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為保安視角)

深夜。
終於送走最後一位住戶，身體早已疲倦不堪。打了個哈欠，晃晃手中的罐裝咖啡，將最後一點的棕色液體一飲而盡。隨手空罐丟在一旁，揉揉腦袋，遲來的咖啡因似乎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職責，縱使閉上眼睛，大腦卻還是抗奮得很。
「別在這種時候發揮效用啊.....」
小聲抱怨著，我眨眨痠疼的眼皮。保安的工作比想像中危險，但此時此刻，威脅生命的不是偽人，而是不夠充足的睡眠。
拿下印著身分的名牌，隨意地放在一旁，乳白色的卡紙上大半部分都是空白，只有名字欄上只寫了幾個無比潦草的英文字母 : Dan。簡單清理自己後，我走出浴室，隨意擦了擦濕淋淋的頭髮，將一旁的收音機打開。年輕女性的聲音響起，帶著雜訊，不是很清晰。不過足夠了。
我走回座位，靠著桌子，趴在玻璃窗前。
要是一不小心猝死就糟了呢。抱著奇異的想法，我闔上眼睛。

***

叩、叩。
「......是誰?」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想起了怪異的敲打聲。
...動物?
睏意被打斷，我抬起昏昏沉沉的腦袋，不悅的瞇起眼睛。手指胡亂點下收音機的按鈕，周遭頓時寂靜下來，只留下清晰的敲擊聲。
不對，進來的門有兩道，因該會將動物和偽人關在外頭才對......
是說，我有關上外頭的門嗎?
視線逐漸清晰，窗外的模糊黑影凝聚成型。一個男人站在那裡，幽黃色的眼睛散著點點螢光。
「晚上好，保安先生?」
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真是糟糕。
我盯著眼前的男人。在重新開啟的走廊淡黃色小燈映照下，他的容貌清楚可見。微微捲翹的淡棕色短髮，輪廓清晰深邃，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瞳極為乾淨，甚至帶著點孩童似的天真與好奇。
若是在平日，這傢伙放在大街上絕對是會被吹口哨的類型，而不是大半夜的和我在這兒面面相覷。
還有，稍微離題一下，他到底是在哪裡看見這張臉的。完美的身材和臉蛋，身高推估起來有190公分，一個偽人能夠擁有這樣的顏值，屬實讓我有些羨慕。
唔?你問我為什麼這麼快就判定他是偽人?當然是因為，除了偽人，還有誰會大半夜不睡覺到處閒逛?保安?怎麼可能，我見過的保安同事裡可沒有半個有張漂亮的臉蛋。
喔，除了我。
回歸正題。
現在撥打D.D.D.的電話大概是沒人接了，況且是我自己的疏忽，沒有將外側的大門關上。要是被扣薪水就不妙了呀......我撐起下巴，頭疼的想著。
外頭的男人磕磕絆絆的說著話，一臉呆板的模樣讓我想嘆氣。
「...保安先生。我...進去。裡面......」
剛出生的偽人別來我這裡送菜啊——我頗為無語地想著。是說依照以往的經驗，能夠擬似人類的傢伙通常已經學會語言了，他怎麼還像個幼兒似的。
「這位先生——大半夜的跑來，有什麼事嗎?」看著他那副懵懵懂懂的模樣，我突然升起一絲奇異的念頭。
「我...進、去。亮...」男人的語調毫無起伏，吐出破碎的詞彙。
亮?是因為光線的關係?
我沒有關著燈睡覺的習慣，保安室總是亮著的。是因為這種事才跑來的?偽人難道是有趨光性的生物嗎?
「真是抱歉，沒有證件和入場申請是無法通過的。」望著男人為我說出的詞語感到不解，無神的眼眸帶著茫然的模樣，讓我有種欺負小孩子的錯覺，心中泛起了隱密的快感。平時的我對於低等的偽人是沒什麼興趣的，那種非人的姿態只令我感到厭惡，但現在對他的反應卻是感到有些逗趣。果然是因為這傢伙的皮囊很不錯吧，對自己的隱藏顏狗屬性小小唾棄了一番。
「不過，這位先生......」我頓了頓，毫無心理負擔的說道:「你打擾到我的睡眠了。或許，我可以打通電話，讓D.D.D.的先生來處理你?」
外頭的男人一臉控訴的模樣，表情似乎有些委屈——我為自己怪異的想法噁心了一瞬。非人的怪物怎麼可能有這種生動的情緒。
不過他似乎隱隱察覺D.D.D.不是什麼好的東西，大概是跟動物一樣的野性或本能?總之，在他開口前，我搶著說到。
「也不是沒有補救的機會。陪我聊聊天吧。」
他面無表情，腦袋傾斜出了點角度。不過我已經很擅長自作主張的替他表達情緒了。
他在困惑。
「既然你把我給吵醒了，就陪我說說話吧。反正...」我調笑著:「你也沒什麼事情做吧?偽人先生。」
語畢，我饒有興致的觀察著他的反應。
喔喔，眼神上飄，表情凝固，一副心虛的模樣——別問我是怎看出來的。
男人沉默幾秒。
「......不、不是。...聽、不懂...在說，什麼。」
...嗚哇。
我低下頭，肩膀不斷顫抖。摀著嘴，盡可能不讓笑聲洩漏。
真令人難以置信。
這傢伙的反應也未免太可愛了吧。

