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

　　蘇摩爾咬一口手上的蘋果，臉色有點嫌棄，因為他無法像感知人類一樣感知出惡鬼的動向，所以他一直不敢大動靜地打獵與烹飪。但蘇摩爾對於食物是有要求的，他是惡魔中堅定的熟食主義者，所以他已經吃了一段時間的素食。

　　似乎是嫌一個不夠飽，他又掏出一個，左右開弓地吃起來。

　　天色剛濛濛亮，雖然自從邪神盯上帕利亞之後，天空就再也沒出現過萬里無雲的天氣，大陸上空總是被烏雲壟罩著，但中午時刻的天光還是比早晚明亮。

　　坐在樹上啃著蘋果當早餐的蘇摩爾，看見卡德已經準備好行裝，正與艾尼賽斯一前一後跳下掃蕩者營地的洞穴。

　　卡德手上拿著的一塊烤肉乾，讓蘇摩爾的喉頭咽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把剩下的蘋果直接丟進嘴裡，大力地咀嚼著，彷彿自己吃的是卡德手上那塊肉乾。

　　當兩人走過蘇摩爾藏身的那顆樹時，卡德隱諱地朝他看一眼，然後手上一甩，烤肉乾飛上樹梢，蘇摩爾連忙撲上去，叼住那塊肉乾。

　　久不食肉味的他，眼中只有這塊烤肉乾，到手之後馬上就用嘴撕扯起來，而沒注意到卡德一閃而過的笑容，與那股瞬間出現又消逝的古怪情緒。

　　卡德拋上來這塊肉乾，非常的結實，讓蘇摩爾吃得津津有味，一解多日以來的嘴饞。

　　突然，吃到一半的蘇摩爾愣住，意識到卡德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在後方的事實，輕輕「呿」一聲，懶得多想，繼續撕咬手上的肉乾。

　　等消滅完手上的肉乾，蘇摩爾恢復那冷漠傲慢的姿態，雙眼散發出銳利光芒，他從樹上跳下來，腳步輕慢地跟上兩人離開的方向。

　　雖然卡德與艾尼賽斯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但蘇摩爾還是可以輕易地依靠感知情緒來追蹤到他們的所在地，這也是惡魔對上人類時最大的優勢。

　　七日災劫時代，富有經驗的惡魔獵人通常會穿上全身甲冑來與惡魔戰鬥，因為惡魔可以輕易地分出人類的攻擊究竟是實招還是虛招，並通過人類情緒來判斷對手的下一步舉動，因此穿上包裹全身的甲冑，即使只是防禦較低的皮甲，也可以替人類帶來更多戰勝機會，這是人類付出血與死亡才換來的寶貴經驗。

　　惡鬼又不同，惡鬼雖然不能感知到人類的情緒，但異化的肢體卻讓人難以預判他們的攻擊方式，也因為他們異化的身體有許多特殊，也使人容易錯誤預估惡鬼的攻擊強度。

　　可以說，單一惡魔比單一惡鬼更全面，但惡鬼專門特化來殺死環境內其他智慧生物的特性，卻會讓他們的對手感到十分頭痛，這其中也包括惡魔。

　　蘇摩爾跟在兩人身後，是為了讓兩人為他指出惡鬼所在的位置，讓他可以從容地應對。而不跟上去，是因為那些明顯以他為目標的厭惡與敵意，他並不想一直待在對自己懷有相當惡意的人類身邊，卻不能把他們殺掉。

　　「恩？」他感應到兩人在不遠處停下腳步，因為森林樹木阻擋，他並不能確認具體情況。

　　於是他腳下一用力，在樹枝間跳動來快速靠近兩人的所在地，因為惡魔腳爪構造的關係，這樣的舉動在他巧妙地施力下，並沒有製造出多少聲響。

　　直到看見了卡德與艾尼賽斯的身影，他才稍微放慢動作。

　　但當他徹底看清楚兩人此刻面對的情況時，蘇摩爾那對外表極為兇悍的眼睛突然瞪大，就像是看到了什麼讓他極為驚駭的事情。

　　卡德的動作並沒有瞞過艾尼賽斯，蘇摩爾的秘密跟隨，也許能瞞過沒見過多少惡魔的艾尼賽斯，卻瞞不過曾經在惡魔之地殺進殺出的卡德。

　　兩人其實早就知道蘇摩爾遠遠跟在身後，只是沒有特地去多做討論。雖然艾尼賽斯對此感到好奇，不知道為什麼人類的英雄卡德，會和百年前屠殺人類的惡魔走在一起，但「卡德」兩個字已經足以讓他信任，何況這一路走來，卡德的言行舉止也說服了他。

　　因此卡德沒有主動提起的情況下，艾尼賽斯也就沒有多問。

　　謹慎地穿梭在樹林間，兩位遊俠大師已經十分熟練，雖然依舊是打起精神在趕路，但兩人也會不時小聲地聊天，不只聊一些艾尼賽斯想知道的八卦，也聊一些對惡鬼與現今社會的認知，這部分是卡德相比艾尼賽斯，最缺乏也最想瞭解的部分。

