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四章　）

　　在還小的時候，我經常做著同一個夢。

　　在夢裡，我跌入一片腥紅的海洋之中，它就像惡魔的大口一樣輕易地就將我吞入水裡。

　　但我不僅會游泳，而且還游得很好。所以我不懂自己怎麼會在那片海洋中溺水。

　　還記得在夢中自己雙手胡亂拍打水面時的觸感──手掌感覺就像是被愛的小手打過一樣非常疼痛，胡亂踢著的腳就像抽筋一樣每動一次就抽痛一下。

　　隨著一口接著一口喝進嘴裡的紅色海水，我感覺自己就快要被吞噬了。

　　就在我終於失去力氣地沉入了海洋中之後，本來吵雜的水聲在一瞬間裡便歸於寂靜之中，原來海裡是這麼安靜的嗎？

　　還是說，我其實已經死了呢？

　　當我懷疑自己其實已經死了的時候，眼角隱約地看見有隻手伸進了水裡，它強而有力地在抓住我的手腕時將我拉出水面。

　　在我迎接第一口空氣時，因為被大量的紅色海水給擋住了視線，使我看不見那個從汪洋之中把我拯救出來的人長什麼樣子。

　　從他手上帶來的一道溫暖中讓我思考起：在自己的人生裡，會不會有迎接平凡的那一天到來呢？如果有的話，那肯定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吧！

　　正常地交朋友。

　　正常地談戀愛。

　　正常地結婚生子。

　　我既自私又可笑地覺得，那肯定會是個很幸福的生活！

　　貝國東城標準時間：２０２０時，葉紀梓往南城出發當日。凡爾賽住宅華夏，尹智厚住所。

　　「又做夢了？」泠藏櫻在房門邊倚著牆壁，抱著雙臂問道。

　　蹲跪在尹智厚床邊的魅上娜，先是在悶哼幾聲之後才從睡夢中醒來，接著便露出了憔悴的面容，甚至還有些黑眼圈出現在她的眼袋上。

　　「自從變成第二型調整者後，我就一直做著同一個夢。」魅上娜自顧自地揉起眼睛，口吻裡有著無盡的疲倦感，「我夢到自己在紅色的大海中死命地拍打著雙手、踢著雙腳。即使如此，身體仍然不受控制的向下沉沒。」
　　「但妳是會游泳的吧？」泠藏櫻點出事實。

　　在魅上娜點頭之後，便看著在床上陷入沉睡中的尹智厚接言道：「在我終於滅頂時，有隻手快速地伸入海裡，把我從海裡強而有力地拉起來。在深吸一口氣之後，因為眼前被一片紅色海水覆蓋，導致我除了金黃色的天空以外什麼都看不見。」

　　「……那只是惡夢，別太在意了。」泠藏櫻在回應時，稍嫌不滿似地瞇起雙眼。
　　「是啊，只是惡夢……比起這個，倒是智厚同學自行破除暗示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到底是為什麼？」魅上娜以有些沙啞的語氣自問道。

　　在泠藏櫻聽見魅上娜沙啞的聲音時，不免還是令她有些擔憂。

　　「妳還好嗎？」泠藏櫻邁步向前，在魅上娜身邊單膝蹲下慰問著，「光是昨天到今天，妳已經用了至少五次超能力！妳太過度使用禁斷歌聲對尹智厚下暗示了，再這樣下去的話妳會失去聲音的。」

　　幾近慘白的臉孔讓魅上娜看起來就像快死了一樣，而沙啞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得了重感冒似的。

　　儘管是在冒著失去聲音的風險下，不斷的為了尹智厚而一次次地覆寫記憶，魅上娜依然只有在看著他熟睡的側臉時，才明顯露出了個正常女孩會有的表情。

　　「昨天的芬蘭汁……大概被滲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魅上娜單手自額頭伸入髮際，這讓她彷彿畫有煙熏妝的眼眶更顯得憔悴不堪，「被滲入的劑量，我想大概是對能活用超能力的調整者而言無感，但對尚未覺醒的人效果會異常顯著。恐怕就是這個，才讓智厚同學可以一再破除暗示。」
　　「是量子催化劑嗎？」泠藏櫻以一貫冰冷的語氣應答道。

