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
饒是喝了防寒藥水,還是無法阻止寒意浸透骨髓。海面下漆黑一片,絲毫沒有生命跡象,令人不禁產生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在巨鯨口中,向牠的胃部游去。
洛青還在不斷下沉。
他知道自己應該先報個平安,也知道獨自下潛是件多危險的事,但腦中就是有個聲音,低聲呢喃著,訴說一個神祕的故事,一但錯過便不再出現。
「來吧,來吧。這片海會將一切秘密傾訴於你。(Come, my boy. The ocean will tell you everything.)」
那是一種從未聽過的語言,卻神奇地自動轉化為可解讀的文字。
「從世界誕生之始,到如末日般的今天。(From the beginning of the world to the doomsday.)」
漸漸地,四周發生奇妙的變化。遠處可見成群水母發著光向前,一旁的魚渾身的鱗片都閃爍小小彩虹,螢光水草棲息在海底的石頭縫間,被海流沖刷的璀璨珊瑚散逸瀅瀅光亮,無數生命體將原先死氣沉沉的海染上光暈。
洛青改變方向,讓自己和海底呈水平關係。這裡的魚兒不懼人,牠們簇擁著難得一見的客人向前方游去。
穿越礁石與珊瑚、海龜和魟魚......這裡的生態顛覆洛青舊有的認知,不管是原本生長淺海或深海的動植物,都和睦生長在海底不見陽光之處。
洛青沒有游很久,便看到一座被礁石圍起的堡壘。
身旁的魚群擺動尾鰭,將他推進石頭宮殿。
斷壁殘垣上鑲著珍珠,脫落的金箔散落各處。水草與各類螢光植物充當燈火,藍光與綠光交錯間,營造出透徹的感覺。
在宮殿正中央,有一座由石塊堆砌的祭壇。洛青游過去觀察,發現每一塊石頭上都刻滿了形態各異的符號。
魚群見他遲遲不進入主題,急得不斷向上推擠。
洛青有些不捨的放下祭壇四周沒用上的石塊,向台上游去。
看到祭壇上擺著的東西時,雖說有心理準備,不過他還是震驚的倒抽一口氣。
那是另一具人魚屍體。
不知何時,原本分散各處的海洋生物聚集在祭壇四周,牠們停下動作,虔誠的望著曾經的神。
「神聖的主,我們將他帶來了。(We brought him here, my lord.)」
洛青轉頭,望向牠們跪拜的神。
不同於博物館中保存完好的遺體,這可以被形容成一副殘缺的骨架。它的頭部只剩下被挖空的頭骨蓋,傳說中不腐不爛的身軀如今只剩肉沫,尾巴上的鱗片被拔下,肌膚還持續滴血。
這就是......所謂的神?
似是看出他腦中的疑惑,下一個瞬間,一道澄澈的藍光照耀整座宮殿。
一道虛影從祭壇中央緩緩升起。光芒壟罩之處如同被洗滌一般,小魚身上的寄生藻等全部消失,一個個恢復健康。宮殿殘缺的牆被填補,宛如時光倒流一般,重拾建造之初的輝煌。
「你就是......陸地上的信徒?」
洛青望著如大海般湛藍的眼珠子,道:「我叫洛青,而且我不信神。」
神搖了搖頭:「無妨,如今小鎮中未吃過人魚肉的只剩下三人了。我希望......你們能幫我做件事。」
「可以先和我說海面上的情況嗎?」
神閉上眼感受一段時間,道:「總共有四個人類,一個已經死亡,另一個正在努力的上浮中。還有一個待在海面上掙扎,在他旁邊有兩艘小船。上面的應該是你的朋友。」
洛青點頭,道:「可以將上浮的那位救上船,然後將我的隊友帶來嗎?還有,要提供氧氣。」
水下呼吸藥水作用也快結束了。
神淺笑著道:「當然。」
只見祂在水中擺動雙手,水流在祂的指縫間湧動。輕輕一彈指,如蝴蝶振翅,小小的漩渦向上轉動,逐漸捲起大浪。
「他們來了。」
兩個氣泡穿越幽暗的海水,逐漸接收到底層透出的光亮。
「這裡是哪?」參依一落地就問道。
洛青笑著解釋:「這是海底的宮殿。這位是牠們信奉的神,也是我們要找的人魚。我想,博物館的訊息也是祂留下的。」
