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琴尚竟有些慶幸自己是已死之身。
由於不需要休息,琴尚能徹夜不眠,瞧著在自己懷中安睡的獗芙。
想不到自己最幸福的一刻,竟然是在死後。
緊貼著獗芙,感受著她心臟的跳動,琴尚甚至產生了自己也有心跳的錯覺。
琴尚突然有些悔恨為何不能早些面對自己的感情,但只要邁出了這一步,一切都不算太遲。
即便是獗芙將死,但自己不也是死而復生,獗芙怎麼就不能了?
屆時,他倆將是相同的存在,他再也不需要為了沒有體溫沒有脈搏而感到自卑,因為獗芙也會是一樣的。
第二天清晨,看著懷中漸漸醒來的獗芙,琴尚難得地笑了。
「這畫,還畫嗎?」琴尚笑問。
點了點頭,明顯比前一晚還要虛弱的獗芙回答:「畫。」
似乎是希望能在最後留下美麗的模樣,獗芙開始施洗打扮了起來。但看在琴尚的眼裡,無論獗芙是什麼樣子,都是最美麗的,於是他便提筆畫起了獗芙正在梳頭的模樣。
「你等我打扮好,再畫啊!」獗芙嬌笑道,儘管此時她就連說話也有些有氣無力。
但琴尚卻並未對此感到難過,依舊是笑著,說道:「你的心法,教我,好嗎?」
獗芙一聽,卻悲傷地搖了搖頭,說道:「你若是學會了,只會跟我一樣痛苦的。」
這句話,猶如一把利刃,插在了琴尚的心上。
這一切,對獗芙來說就是痛苦嗎?
琴尚自以為是的幸福,對獗芙來說竟是不幸嗎?
原來她根本就不想繼續這樣的生活。
感到喉嚨像是被掐住一般,琴尚有些沙啞道:「那就寫下來吧!」
就算你不願意教我,我也想將關於你的一切給留下來。琴尚心想。
獗芙面露難色,卻還是在對那畫紙吹出了一口氣後說道:「那我將它藏在你的畫裡。日後若遇到了有緣的仙子,就傳給他吧!」
在畫完成之時,獗芙也回歸了虛無。
血水,代替眼淚流出琴尚的眼眶。
原來他是可以哭的。
他只是不配留下晶瑩剔透的淚水,正如同他不配擁有獗芙那純粹的靈魂一般。
琴尚之後一直將自己關在了山中,努力想看出獗芙究竟是將心法藏在了畫的哪裡。但看了五百年,他依舊是一無所獲。
然而,即便琴尚肉身不毀,靈魂卻總會消耗殆盡。
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地流逝,琴尚將畫轉交給了可信的友人,自己則到一開始遇見獗芙的那林中,打算在此永眠。
他倆共同生活了許久的那座山若只給獗芙帶來了痛苦,那他想留在能讓獗芙開心的地方。
或許,當年他若是沒有救起獗芙,這個悲劇就不會發生。
也不知道是在第幾次悔恨地閉上雙眼之時,一切就只剩下了黑暗。
時間對它早已失去了意義。
等到琴尚再有意識之時,眼前站著一個它素未謀面的小仙,正在施展著跟獗芙當年一模一樣的純陰靈力。
「你為何會獗芙的心法?」琴尚厲聲問道。
此時地面開始轟隆作響,微微震動,就像是地底下有什麼正在復甦一般。梧翊害怕,想退到山洞之外,卻被琴尚給一把抓住了雙肩。
猛力搖晃著梧翊,琴尚喝道:「這是誰教你的?」
情急之下,梧翊再次使出靈力,不想這次琴尚竟也出了靈力反擊,將梧翊給震飛在地。
但本該恢復理智的琴尚此時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雙眼再次變回原來的慘白,彷彿失去了控制,伸手便是抓向梧翊。
梧翊一個翻身躲開,卻見離琴尚不遠處的地面突然裂出一條大縫,一把戰斧竟從裂縫之中飛至琴尚手中。
這戰斧即便是藏在地底已久,斧面卻不染半分泥土,斧口鋒利,斧柄的木頭漆黑密實,一看便是一把好東西。
梧翊心想屍王若就是琴尚,那這把戰斧想必就是『疾月』了。
