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過去了,盞清站在都市最高的樓頂,仰望天裂。
「確定要這麼做嗎?」萬凌玲有點猶豫,她拉住一身勁裝的洪若伏,「你不用進去。」
「沒事,」洪若伏笑了笑,看著天空,一臉輕鬆,「我毫無意義地活了太久,總要貢獻點什麼。」
距離天裂最近的幾棟樓上零星佇立幾個人,盞清仍舊一身潔白,不過那已經失去塵囂與凡世的氣息,衣襬飛揚;洪若伏蹲著,把玩手上的短槍,他身後不遠處站著萬凌玲;沈洋跪在謝湘儒身旁,謝湘儒身著寬大的白袍,身上的光芒似乎更燦爛了一點,月沒有回應他的祈禱,但繁星正在觀望。
懷喪沒有來,他在夢空間中調整參數,試圖找出與世界「意識」共頻的狀態。
世界終焉,新神降世。
怎麼可能?盞清心中怒吼,拒斥諸神的好奇與窺視,撼動天裂。
那是最純粹的黑暗,可以吞噬任何顏色。
但盞清並不允許。
「時間到了。」萬凌玲輕聲道。懷喪的參數調整完成,一道小型裂口出現在盞清面前。
「你知道嗎?」洪若伏轉頭,勾起玩世不恭的微笑,一如往常,「我以前想在花店工作。」
「為什麼?」
「我母親很喜歡花。」他起身,撫平身上皺褶,「不過那是太久遠的記憶了,現在才終於想起。」
他的髮絲在風中飄揚,眼中那抹似有若無的滄桑與多年前初見時重疊,當時萬凌玲不懂為什麼年輕的面容會有如此蒼老的眼神,但她現在早就理解了,理解長生為何名為詛咒。
長生令靈魂日漸寂滅,與死亡無異,卻更為絕望,彷若走著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道路。
而道路上總有擦肩之人,人世無常,留下來的人承受更多。
所以對他而言,能夠冠冕堂皇地去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那,再見囉,女孩。」
他飛身衝入天裂,與此同時,盞清與世界的意識成功對接。
天空發出鳴笛似的沉悶聲響,許是謝平辭刻在洪若伏身上的陣法起了效用,天裂突然產過一道光,照亮內部構造。
站在外部的他們瞪直了眼。
空間以一種極度詭異的方式高密度折疊,時間是象限,過去現在未來纏繞成圓環,那是無法用人類語言闡述的幾何架構,卻又無比合理,那不是科學的產物,而是神定義的方程式。
科學只是解釋,卻不知天道動機。
燒紅的力量點燃內部空間,時間被破壞出一小角,蝴蝶效應驟然啟動。
謝湘儒正在祈禱,而有神回應了他的祈禱。
他祈禱穩住「現世」,無論過去,無論未來。
回應的高階存在是燁生。花、雨、海洋之神,前代雙生世界管理者。
祂的真身出現在世界內,一朵花,一朵無法染上世間萬物色彩的花,神奇的是,如果沒有特別說那是「白色」,沒有人能看出祂的本質色。
所謂真正的神,或許正是如此的存在吧。
『嗨,湘儒。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嗯。』眼淚模糊謝湘儒的臉,身為半神的他耗盡自己的「視力」,做出最後一次的祈願,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籌碼來與神交換條件了。『等所有事情結束之後,帶我們離開吧。』
『那你要交出什麼呢?「神眼」已經消耗殆盡了,你不再算是半神囉。』
『我有。』沈洋道,抓住謝湘儒的雙手,『我有「妖骨」,我可以放棄這副身體。』
燁生彎彎眉,憐憫地低下頭,接受這份對神而言無足輕重的「天秤的另一端」。身為神,要干涉世界的運作,必須要有信徒獻上相應的代價,去平衡力量的左右端,以及去降低神本身對於「干涉」所產生的,針對神本身的天道報應。
然後白花逐漸淡去,回到諸神之列。
不過「現世」終究穩定下來了,盞清也見到這個世界的「意識」主體。
他與意識交流沒有言語或化形,單純只是相互交換情報,世界的意識從驚歎、悲傷到接受,僅僅花費幾秒的時間,並且對盞清抱持友好態度,沒有任何對天道的質疑。
祂希望整件事能夠圓滿結束,不過也很尊重盞清個人的意願,畢竟祂也是這樣「形成」的。
不過祂也同意如果沒有受到吞噬,會接受懷喪與萬凌玲為祂的「管理者」。
這對盞清而言已經足夠了。
於是他退出世界意識,最後看一眼背後仍然站著的萬凌玲,消散中的沈洋以及即將脫離「現世」的謝湘儒,看這一切終於即將回到正軌,他笑了。
隨著他進入仍然在燃燒的天裂內部空間,天上這個大破口終於緩緩闔上,謝平辭沒有感情的聲音從耳機傳入萬凌玲腦中,她自嘲地勾勾唇,心想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算是戲劇化的結局了。
-
盞清輕輕落在雪上,他睜開眼睛,看見不屬於自己所存之世紀的街道與風景。
以及一雙盞清回憶裡還沒涼透的黑眼,因為家族內鬥而被趕出來,在街角瑟瑟發抖。
「跟我走。」
聶無歇抬眸時,就看見一隻手朝他伸過來,手的主人長得極其俊俏,服裝比雪還白。
「你叫什麼名字?」
「無歇。」
「我叫盞清。」那人偏頭思考,「不過你們這裡好像都叫我懷桑,你之後也這麼叫吧。」
那年最冷的冬日,七歲的聶無歇遇到自己將會永世信奉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