　　儘管語氣異常冰冷，但泠藏櫻對此的確是感到有些吃驚，只是善於隱藏情緒的她並沒有將它表現在臉上。

　　「很有可能，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不然就讓我或銀熾去調查巫條家吧，也許可以查出任何Ｍ.Ｉ.Ｂ的相關情報。」
　　「今天是銀熾例行回北城匯報的日子，下次見面應該要等合宿過後了，而且我不認為那個女人會什麼防範都沒有。」魅上娜在放下手後，才一派嚴肅地看著泠藏櫻叮囑道，「除此之外，銀熾雖然承諾會站在我這邊，但對妳……」
　　「我知道，」泠藏櫻兀自站起，「他只要一找到機會，肯定會殺我的。」

　　在陷入了數秒鐘的寂靜時，她們都為彼此尷尬的立場而久久無法表達意見。

　　畢竟一邊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夫、一邊是照顧自己起居的經紀人──魅上娜無法明確地支持哪方，只能祈禱這樣子平衡的狀態能永遠持續下去。

　　銀熾是對承諾異常重視、言出必行的那種人。

　　泠藏櫻曾經在東城科大頂樓拿機槍槍托砸過銀熾的頭，他那時就說過會讓泠藏櫻為那一下付出代價，對此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只要逮到機會就絕對會做到。

　　「餓了吧？晚餐我幫妳準備好了，」泠藏櫻在自尹智厚房內離去以前，最後補充道，「在經過這晚的事之後，我想妳大概對廚藝這項技能沒什麼興趣了吧。既然這樣，那就從妳眼中的那位『王子』身上收回心意，在撤離貝國、或是與凜冬背水一戰這兩個選項裡慎重地選擇一個吧。」

　　我不會放棄智厚的。

　　魅上娜默默地咬著結痂的下唇，彷彿正在試著以疼痛來加強自己的決心一樣。

　　貝國南城標準時間：２１３０時，距葉紀梓掌握新人類能力兩天前。Ｍ.Ｉ.Ｂ地下基地，作戰情報部門，隔離艙房內。

　　儀器低沉地發出嗡嗡嗡的聲響，尤其是在躺進膠囊休眠艙之後更是如此。

　　躺在休眠艙之中的葉紀梓一面試著不去理會低頻噪音，一面看著天花板上稍嫌刺眼的燈光。

　　葉紀梓還記得上一次自己躺在機器裡進行模擬時，身體有種彷彿沉入海裡的感覺，而意識則是被外力給強硬地從自身拉扯到模擬畫面當中。

　　除此之外，葉紀梓還記得在前幾次的模擬時，周圍的景色就從一片漆黑之中被建構起來，它們就像被一塊塊無數的拼圖碎片給拼湊著一樣，毫無效率地一點一滴、卻又異常快速地將景色建構完畢。

　　「學長，」葉紀梓在看見擋住了刺眼光源的謝仲傑後，便開口咕噥了起來，「畢業當年，你說在南城找到了你的志向，還記得嗎？」
　　「嗯，記得。」謝仲傑維持著一貫溫柔的口吻。
　　「那你真的找到了嗎？」
　　「……」謝仲傑在露出溫柔的笑之後才開了口，「是的，我真的找到了。」
　　「那它有意義嗎？」
　　「對人類、對全世界、對整個地球，以及我們──都意義非凡。」謝仲傑以對待妹妹般溫柔的口吻回應道。

　　只見謝仲傑輕輕地為葉紀梓撥開了稍嫌蓋住眼簾的藍髮，這才讓她因為髮梢而稍嫌不適的雙眼得到舒緩。

　　「如果這個國家很不幸地沒有Ｍ.Ｉ.Ｂ的話，凜冬的魔爪應該早就已經遍佈國內五大區域了。屆時這個國家將失去對未來的所有希望，而凜冬肯定會取得更多的死海文書，並藉由它的力量將爪牙伸向全世界。」

　　葉紀梓似笑非笑地瞇起了那雙漂亮眼眸，用著玩味的語氣接問道：「所以你們就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正義的夥伴嗎？」

　　這話彷彿戳中了謝仲傑的笑點一樣使他不禁笑出了聲來，就連笑都能那麼有魅力，不難想像葉紀梓在學時為何會對他如此憧憬了。

　　「我相信是的。」謝仲傑溫柔地以指背輕撫在葉紀梓吹彈可破般的臉蛋上，然後才繼續接著說，「同時，我也期許Ｍ.Ｉ.Ｂ在未來，能夠真正成為守護世界和平的組織。如此一來，便不負過去犧牲的無數同伴們了。」
　　『模擬程序已準備完畢，隨時都可以再次進行記憶模擬！』

