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需要多找幾個人來搬東西嗎?」
坐進副駕繫上安全帶後,我說著違心之論。
想起剛剛其他女生嚷嚷著車上還有座位,老師婉轉回絕的樣子心裡不禁暗暗竊喜。
「饒了我吧!」
老師嘆了口氣,嘴角掛著一絲無奈的笑。
「體諒一下我這個菜鳥老師,我也還在摸索和學生相處的方式。」
他揉了揉眉頭,顯然有些疲憊。
車子駛出了校園,沒一會兒便抵達了目的地。
迅速採買完食材後,我們再度回到車內,而車子才剛起步,天空卻開始飄下細細雨絲。
「下雨了,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降雨機率為零。」我看著雨滴拍打在擋風玻璃上。
車內的氣氛不同於去程時,突然靜謐的有些詭譎。
雨勢不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落下的水珠仍有一絲阻礙視線,可老師卻遲遲未開啟雨刷。
我有些困惑地往身旁的人望去,下一秒,車卻突然往路邊停靠。
「咦?怎麼停下來了,是有什麼東西忘了買……嗎……」我的音量漸低。
悶熱的夏天,車內的空調吹得我掌心冰冷,老師的額頭卻掛著幾滴汗珠。
他緊緊蹙著眉頭,發出沉重的呼吸聲,左手貼在胸口,將平整的襯衫捏起皺摺。
「老師?」我聽見我的聲音顫抖著。
他似乎沒聽見我的叫喚,身子前傾,頭靠上方向盤。
叭!
因誤觸而響起的喇叭聲劃破凝結的空氣,連帶他的身子一震,隨即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右手伸入褲子口袋翻找著,卻又礙於發抖的手指不夠靈活而遲遲未果。
我沒多想,連忙伸手一把撈出口袋裡的東西。
是一罐小小的藥瓶。
我倒出一粒藥丸到他的掌心,正張望著想查看車內是否有水時,他已將藥送入口中。
老師依舊低著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仍不間斷的紊亂呼吸,以及似乎刻意壓抑著的情緒。
他的左手依舊用力抵在胸口,隨著胸膛而起伏。
我一句話也沒有問。
不是不敢問、不知道怎麼問、或是不知道從何問起。
而是我再清楚不過了,那道也曾深深綑綁我的枷鎖。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在誘拐事件後,起初的一陣子光是看見陌生中年男子便會使我焦慮不安,後來漸漸地剩下沒辦法獨自走在夜晚的路上,直到現在,我幾乎痊癒,唯獨害怕著暗不見光的小巷子。
可我依舊記得每次發作時,心中的痛苦、恐懼、無助,難受地無法呼吸,胸口彷彿壓著千金重。
有時會想哭,有時想放聲尖叫,想要逃離那個誘使我回想起殘破回憶的地方。
爸說過,叔叔阿姨是在一個下著大雨的日子離開的。
或許只是我太過自以為是的猜想,但是不是,在下起雨的時候,那年的巨大痛苦就會次次反覆折磨著老師?
大家總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七年的時間明明可以漫長到每一天都是煎熬,可是不是卻又不夠長到去忘記一些事?
我想起了那天跑到老師家道歉時他說的話。
沒事啦,他說。
會沒事嗎?我想。
問題的解答再清楚不過了。
根本不可能沒事。
雨勢仍未間歇,滴滴落在車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心裡僅有唯一的念頭,我想替他做些什麼,無論多微不足道。
我舉起手,撫上老師的頭頂。
「沒事。」我說。
手掌沿著髮絲向下,抵達後頸、背部,一下下輕拍著安撫。
「別怕,我在。」近似呢喃的話語在沉靜的車廂內顯得格外清晰。
似曾相似的言語及舉動,如同藏在記憶深處的那些年,溫柔的大哥哥次次安撫我、接攬我的情緒那樣。
在接觸到我的體溫時,老師的身子微微一顫,可漸漸地,原緊繃著的身軀似乎也逐漸放鬆下來,呼吸也趨於平穩。
半晌後,面前的人終於抬起頭,我也緩緩將手收回。
他望向我,神情有些不自在,我也因此莫名有些尷尬。
我將一直緊捏在手中的藥瓶遞給他,他抿抿唇,大概在想著如何和我解釋剛剛的一切。
「我們快點回去吧!出來太久的話大家會擔心的。」我識相地打破了僵局,而後開啟車門。
「雨不大,學校也快到了,用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