之前屍王尚未恢復神智,疾月感受不到主人的氣息。而剛剛琴尚的短暫清醒,喚醒了沉睡的疾月,即便是遠在千里之外,也能一瞬間回到主人的身邊,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神兵利器。
但此時她可沒閒功夫讚賞疾月。有了疾月加持的戰神,就算是失去了理智,也絕非是梧翊所能對付的。
不!此時智商再次上線的梧翊意識到琴尚只有在恢復理智的時候,不會攻擊自己。而每次只要梧翊把靈力打向琴尚,他便能短暫恢復意識。
梧翊睜大了雙眼,在心中驚呼「這就是獗芙心法的秘密!」。
屍王,必須依靠純陰之力才能保持意識,不然也就只是一具會動的軀殼而已。
梧翊雙掌向前,將自己所有的靈力給全都打了出去。
但兵器在手的琴尚哪會這麼容易受到攻擊。一個轉身,它避開了攻勢,接著一個轉身,將疾月劈向梧翊。
梧翊急忙側身,但對方來勢太快,眼看躲避不及,她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渺穗戟】
但這該來的劇痛卻遲遲沒有發生。
梧翊張開眼睛一看,只見逆嚴將疾月給狠狠踩在了地上,替自己擋過這一災。
心想一定是剛剛在與琴尚對打之時觸動了護身咒,梧翊忙對逆嚴喊道:「小心,屍王就是琴尚,你腳下的是戰斧疾月!」
逆嚴一聽,大嘆不妙。
渺穗戟遭毀,倉促之間他只來得及復原半截戟頭,要對付疾月可是遠遠不夠的。
但強敵在前,豈有讓逆嚴細想對策的時機?琴尚拔出疾月,再次向逆嚴揮砍而來。
左躲右閃了一陣,逆嚴看準時機,拉近距離,扣住了琴尚的手肘,意圖封住它的攻勢。
梧翊見琴尚不能動彈,急忙又擠出了些許靈力,擊向琴尚。這一次,受制的琴尚果然中招,被打退了數步。
見琴尚眼中再次恢復些光采,梧翊忙喊道:「琴尚,你受歹物控制,快住手啊!」
不想琴尚卻沒這麼好說話。只見它手提疾月指著梧翊道:「你非獗芙,卻能操控純陰之力。此乃天界禁術,誰是歹物,尚未可知。待我將你制服於疾月之下,再讓你慢慢交代!」
說罷,琴尚提斧劈向梧翊。逆嚴見狀,忙上前阻止。麒麟力大,眼前的還是麒麟當中的佼佼者,逆嚴不敢正面與他比力氣,出掌擊向斧柄,想四兩撥千金,消去其勢。
然而這戰斧的攻勢或許被化解了,一股紫綠色電光卻從斧背上竄向梧翊。
「不好,是麒麟火!」逆嚴在心中暗叫,一個飛身擋到了梧翊身前,用手擋下了麒麟火。
只聽見『唰』一聲,紫色的火一下子就爬上了逆嚴的右手。他猛力一甩,將火勢滅去,但右手已是焦黑一片,看起來十分可怕。
「逆嚴!」梧翊擔心道。
之前在東海,想必它那一響指便是想使出麒麟火。只因當初啥都沒發生,逆嚴便覺得這招可能在死後是不靈的。不想恢復神智的琴尚現在又能驅使麒麟火了,可謂是雪上加霜。
好在右手還能動,逆嚴一握拳,再次攻向了琴尚。
本以為戰斧沉重,逆嚴必可在速度上吃香,不想琴尚也不是省油的燈,在戰場上殺伐多年的它深諳如何揚長避短,並不常揮舞著疾月,而是以它的重量為支點,加快了自己身速以及攻擊範圍。
琴尚不僅背面不懼攻勢,已死的它甚至連一般要害也無需刻意防避,只能靠物理攻擊封鎖其動向,但這也不過就是拖延而已,並非制敵之法。要想讓它徹底停下,只能靠截肢斬首。但渺穗戟只剩半截尖頭,逆嚴是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幾招下來,非但是半點討不到便宜,逆嚴甚至漸漸占了下風。
梧翊心知再拖下去,情況只會對他們不利,忙掏出之前箜淇給她的麒麟火筒,拔腿跑向了洞外。
然而琴尚的目標一開始就並非逆嚴,而是梧翊。
見她想逃,一蹬斧柄便是向梧翊飛撲而去。逆嚴見狀,一把擒住了琴尚的腿將它向旁捲去。
