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沙耶加像開始站不穩，拖著她的手忽然感到她整個人往前墜了一下。

「我們實在有急事⋯⋯！」說罷便意欲提腿便走。

「看醫生沒用啊，我是來救你們的！」女生側著頭，她口說的像是關心我們，臉上卻掛著一副莫不關心的表情。

我回頭再多看一下這樣貌出眾但奇怪的女生，感覺浪費了重要的十數秒，然後不屑一顧繼續急步走進醫院。

這裡看起來像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洗禮，四周的環境和醫療設備還頗新。現場有不少病人在大堂等候，有好幾個人正在接待處排著隊。

我不顧一切撞開正在排隊的幾個人，氣喘吁吁地衝上接待處。我剛好碰撞到接待處前的一位大叔，他馬上轉身低聲怒吼一下，並瞪大雙眼瞪著我，眼睛充滿了怒火的光芒。

他看到我們三人之後，瞬間一股恐懼的能量滲透他的全身，然後吞噬他眼裡的光芒，他一雙深啡色的眼睛微微地顫抖著，一句本來像是咒罵的說話卡在喉嚨說不出來。

「救救他們！你看！救救他們！」我不理眼前的大叔，向著他身後坐在接待處的女護士絕望地喊叫。

女護士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愣住了。

醫院大堂頓時變得一片死寂，只餘下我自己喘氣的聲音，我焦急地回頭一看，眼神不斷在大堂內遊移，發現數十對瞪圓了的眼睛包圍著我們，眾人都神情凝重，臉上都掛著既好奇又驚恐的眼神。

當中有些人高舉手指著我們，像是對我們三人身上的皮膚評頭點足。我瞥見我自己身上的暗紅色皮膚、沙耶加的暗紫色皮膚、還有颯斗的炭黑色皮膚依然沒改善。

我正在忐忑不安之際，突然間我的手臂被戳了一下，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的大叔。他板著臉，神情凝重嚴肅。