　　作業員的聲音突地在隔離艙房內傳起，它成功引起了謝仲傑與葉紀梓的注意力，而使他們暫停了彼此的對話。

　　放眼望去的作戰情報部門裡，一反剛才空蕩的模樣，現在儼然成了作業員人滿為患的指揮中心了。

　　排滿整面牆的電子螢幕中閃爍著各自不同的畫面，滿滿的操作人員就在操控台前方的每個座位上一字排開，他們除了以雙手流暢迅速地來回在鍵盤上、操縱桿與各種撥鈕之間以外，還對著耳麥口述各式各樣局外人士所無法聽懂的專有名詞。

　　「電壓輸出穩定！」
　　「誘導波發射器充電開始！預計完成時間……６０、５９秒！」

　　打字聲、儀器各種不同的音效、無線電傳出帶有雜訊的通話聲，還有許多聽不出來的聲響在此時傳遍了整個室內。

　　在這裡所發生的所有跡象，都讓作戰情報部門在彈指間陷入了彷彿與時間賽跑當中的另類戰場。

　　『紀梓──』紗雪的說話聲，就從休眠艙中的揚聲器裡傳出。
　　「聽到了。」一反與謝仲傑對談時的友善，葉紀梓在聽見紗雪的聲音後才沒好氣地回應著。
　　『Ｍ.Ｉ.Ｂ的立意雖然是維持社會秩序與安定，但目前因為不成氣候，所以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紗雪的聲音停歇了數秒，看起來是在邊忙著些什麼，邊與葉紀梓進行通話。

　　『我們有個計畫，要是計畫能順利執行，到時候就能如妳所說的──成為全世界正義的夥伴。』
　　「哦？那還真是振奮人心呢！」葉紀梓語帶調侃地回應道。
　　『這本該是絕密檔案的──』

　　紗雪的聲音忽然又停了下來，葉紀梓發現她周圍的聲音在與此同時也逐漸安靜了下來，看來她是走到沒人的地方去了吧。

　　『計畫的名稱是Avalon。』
　　「是指英雄戰死沙場之後所進入的英靈殿嗎？」
　　『意義上來說是可以這麼解讀，不過計畫內容是要召集世界各地的菁英人才，組建一支不屬於任何國家的非正規武裝組織，藉由遊走在世界各國平定紛亂，以達成世界和平的目標。』

　　還真是遠大的理想啊……

　　葉紀梓忽然在心裡感慨萬分了起來。

　　『為了Avalon計畫，凜冬是我們目前的阻礙之一。所以妳能全力協助我們吧？以正義為名……』

　　紗雪一反原本既輕佻不已，又惡趣味多到掉滿地的形象，突然正經八百了起來，這讓葉紀梓也不得不把她現在向自己傾囊道出的內容當一回事。

　　『環河公園當晚，除了毀滅公園的能量以外，我們還探測到了其他的脈衝能量，因此除了妳與智厚，我們相信當下還有你們以外的人就在那裡。』
　　「會是誰？」葉紀梓反問，儘管在她心裡早就知道這並沒有答案了，「是魅上娜嗎？」
　　『那就要靠妳的記憶了。就算妳現在並沒有印象曾經看過或接觸過那個存在，但那不代表妳沒有看見或體會到它，畢竟大腦的機制並不是這樣運作的。』紗雪停了一下子後，才接著說下去，『人類透過雙眼與體感建立記憶資料，不管我們是否有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麼，體感所接收的一切資訊最終都會儲存在大腦裡面，所以說並不是沒有印象就代表自己沒看過它。』

　　謝仲傑在這時便接著紗雪的話說了下去，看來是到了紗雪回到工作岡位上的時間了。

　　在葉紀梓親眼目睹他們兩人在工作上所展現出的絕佳默契時，她回憶起了在廣播大樓外面時自己與紗雪的對話。

　　「然而，人類在讀取大腦的資料時，往往都是通過關鍵字去搜尋的，但我們因為沒有看見那個『它』的意識感，所以失去了讀取那段記憶的關鍵字。」謝仲傑兀自將指背自葉紀梓的臉上收回，在最後接著解釋下去，「而模擬器目前已知最大的功能就是替使用者找到那個關鍵字，幫助使用者建立正常讀取記憶的能力。只要能正常讀取記憶，那麼被刻意以暗示隱藏起來的記憶，也能在取得關鍵字的同時被取回。」