即便是死了,戰神殺遍四界,反應能力依舊是半點也不遜色。
順著逆嚴往外捲開的勢,琴尚單手撐地,將自己給轉向了疾月。左手反手抽起疾月,一個迴旋斬向逆嚴。
同一時間,右手一個響指,麒麟火便向著梧翊飛竄而去。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疾之間,幾乎是一眨眼就完成了一系列動作。
逆嚴若是選擇收手擋下疾月,琴尚的腿便會掙脫。而他若是選擇再替梧翊擋一次麒麟火,傷上加傷,之後便無法再與琴尚周旋。無論他選哪一個,他與梧翊都是必輸無疑。
但逆嚴可是當了萬年的護衛。制敵他或許不比琴尚,但若論及守護,他想保住的目標,向來是一滴血也不會流。
他單手從衣服中掏出了僅剩的一小截渺穗戟尖,射向那朝著梧翊的麒麟火,剩餘手腳卻死死抱緊了琴尚的腿,想利用墜下之勢斷它一腿。
他根本就沒想過要擋下那向他砍來的疾月。
對逆嚴來說,向來就只有想守護的目標,才是最重要的。
渺穗戟尖圓弧線飛至梧翊身後,準確地彈開了麒麟火的攻擊,然後朝著琴尚的脖子飛了回來。而在飛回來的途中,竟然長出了剩餘戟尖與三吋戟柄。
渺穗戟,也跟著逆嚴守衛了數萬年。他們心連著心,即便是要燃燒性命,渺穗戟不但會死忠守護著逆嚴的目標,也會拚盡一切保護逆嚴。
唰!
刀刃劃開肉的聲響。
疾月砍中了逆嚴的腰,但並未將他一斬為二。
只見琴尚一手收回了疾月的攻勢,另一手則截住了渺穗戟。它若是沒有停下攻擊,那飛來的渺穗戟必會砍斷它的脖子。
此時,琴尚竟然笑了。
它早就看出梧翊身上有護身咒。這是高級護衛才會的咒術,而見逆嚴不顧自身安危也要保護梧翊,貫徹護衛的職責,心生敬佩,便不想對他痛下殺手。但它沒想到竟然還有渺穗戟這一手,讓它甘拜下風。
「我敬你是個難能可貴的好護衛。這一戰,我認輸。但我依然想知道為何那小精懂得純陰心法,你們可願告知?」琴尚道。
此時梧翊正好逃到洞外,砰一聲放出了麒麟火筒,紫綠色的煙花四射。
琴尚見狀,訝異道:「麒麟火筒?那可是能召集所有麒麟之物!你們究竟是誰?」
原來早在當初,箜淇擔心梧翊去下界會遇到危險,竟然把只有族長才有的寶物給了梧翊防身。追暘宮闕首,果真是極盡所能地在守護著宮中仙官們。
【不可說,不可說】
待箜淇與麒麟一眾抵達山洞之時,梧翊已經向琴尚交代了一切。而琴尚,也向追暘宮一眾敘述了它與獗芙之間的過往。
琴尚仰天哀道:「這心法原來要燒了畫,才能看見...但獗芙!我怎麼可能忍心燒去你最後留下來的東西呢?你自始至終,都沒打算讓我看見這心法。你真的就一點都不想留下來陪我,是嗎?」
梧翊搖了搖頭道:「我覺得不是這樣的!那畫中的她眼裡充滿了依戀不捨,即便是你畫技再好,那樣的神情,若非親眼所見,是絕對畫不出來的!」
望向了遠方,琴尚悠悠道:「她若是不捨與我分開,為何又不願與我永久廝守?」
在琴尚看來,獗芙捨不得的是這片她曾經自由翱翔過的天空,而非自己。
「因為已死的你,就算是看了心法,也是無法學會的!」梧翊焦急解釋道。
梧翊的純陰靈力,無論是與誰交手都能消耗對方大半靈力化為己用。但之前與琴尚靈力對峙,她非但沒勝反被擊飛,就知道琴尚回擊的靈力是她自己在之前打進去的純陰靈力。
想必它的麒麟之火,也是箜淇在追暘宮時使出的。
已死的琴尚,沒有靈丹,自然也就不能孕力生火。
獗芙一定是知道如此,才會再三推阻。為的,就是不讓琴尚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箜淇聽了,一臉凝重道:「大伯或許不知,但在梧翊替您注入靈力之前,大伯是毫無意識的。箜淇猜想,旱魃之術或許能讓肉體不消不滅,但意識卻需靠純陰之力來維持。獗芙上仙之所以不想將心法外傳,就是不希望大伯在她走後還為了保有意識,還需依靠其它仙神,受盡折磨吧!」