和偽人聊天是什麼體驗?
「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
「住在哪裡?」
「這、裡...?」
「有沒有什麼親人或朋友?」
「?」
變成走失兒童諮詢了。我無語的看著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聊天啊?」
男人有些無措的望著我。沉默幾秒，他終於主動開了口。
「...你叫、什麼名字?」
喔，會主動找話題了。我挑挑眉。
「這是我先問的吧，要先回答才能發問。」我假裝不悅的皺眉，順理成章的說出下一句話。
「不過，沒有名字的話，的確很難好好交談......乾脆我幫你取一個，如何?」
「取...名字?」
「唔......」思考了一下，「夏佐，就叫做夏佐吧。怎麼樣?」
出乎意料的，眼前的男人瞇起了眼睛。我驚愕的看著。男人露出了一個有些僵硬、卻又流露著淡淡喜悅地笑容。
「很...好。...謝、謝。」
看著那副天真純良的模樣，我久違的感到良心隱隱作痛。
還是別告訴他，我以前養過的黃金獵犬就叫這名字吧。

和夏佐說話帶來的助眠效果意外的不錯。
在經過我的糾正後，他說起話來不再有奇怪的音調或頓句了。縱使只有說些簡短的話語，富有磁性的音色配合平淡無波的語調，如同白噪音一般，楞是使我聽的昏昏欲睡。
還有久違的、和他人傾訴的感覺。
保安的工作危險而無趣，想向人抱怨卻又不知道和誰說。我沒什麼朋友，這棟樓內的鄰居也只不過是點頭之交，沒人想聽一個陌生人的抱怨的。雖說我說的夏佐大多無法理解，但是，不知為何，他願意留下來聽我絮絮叨叨的。只是因為光線的關係?亦或者，是想藉由對話來了解人類?
無論如何，有一個人願意聽自己說話，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不過詞彙量還是不夠就是了。簡單的溝通不成問題，但要成為一個合格的談心對象還略顯不足。
「保安先生?」
偽人出聲，打斷了我的思考。
「...嗯。」
眼皮遲重，我帶著點鼻音輕哼了一聲，當作回應。
「...你可以走了，」我打了個哈欠，讓他快點滾蛋，然而夏佐遲遲沒有動作。我撇了他一眼。「楞著做什麼?」
不想走嗎?那就難辦了，看在成為我久違的傾訴對象的情分上，我可不想在早上D.D.D.的員工上班的時候把他給送走——
「......還能再來嗎?」他問到。
「嗯?」
我詫異地望著他，但剛升起的訝異和好奇很快就被睡意消磨殆盡。大概是因為我剛才猜測的那幾種理由吧?「...行吧。」我睏的微微點著腦袋，搖搖手示意他離開。
似乎得到想要的回應，夏佐又再度露出那略顯怪異的笑容。
我沒有搭理，拉下鐵捲門。隱隱聽到他似乎在離開時，說了句什麼。
「......晚安，保安先生。」
真是個奇怪的傢伙。
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