　　葉紀梓對此仍保持著一知半解的想法，畢竟前幾次的模擬中，她都因為發生無法預期的錯誤而被強制從虛擬世界中給踢了出去。

　　比如說：她看見尹智厚在接住自己時那隻手被外力扭曲的過程，和從迎面飛撞上來的汽車將尹智厚砸飛出去，以及尹智厚剛好自空中在裸露的鋼筋上落下。

　　各式各樣觸目驚心的畫面，在葉紀梓的潛意識中都是被拒絕的，而模擬器判斷要是繼續模擬下去恐怕會有腦部受損的風險，所以每一次的模擬都以失去同步告終。

　　對於已經知道的記憶，葉紀梓卻一點實感也沒有，因此她無法體會自己經歷過這些的感受，自然無法想像也無法理解自己的大腦究竟在當時接收了些什麼資訊。

　　在反覆無數次的模擬之下，葉紀梓變得一次比一次還要抗拒它，這個狀態導致她與模擬器的同步率越來越低，最後甚至數度連最一開始的登入都無法做到。

　　「我沒辦法對那些畫面有所體會，我甚至覺得那是被製作出來的電影特效。」葉紀梓語帶挫折地說道。

　　不禁皺起來眉頭來的葉紀梓，讓謝仲傑從她臉上看出了對模擬的排斥感。

　　「模擬出來的記憶資料裡，肯定有某個讓妳留下非常強烈的印象、讓妳一看就能想起一切的畫面。妳回想一下，過去應該曾有過快要想起來的名字，感覺已經快要碰到它的邊緣了，卻怎麼樣都無法回憶起來的時候吧？」

　　謝仲傑所舉出的例子，是正常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曾有過的時候，葉紀梓心裡也知道自己曾有過那種感覺。

　　「但就在我們看見本人的時候，那道名字就像被解除封印一樣自己從腦海裡浮現，關鍵字所指的就是這個。當接收資訊的雙眼在看見身為關鍵字的那個人、事、物時，關鍵字就會開啟我們儲存在腦海裡的記憶檔案，到時妳對於那晚的實感就會出現了。」
　　『總而言之，同步率只有個位數的情況是什麼也做不到的。』

　　紗雪的聲音再次從休眠艙內的揚聲器中傳出，周圍吵雜的聲音與此同時也一併被傳了進來，看來她已經順利回到工作岡位上了。

　　『當妳與模擬器的同步率越高，在模擬的世界中權限也就越大，能操控模擬進程的程度就越多，也許還可以用權限做出超乎常理的事情。』
　　「……什麼同步率的，我哪能控制它？」葉紀梓沒好氣地抱怨起來。

　　謝仲傑在看見葉紀梓臉上充滿苦惱的表情時，仍然以過往的溫柔微笑來面對她。

　　「是可以控制的，」謝仲傑指著葉紀梓的腦袋，並在對她投以自信心的目光之後笑著補充道，「只要妳認真相信模擬出來的畫面是妳真正的記憶，然而那些畫面確實是真的──同步率自然就會提升。」
　　『誘導波發射器已充電完畢，要是再不進行記憶模擬的話主電源就會超載！』操作員的咆哮中帶著強烈倉促，同時更能聽得出不滿就在當中醞釀著。

　　聞言的謝仲傑，連忙將雙手自模擬器中移出，並對著自動關閉的隔離艙門行了個注目禮。

　　在謝仲傑退出隔離艙房之後，紗雪便自顧自地從一旁走來。

　　神情一派沉重的沙雪抱著雙手，先看了看防護玻璃對面那座被關閉的模擬器膠囊座艙後，才一副有話想講地看著謝仲傑。

　　「妳那樣看著我，實在是讓我倍感壓力啊……」紗雪大概看不出來，說著這話時的謝仲傑背後正冒著冷汗。
　　「〝我也期許Ｍ.Ｉ.Ｂ在未來，能夠真正成為守護世界和平的組織〞嗎？……虧你敢大喇喇地在作情部裡說出這件事。」紗雪尖酸的語氣中，有著更多的責備，「你是故意逼我對紀梓坦白Avalon計畫的吧？要是我不介入解釋計畫的話，你是不是就要當場公開絕密檔案了？」

　　謝仲傑聳聳肩故做一派輕鬆地模樣，讓紗雪看得更火冒三丈了起來，儘管她並沒有明確地表現出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啊，總得讓紀梓知道我們真的是正義使者，這樣她才能比較願意進行模擬的吧？」

　　正義使者……嗎？

　　對於正義這一詞二字，在紗雪暗沉下來的表情中，看得出有些啼笑皆非。

（　正義的夥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