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一隻蝙蝠正搖搖欲墜地飛著。

即使疼痛，伊爾登也絲毫不敢停下。彷彿停下來就會被死亡追上似的。不斷拍動著翅膀，讓身上的傷又撕裂了開來。鮮血不斷滴下、汗液混合著眼淚與血液流遍全身。伊爾登任由它們滴落、浸濕自己，忍著劇烈的疼痛，憑藉著模糊的視線向著家裡飛去。

鑽過窗戶細小的縫隙，伊爾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徹底用盡力氣的他一飛進房，就化回了人型。身上的傷口依舊傳來劇痛，不過腿部相比雙臂受到的傷少了許多，所以走路時並不會如同剛剛的飛行一般疼痛。走過的地面留下了從身上滴落的血紅，碰到的地方也不免沾上了鮮紅的血印。才脫離險境的伊爾登腦袋還一片空白，就這麼恍惚地拿著藥品，愣愣地坐在書桌前幫自己療傷。傷口沒有嚴重到致命，也沒有造成永久性的傷害，反而是疲憊感和無力感正無限的在伊爾登的心中擴散。

躺到床上，伊爾登才稍微回過神來。但思緒一變得清晰了些，心痛感就席捲而來。剛剛的情形是……洛和他爸爸想殺了我？為什麼？這種事情、這種自己曾經以為只會發生在極少數不幸之人身上的事情，居然就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被殺意所向這種事情。

我就是那不幸的人嗎？遇到洛斯奧的時候，和他相識、相戀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的幸運和幸福終於降臨了。他所說的「天真」就是指這個嗎？洛斯奧到底……是怎麼看待我的？

無盡的疲倦襲來，伊爾登卻怎麼也無法入眠。心如刀割的痛楚折磨著他。洛斯奧的舉動、他父親的話語，伊爾登沒有一項是理解的。唯一知道的只有那對狼人父子對自己的殺意。殺意的來源、殺意的去向，卻完全無法知曉。這麼說來，洛斯奧他到底……有沒有喜歡自己？難道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的一相情願？他一直都是想殺掉自己的嗎……？那他為什麼還要用那種溫柔的眼神看我、用柔和的語氣跟我說話，還用輕柔的舉動觸碰我？為什麼還要這樣撩動我的心弦？這樣，還不如直接被不認識的陌生人殺掉。因為那麼一來，至少自己就不會被這種彷彿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情緒所折磨。

原來，自以為獲得幸福後的痛，比任何一種痛楚都還要強烈。

靠著窗邊，以模糊的視線看著窗外的夜空。內心絞痛著，星星也不再閃爍。月光被厚厚的雲層遮掩，伊爾登從來沒有看過這麼黑暗的夜空。

連月亮，都不願意給自己哪怕一點點的光明。

* * *

直到隔天，伊爾登都清醒著。徹夜未眠的他有些失神。一整夜被複雜情緒所折磨，他已經有些無力了。深夜，他也有試圖給弗蘭克發訊息，但他也知道作息一向健康的弗蘭克是一定不會讀的。最後伊爾登只有發一個訊息給他。

『狼人他們家想殺了我。所以我們大概分手了吧。』

想到自己的戀人對他的殺意，伊爾登又不住發顫。洛斯奧和自己讀同一所大學。當然，伊爾登很想在學校問明白洛斯奧他們的想法，但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伊爾登就害怕地不敢多想。萬一洛斯奧真的從來沒喜歡過自己呢……？

至少在學校是不會被害的吧。伊爾登吩咐司機停得離校門口近一些，也盡可能得在校園中往人多的地方走。但是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越不想遇到誰，就越是容易與誰碰上面。

伊爾登才剛出教室，迎面就走來了洛斯奧。

洛斯奧看著自己，面無表情地走近。伊爾登看著他，臉上寫滿了錯愕。

「你、你為什麼在這裡……」伊爾登看著洛斯奧的臉，又回想起了昨天他那沉默而可怕的樣子。
「我有你的課表，你忘了嗎？」洛斯奧說話的語氣跟之前無異，表情也是笑著的，「換個地方說話吧？跟我來？」
「不、不要。」伊爾登不懂為什麼洛斯奧會用這樣柔和的語氣，但他還是對洛斯奧相當警戒。
「好吧，那至少到外面的長椅去吧？」
「嗯……」如果是公共空間、又是戶外人多的地方的話，伊爾登才願意跟去。再說，伊爾登也想藉此機會問個清楚。

「臉上黑眼圈很重啊，昨天晚上沒睡好？」一坐下，洛斯奧就向伊爾登伸出了手，想撫摸伊爾登的臉頰。但是，這次伊爾登沒有讓洛斯奧如他所願，直接抓住了洛斯奧的手腕，不讓他觸碰自己。

「別把我當白痴耍。」

「既然想殺掉我，為什麼還要關心我？」伊爾登持續抓著洛斯奧的手，稍微坐得離他遠了些，「我只是有問題想問你，才會過來的……」
「……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但我沒有那樣的想法。想那麼做的不是我。」洛斯奧轉過頭，誠摯地看著伊爾登的眼睛，「我昨天不也沒動手嗎？」

「伊爾登，你想問的是這個嗎？」

「為什麼想殺掉我，然後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聽著洛斯奧的話，伊爾登還是有些懷疑。不過還是稍微放鬆了自己抓著洛斯奧的手，接著問出了困擾自己整夜的疑惑。
「……我說過威爾家比較排外吧？我爸只是比較激進。」洛斯奧微笑著，臉上的表情多了分無奈。而後他比了比伊爾登的後頸。原本似乎想要直接觸碰伊爾登的皮膚的，但大概是想到剛剛伊爾登的反應後做罷了吧。「然後我當然有喜歡你啊，伊爾登。你忘了我的標記嗎？」

後頸上的觸感浮現，觸動著伊爾登的心弦。為什麼偏偏這種時候，之前令人臉紅心跳的一幕幕會這樣清晰地在腦海裡放映呢？自己的情緒，還是會被他牽動。他的笑容、他的舉動，還是會讓自己心動不已。

我真的，好喜歡他。

但是……

「我會有危險吧，跟你在一起的話。」想起昨晚洛斯奧父親拿出銀刀的樣子，伊爾登害怕地想著。「我們是不是……得分、分……」
「伊爾登，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說服我爸的。這幾天，你盡量小心。」洛斯奧打斷了伊爾登的話，「對不起，讓你擔心受怕了。你一定很害怕吧？是我的錯……真的，對不起。」
他稍微靠近了伊爾登，雙眼直視著伊爾登的雙眼。表情無比認真，眼神也流露著真摯與歉意。
接著他又湊近了伊爾登，貼上了他的耳朵輕聲耳語著，「這幾天待在家裡，鎖好窗戶。」
「那麼，我先離開了。謝謝你願意聽我說。」洛斯奧說完後便站了起來，微笑著與伊爾登揮別。

伊爾登看著洛斯奧離去，思緒又更混亂了。

要瘋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不斷地影響著我的判斷、我的思緒。已經不想思考了。思考也沒用了。

要相信他嗎？

* * *

洛斯奧走遠後，拿出了剛剛一直藏著的手機。手機上顯示著正在通話中。他回頭瞥了一眼後，將手機拿到了耳邊，與電話一頭的人說起了話。

「聽得高興嗎？妲雅。」洛斯奧的語氣變得冷淡而嚴肅，「這下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