，黑暗中突然出現一名全身皮膚都被燒爛的男人，潰爛化膿的傷口處還不斷流出暗紅色的鮮血。

「少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殺我......？」

蕭默一見男人，身體便不由自主發顫，他戰戰兢兢回答：「平叔......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被稱為平叔的男人緩緩走到蕭默面前，他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臉上兩顆爆出的眼球，正流著兩行血淚，他站在蕭默面前逼他面對自己。

平叔伸出焦爛的雙手掐住蕭默脖子，被火燒毀的聲帶，擠出嘶啞又難聽的聲音：「你這騙子......你只是想利用我......你真是令人噁心......」

「平、平叔......當年我是真的想救你......求你相信我......」蕭默反抓腐爛到見骨的手腕，他使盡力氣想掙脫卻怎麽也掙不開。

「你跟你母親一樣說謊成性......你憑什麼活下來......你就應該去死......」

「去死......你不配活著......你噁心的讓我想吐......」

「平叔......你為什麼不願意相信我......」蕭默被平叔掐住脖子，他的臉色逐漸漲紅，身體就像是被捆綁住，四肢動彈不得。

就在蕭默快要窒息前一刻，平叔卻又一晃眼消失在他眼前，頃刻之間，周遭又回到原先的黑暗，蕭默一個人跪坐在這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四面八方又開始傳來謾罵的聲音。

『像你這種人還想得到幸福？』

『當他知道你是什麼人，他還會愛你嗎？』

『你們果然是母子，最終都會走上相同的道路......』

『你到底憑什麼擁有這一切......』

這些指責，蕭默早在夢裡聽過好幾回，每夢一回，他就痛一回，只是痛久了，他也就麻木了，正如蕭淵所說，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蕭默雙眼緊閉，摀住耳朵，但即使他摀著雙耳，這些聲音仍不間斷的傳入他耳中。

無助、懦弱、恐懼襲上蕭默的心頭，心魔般的咒罵聲還在嘗試逼瘋蕭默，蕭默這一生，都無法擺脫這一切，他本就不該誕生在這世上，更不該生在蕭氏家族，他的存在，是汙點，是原罪，更是這一切錯誤的起源。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的就是哥哥了。』

『我最喜歡哥哥你了，我想跟哥哥一直在一起。』

『哥哥......你答應我了......你一定要回來......』

一片吵雜的咒罵聲中，忽地響起稚嫩男孩的聲音，男孩的聲音很輕柔，很溫暖，蕭默對這聲音一點都不陌生，那是他這些年來活下來的唯一理由，蕭默緩緩睜開眼，一名皮膚過於白皙且瘦弱的男孩站在他的眼前，男孩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他輕輕捧起蕭默的臉，一張紅撲撲的臉蛋湊上前，男孩噘起小嘴親了蕭默。

「哥哥別怕，等我長大變強壯，我會保護哥哥的。」

「......」蕭默愣怔看著對他傻笑的男孩。

「我就快長大了，以後就換我保護哥哥。」

男孩對蕭默說著傻氣又天真的話語，這笨得可以的模樣，讓蕭默不禁笑了出來：「你這小不點居然說想保護我......」

男孩聞言，小臉露出難看的蠢笑，他墊起腳尖，雙手勾住蕭默的脖子：「哥哥笑起來真好看，我最喜歡哥哥了......」

蕭默小心翼翼將男孩擁入懷裡，這是他心底珍愛多年的至寶，在這世上，只有他將蕭默當人一般對待，蕭默願將他那僅存的良善全留給男孩。

可無奈的是，男孩是如此脆弱，為了守護男孩，蕭默早已決定，他願雙手染滿鮮血，為他成煞成魔。

蕭默抱起宛如羽毛般輕盈的男孩，他親了下男孩粉嫩的臉頰：「走吧，我們回家吧。」

男孩攀著蕭默的頸脖，羞澀地輕輕點頭。

蕭默抱著男孩走在黑暗之中，他的前方逐漸出現微弱光芒，蕭默一路朝著光點走去，眼前的光線卻是越來越強烈，強得令人睜不開眼，但蕭默仍是沒有停下，他就這樣帶著男孩沒入耀眼的光芒裡。

蕭默再次睜開眼，眼前是個眼淚鼻涕流滿臉的男子，他對蕭默露出難看到不行的笑容，那笑容實在又蠢又可笑，男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在蕭默面前哭了許久，男子的情緒終於漸漸緩和下來，蕭默見男子那副又哭又笑的傻樣，唇邊不禁勾起一抹淺笑。

男子握住蕭默冰冷的掌心，他笑說：「哥哥，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