我準備向他解釋之際，他身體微微傾前，並擺出邀請的動作，示意讓出他的位置。

「快⋯⋯！快去！」他一臉真誠，眼神中流露出擔憂的樣子。

我愣住了，原來我差點誤會了大叔的意思。

然後一陣聲音從身後響起，是原來被我撞開、本來正在排隊的人，他們異口同聲表示叫我快去跟護士登記。

我連忙點頭，並跟大家道謝後，便回頭看了護士一眼，她看到我們的情況然後臉色一沉，嚥下一口口水。

女護士目不轉睛看著我們，強作鎮定，然後說：「先生請你先排隊，再登記，然後⋯⋯」

「不！不！你看這個男孩和女孩，他們已經很嚴重！快要死掉！」我暫時放開原來牽著沙耶加的手，手舞足蹈形容颯斗剛才差點嗆死了。

「這是醫院的程序⋯⋯」

「他們快要死了，妳的眼長在哪裡⋯⋯！？」

「先排隊。然後登記。再處理。我們沒有這樣多人手⋯⋯」女護士斜眼看著我和她之間的空氣。

「媽的⋯⋯！還排甚麼隊？其他人都已經讓我先登記了！」我心急如焚，轉身正當想離開，準備去下一個最近的醫院。

「是誰在醫院大吵大鬧？」一名中年女聲在大堂喊叫。

是一名約六十歲的中年女士，她抿住嘴板著臉，身穿淺紫色西裝外套，滿頭灰黑髮卻有數束金橘色挑染，後方盤起束成髮髻。她坐在電動輪椅上滑過來。

我認得她，特別是那數束金橘色挑染，這麼多年都沒有變，只是上次她還沒有坐輪椅。可是我忘記了她叫甚麼名字。

「我要見醫生⋯⋯！『我』(Atashi)說⋯⋯要見醫生！」我心急起來，有點口齒不清。

這位輪椅上的中年女士，以銳利的目光、瞇起雙眼對我的身體由上而下打量，出乎意料地並沒有太大驚訝的表情。

「你是男的？」

「我當然是男⋯⋯！」我腦裡面浮現了十句不同形式的粗口。為何這輪椅女士在危急關頭，還在問這無關痛癢的問題？

我眼球一直抓住她不放，直到她的輪椅剛好滑到我的腳邊，差半公分便要輾過我的腳趾。

輪椅女士的銳利目光轉移到我身旁的沙耶加，然後瞬間落在我背上的颯斗，她眼皮微微向上一抽，馬上叫她的同僚準備了一張床。

她的同僚從我背上接過颯斗後，把他移到床上，隨即替颯斗進行一連串急救的動作。

我呆滯地在旁觀察，正當我想著颯斗將會醒過來的畫面，他們卻停下急救動作，然後在輪椅女士耳朵旁喃喃細語。

輪椅女士原本一直鋭利的目光變得黯淡，淡淡然道：「這孩子已經走了。可是，你和那女孩還有可能救回。」

我遲疑了一會，不太相信我聽到的話。

「甚麼？」我的腦一片空白，凝視躺在床上的颯斗。他全身被深炭黑色皮膚覆蓋著，一雙眼球、半張開的雙唇還有變硬的舌頭也全被這種炭黑色覆蓋。

我鼻子一酸，雙眼通紅。

颯斗這小孩，年紀這樣小便離開這世界。之前我還怪責他撞倒我的拉麵，還在跟沙耶加爭吵要否送他到醫院。

我是極之渴望要得到保食神之舌，可是我沒有想過有人會因此而死去。

我的心臟有一下像被撕裂的感覺。除了感到內疚之外，也覺得自己很無能，連救一個小孩也做不到。

我瞥見一直在我身旁站著不動的沙耶加，她緊閉雙眼，整張臉同樣已經變成炭黑色。她一雙炭黑色的手無力地垂下，五指如枯木般貼在大腿旁，垂著頭如石頭般一動不動，身上散發著一種死亡氣息。

「沙耶加！⋯⋯沙耶加！？」

我握緊著沙耶加的雙臂，才發現她變得既重又冰冷，像一座冰雕一樣完全沒有反應。

「你們還不做點事情？」我對著那輪椅女士大聲呼喊，隨即感到有無數的眼球盯著我。

輪椅女士駕著她的電動輪椅滑到一旁。我馬上追上去，她一轉身便道：「你先冷靜一點。」

我不忘拉著沙耶加的手，沙耶加用她的意志走起來，跌跌撞撞的跟隨著我的步伐。

「我記得妳不是醫生吧？」我質疑。

「我是重光大臣中島赤花，你可以叫我中島小姐。」中島小姐聲音帶點沙啞，說話速度緩慢。

對，她便是重光廳裡最高職權的那位女士⋯⋯和幾年前相比，她多了一股逼人的氣勢，但同時保持她的親和力。

重光廳是負責末日戰後重建的政府部門。它的目的便是要讓社會恢復像以前的生活和面貌，其職責包括推動重光計畫、管理重光資金、協調政府部門間的合作，以及提供心理健康和生活支援服務給受災者，幫助我們恢復正常生活。

重光廳的職責還包括提供食物和物資的支援，這幾年來的食物供應包括粥水和罐頭都是由他們提供。

然而，他們一直解決不了糧食的根源問題——不再有健康的食材來源。

「我們⋯⋯還在等甚麼！？醫生呢？」我焦急起來。

「醫生對此也無能為力，」中島小姐聲音顫抖，她在散發一種哀傷的氣場，似乎在目睹自己認識的人離世一樣。「在我們來到醫院之前，已經有好幾個類似你們情況的人跑到醫院求救⋯⋯結果醫生都救不了他們。」

「那我們要怎樣做？」

中島小姐望著地下停了一刻，再把聲音壓低，清一清喉嚨說：「首先，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不是一種病。」

「不是一種病？」我很努力用日語表達我的驚訝，我想我是聽錯了？

「這是一種程式指令，一種能夠置人於死地的殺人程式。」中島小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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