　　「惡鬼和惡魔徹底改變了帕利亞。」卡德感嘆道。

　　艾尼賽斯的年紀尚不能讓他有所同感，他問道：「沒有惡魔與惡鬼之前的帕利亞，是什麼樣子？」

　　卡德緬懷地說道：「城市與城市之間充斥著商隊與旅人，小鎮村民跟著吟遊詩人在街道上歌唱，即使野外也不乏許多喜愛探險的冒險者。」

　　「出城門就可以看到一大片黃金麥田，手握鋤頭的農夫點綴其中。頑童玩鬧在近郊的樹林與小溪，山丘上有各色小屋與矗立的磨坊。在帕利亞，人類沒有太多危機。」

　　隨著卡德的敘述，艾尼賽斯臉上浮現嚮往的神情，那是他不曾見過的人族盛景，自他出生起，帕利亞便是惡鬼四伏的世界。

　　「真好。」他輕聲說著。

　　「是啊。」卡德贊同道。

　　話題有些冷卻，雖然嚮往但沒真正見過這樣情況的艾尼賽斯，只是拉扯一下嘴唇略感遺憾。並沒有像卡德這麼難過，看見卡德臉色逐漸陰沉，他轉而聊起惡鬼出現之後，人類逐漸發現的其它改變來轉移卡德的情緒。

　　「最近也發現一些特別的事。」他搖搖頭，似乎是想驅散這樣的氣氛，故意用比較輕鬆的語氣對卡德說。

　　「什麼事？」卡德好奇。

　　「生長在惡鬼出沒區域的一些植物，產生了一些特殊的效果。」他斟酌著語氣，想著該從何說起。

　　艾尼賽斯眼睛驀地一亮，走向一旁大樹，從樹根處摘取一株藥草，遞給跟上來並蹲在一旁的卡德。

　　卡德有些疑惑地看著這株藥草，他遠遠就辨認出這是一株赤血草，功效主要是止血與輕微的麻醉，身為遊俠大師的他對這種草並不陌生。

　　艾尼賽斯沒等卡德發問，就指著草說道：「這樣的赤血草如果是在野外，還是從惡鬼出沒的地方摘取到，價值比城中栽種的還要貴上五倍。」

　　他伸出右手手掌，張開五隻手指，朝卡德晃了晃。

　　「為什麼？」卡德並沒有看出這株赤血草的不同。

　　艾尼賽斯解釋道：「據說是因為吸收惡鬼逸散的能量，但這樣的小草並沒有情緒，所以不會受到汙染，反而產生了一些奇特的功效。」

　　卡德一挑眉，問道：「什麼功效？」

　　只見艾尼賽斯聳了聳肩，不負責任地回答道：「大概是效果更強吧。我只記得野生蘿蔓籐多了強精壯體的效果，頗受男性喜愛。」說著，露出一抹猥瑣的笑容。

　　「呿。」卡德笑著搖搖頭，故意用眼神掃過艾尼賽斯褲檔一眼。

　　「反正像我這樣強壯是用不到了，就是知道價錢還不錯。」艾尼賽斯看見卡德的眼神，連忙開口解釋道。

　　兩人笑著起身，正要繼續向前走，卻看見一道高瘦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默默地站在他們前方。

　　那顯眼的兩顆頭顱正垂在貴族禮服的領口，紫色緊身褲在森林中極為搶眼，下垂的雙手說明對方似乎並沒有清醒的意識。

　　看見身影那一剎那，兩人不約而同眼眶一縮，渾身寒毛直豎頭皮發麻，差點因為過度驚嚇而叫出那個稱呼。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背上已經出了一片冷汗的卡德，悄悄拉了拉艾尼賽斯的衣服。

　　艾尼賽斯與他對看一眼，兩人微微點頭，同時放緩自己的腳步小心翼翼地朝後退去，想要遠離這隻突然出現的惡鬼──吹笛人。

　　就在他們躡手躡腳的時候，吹笛人低垂的頭顱卻突然抬了起來，惡鬼頭顱的雙眼瞪大看向他們，人類頭顱的雙眼卻是閉著沒有張開。

　　卡德心下一驚，正要轉身逃跑，卻感覺背上一緊，這才發現自己的斗篷不知何時已經被艾尼賽斯緊緊地抓住。

　　他轉頭看向艾尼賽斯，卻發現艾尼賽斯就像定在原地一樣，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牙齒連續碰撞著，不停地發出「格格格」的聲響，赫然已經被嚇得失去了正常的反應能力。

　　「艾尼賽斯！」卡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並加大語氣叫喚他。

　　艾尼賽斯這才如夢初醒，卡德急忙拉著他，兩人一起轉過身，想要趁吹笛人還沒攻擊前逃跑，卻看見吹笛人已經站在他們前方，惡鬼頭顱眼中充斥著瘋狂的攻擊欲望，正瞪視著他們。

　　下一刻，人類頭顱也慢慢地抬了起來，睜開那混濁的雙眼，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卡⋯⋯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