「沒錯。」人魚點頭,道:「現在什麼都先別問,我和你們講一個故事,你們就會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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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片大海中,孕育著人魚,也就是我。我的靈魂不死不滅,每過幾百幾千年,便會轉換身體,以保持力量。在幾百年前,一群人類在海邊定居。那時的他們是一群虔誠的信徒,日日向我祈禱,希望能夠獲得足夠的魚獲。神應該庇護信徒,因此我賜予他們於海洋中捕撈的權利。
以前,對他們來說,我只是一個傳說。他們祈禱,求平安也求豐收,這個信仰一代代的傳承下去。只是在六十五年前,一切都變了。
當我久違的離開海底,去會會太陽時,一個年輕人發現了我。
我當時並沒有理會,任由他在遠處打量。過了一會兒,他就自己離開了。
可是隔天,當我在淺海處遊蕩時,他又出現了。
我日日夜夜的望著人類,也積累了許多好奇和疑惑,因此當他在海面上大聲的呼喚我時,我便浮上海面。
他說:「敬愛的人魚,我是艾瑞克。請問可否給予我一樣能夠證明你存在的東西?」
我想了想,拔下一片鱗片給他,並告訴他這片鱗有治百病的功效。
他很開心,乘著船離去。
又過了幾天,他又出現了。
「敬愛的人魚,我又來了。請問,您可以和鎮上居民見面嗎?大家都想見見您。」
那時,人們的心還未被汙染。我只看到純澈的信仰之心在陸地上發著光,開心期待的迎接我。
於是,我隨他去了岸邊。
人們跪在我腳邊,心甘情願地獻上供品。他們舉辦盛大的宴會,一同歡唱跳舞。我同樣很開心,第一次真正和這個名為「人類」的種族接觸,就在心底種下了他們很良善的印象。
但我錯了。
人類是個卑劣的種族。他們心底的狡詐足以勝過世上任何生物,包括我。
從我第一次在人們的請求下,治癒一位身受重傷的年輕人開始,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將家中的老弱病殘全部帶到我身前,要求我為他們祈福、治療。
他們道:「大人,求您了!我們的壽命何其短暫,你看這個小孩子,他才不過六歲!他才活在這美好的世界上六年而已呀!」
我終究還是心軟了。
或許是天性使然,當我以一個強者的角度看脆弱的人類時,我不自覺的將自己帶入庇護者的角色。
他們是信徒,而神應該保護自己的信徒。
於是,我拔下自己的鱗片,剪下自己的頭髮,贈與那些貪懶的人。
在他們眼中,我是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當他們以信徒的身分要求我時,我便無法拒絕。
可是人魚和人不同,我們是長生種,縱使生命力強盛,但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需要長久的時間才能再次長出。
比如說,我每一片鱗的生長期都超過十年。
賜予人們鱗片與頭髮時,我想著,反正這裡的人那麼少,怎麼用都不會用完的。
可是人就是那樣,一但得到好處,便會不知羞恥的祈求更多。他們來找我的頻率漸漸提高,每一個都說家中有不便行動的病患,每一次都帶走好幾片鱗。
海洋才是我的領地,我無法越過重重建築,看到陸地上的面貌。而且那時,我認為人是個脆弱的生物,不斷生病也是正常,所以絲毫沒有懷疑過他們。
直到有一天晚上,萬籟俱寂時,艾瑞克找到我。
他渾身散發著恐懼的氣味,道:「大人,快逃。他們要來了!」
我還來不及詢問怎麼一回事,遠處就傳來火光與村民的喊聲,艾瑞克也只能急急忙忙的跑回鎮裡。
我不明所以,不過還是潛到稍微深一些的地方看看情況。
隔天天一亮,艾瑞克又在岸上叫我了。
「大人,我昨天酒喝多了,您快來,有人受重傷快死了!」
聞言,我瞬間衝出海面。
然而,迎接我的卻是一張巨大的漁網。
艾瑞克在岸邊笑著,毫無悔意,只有滿眼譏嘲。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人類是多麼醜惡的存在。他們之前向我要的鱗片,全部被高價出售給外界的富商。因為我,小鎮逐漸有了觀光人潮,也出現許多想要研究人魚的人。
他們怎麼會滿足於此?