琴尚臉色一變,顫抖道:「我道我意識逐漸消失皆因肉體不滅但靈魂有數,殊不知皆是她在替我吊著命...」
但我若是不能記得你,你不就真的死去了嗎?琴尚在心中吶喊道。
即便是要永恆孤寂,它也想抱著屬於他們的回憶,直至四界毀滅。
此時,在一旁默默聽著都沒發話的娜萭突然忍不住,站起身道:「你悲哀個鬼啊!你們不是都已經廝守一生了嗎?還有什麼好哀怨的?雖然是到了最後一刻獗芙才能與你相愛,但我想她還是不枉此生的。」
「你如何知曉她就沒有後悔過呢?在山中,她幾乎不曾笑過...」琴尚想起了獗芙每次都會露出的愁容,哀道。
即便是纏綿過後,獗芙的眉間依舊籠罩著那說不出的哀愁。
娜萭怒氣沖沖回答:「她若是後悔,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你恢復意識呢?獗芙為了與你相守,連死亡這個障礙都能克服,根本就是霸氣女主中的霸氣女主!就連我這樣的小丫頭都能欣然替自己的行為負責了,她那樣的強者,怎麼可能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事?」
「但她親口對我說,她很痛苦啊!」琴尚道。
「那不是因為你的優柔寡斷嗎?!」娜萭氣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用手胡亂擦去了臉上的淚水,娜萭小臉氣得紅通通道:「她若是不愛你,誰會那麼無聊去一堆屍骨當中撿你回來讓你復活?!她若是不想跟你在一起,又怎麼會一直替你注靈力保你心智?!但你跟她在一起數萬年,跟她說過一句你喜歡她嗎?你老是一臉想死的樣子,她又不是有毛病,誰對著這樣的臉還笑得出來啊?!」
這話說得琴尚無言以對。
箜淇忙緩頰道:「人家好歹是長輩,你這樣也太無禮了。」
不想娜萭卻沒有理會箜淇,指著琴尚罵道:「哪怕是一絲絲也好,你回應過獗芙的心情嗎?沒有吧!你們麒麟就是這樣!兒女私情在你們的禮義廉恥面前都是不值一提,唯一的表白就只有提親,你以為女仙個個都是菜市場的青菜蘿蔔嗎?等著待價而沽的物品嗎?她跟你耗了終生啊!一輩子啊!你連一句表示好感的話都沒說過,你還想要她怎麼辦?別說她痛苦,連我都替她感到不幸!」
在娜萭看來,獗芙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換來兩情相悅。就算是上蒼給琴尚的時間太短,她也會逆轉乾坤。無論是要付出什麼代價,她都能一肩扛下,只求琴尚能對自己的感情有所回應。
當初娜萭上崑崙山,也是不求感恩,只望箜淇領情即可。
「她..真的就只是想要一句話嗎?鳳凰,就真都是這麼想的嗎?」琴尚痛苦不已。
它以為它什麼都給不起,但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作繭自縛。它那一文不值的自我憐憫,把獗芙的付出全部往外推,即便是相守萬年,卻看不清自己便是那把凌遲著獗芙的刀。
「不需要是鳳凰!只要你喜歡上麒麟,你就一定會懂得這種對牛彈琴的無力感的!」娜萭怒道。
這話一說,眾仙面面相覷。
「獗芙或許痛苦過,但她此生,絕對無悔!」娜萭嘟著嘴道。
只見梧翊左顧右盼,問道:「娜萭喜歡麒麟?哪個麒麟啊?」
胡九連忙用手摀住了梧翊的嘴,接著伸出食指倚上自己的嘴唇道:「恩公,噓..不可說,不可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