從幾個月前,鎮上的老人就開始計劃如何捕獲我。一開始知道的人只有寥寥幾個,直到後來,全村——包括小孩——都知道這個計畫。
我被拖上岸時,清楚聽到一個小女孩和自己的母親說道:「媽媽,他的尾巴好噁心噢,肉都露出來了!」
幾個月前,她才甜笑著對我說:「大人,謝謝您治好我的病!」
鎮民們將我的眼矇起,把我運到秘密實驗室。在那裡,我的身體部位被用來做研究。我的鱗片被拔光,頭髮被剃光......直到成為現在你們看到的樣子。
當我完全失去價值後,他們將我的身體拋回大海。
不過,他們這點做錯了。
回到大海的我雖然沒有恢復肉身,但在大海中,我的力量卻全數返還。我先是利用人們體內殘留的鱗片,將所有鎮民殺死,又控制大海,令他們無法出海捕魚。
但這些都還不夠,因為最重要的東西還沒有歸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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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青靜靜的望著眼前的虛影,原本完美無瑕的靈魂中央出現一個巨大洞口,曾經慈悲的心被恨意填滿,毀滅一切的慾望勝過誕生之初的使命。
「你想要我們做些什麼?」他輕聲問道。
神輕輕的笑了,無形的恨意與悲傷從祂臉上滑落,將整片海洋染黑:「請幫我找回我的心臟,讓我能夠回復肉身。」
在祂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視野右上角的任務欄亮了起來。
「隱藏任務:幫助人魚找回心臟和兇手。」
洛青挑了挑眉,道:「不用殺了那個艾瑞克嗎?」
「不用。」神垂下眸,淺笑道:「我自己來。」
「那麼,您又能給我們什麼樣的報酬呢?」
聽到意料之外的答覆,神明有些驚訝,道:「人魚的秘寶,以及來自大海的祝福。」
洛青點頭,道:「沒問題,我們會盡力。差不多到要離去的時間了,請問您可以將我們送到岸邊嗎?」
神明沒出聲,只是用雙手溫柔的攪動海水。瞬間,一股向上的漩渦將三人提起,推動他們前進。穿越螢光叢林與深海魚群,跨越死寂的幽藍,衝出海面回到暗淡的日光下。
幾人被推到岸邊,踏上一片冰涼的沙灘。前方有幾到鐵欄杆,這儼然是他們開始時的傳送點。
人魚好心的將他們的衣服和頭髮弄乾,順便送了三個用來呼叫祂的海藍寶石。
海風在耳邊遊蕩,帶來訊息:「這個寶石是海洋力量的延伸,帶上它,就算是在陸地上,只要有海水便可以招喚我的力量。」
洛青將其拾起,這同樣是個無法收進背包的物品,所幸它能完全隱藏在衣領下方,就由三人各自保管。
洛青會翹鎖,他輕鬆的解開鐵欄杆上的鎖,帶頭跨了出去。
一路上,為了防止引起他人的懷疑,他們繞了幾個遠路,假裝自己是在訪問路人,花了好些時間才到鎮長處。
這時大約是晚上六點,這一天三人都累了,因此便在小屋淺淺休息一下,等待開飯。
六點五十,已經回到院子的人基本都到主屋前集合。卿彥與和柳語奇似乎早早就回到小屋,此時皆衣著乾淨,正待在一邊將悄悄話。相較之下,溫淵和林靖蘋就顯得狼狽許多,渾身覆滿塵埃。陳冠廷一臉沒事的靠在牆邊,還笑著和三人揮了揮手。
鄰近七點時,宋蜻溪急匆匆的趕到。她全身溼透,頭發糾纏,不顧形象的倒在地上喘氣,想來上岸時受了不少苦。
至此,目前還活著的人們全都到齊了。鎮長準時打開大門,迎接眾人進屋。面對地上多出的塵土與水滴,鎮長什麼也沒說,只是在陰影下露出一抹冷笑。
今天的飯菜一如既往,色香味俱全。每個人都吃了許多,就連剛剛經歷大變的宋蜻溪也強迫自己要吃些東西。
這天晚上沒有討論,猜忌瀰漫整個院子,幽微的燈光下可以看見柳語奇低聲詢問宋蜻溪,也可以看見溫淵一臉驚恐的看著不斷質問的卿彥與。柳語奇不再像昨晚那樣拉著卿彥與,只是象徵性的勸了幾句,就冷眼旁觀。兩人一組的五組人馬分崩離析,無暇顧及自身的情況,又有哪個人會關注隊友?
不管這是否是她想要的,經歷過背叛的宋蜻溪明顯成長許多。她拒絕回答任何問題,也不再自命為領導者,只是疲憊的走回小屋。
冷眼旁觀了好一陣子,洛青推了推柳磐酖,道:「走吧,回去。」
作者的話
好了我回來了!!
不過接下來寒假會很常請假,作者是個沒人權的小小國中生,被迫參加一堆需要過夜的營隊,沒法碼文,過年回老家又不能帶電腦,真的會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