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黑壓壓的扭曲靈魂。

灰色靈魂擠壓堆疊，被壓縮到極致後，再一片一片拼成現在他們在的地方，構建出桌椅牆壁。他們低嚎、哭泣，發出如指甲刮黑板的聲音，傾訴自己遭遇的苦難。

萬鬼齊哭。

洛青從沒看過這麼多靈魂聚在一起。

不知積累幾年的龐大聲音，不間斷的湧入洛青的耳朵。他看到人們生前印象最深的畫面，於湖水中溺斃、被野獸捕捉、吊死的窒息和頸椎斷裂時的痛......混合著後悔與思念，如參雜五感的照片，漂浮在海面，隨著浪潮一波波，衝擊著好不容易找到的岸。

洛青下意識閉眼，視野重歸於黑暗，雜音卻經鼓膜震動，繼續迴盪。

「怎麼了？你還好嗎？」倏的，無數音源中唯一由活人發出，與其他話語割裂，輕易找出痕跡。

再次睜眼，洛青呆愣著。

柳褩酖正用無辜的小鹿眼看他，灰偏白的靈魂沉靜的待在他體內。

也因如此，洛青才會相信他。

畢竟靈魂皆是灰色，愈白愈純真、愈黑愈陰險。

這樣白的靈魂，洛青只在弟弟妹妹身上看過，而他散發出的情緒氣場，也呈現祥和的藍。

思緒翻湧，短短一瞬便想了許多。

回過神，柳褩酖還在等他的答覆。

「沒什麼，在想些事罷了。」洛青換上一張笑臉，雲淡風輕。

「喔。」柳褩酖打量了他小一會兒，便轉頭操作介面。

洛青望了靈魂最後一眼，便閉上靈視。

雜音減少至可忽略的程度，黑壓壓的房間恢復彼時的純白。

可他知道一切並不是幻覺，只是暫時被藏在底下，如平靜海面下的暗潮洶湧，不知何時會跳起來咬人一口。

「真沒事？」柳褩酖不知何時又靠過來：「你的臉很白。」

「沒事。」洛青將不安丟回心中：「所以你們有研究出什麼嗎？」

「沒。」柳褩酖嘆口氣，隨便找張椅子又坐下了。

洛青笑笑，一想到他現在腳踩的是人的靈魂，就連呼吸都感到沉重，何況是坐人做的椅子。

看了柳褩酖幾眼，最終放棄去知會他的想法。

依照以往的經驗，將自己能看到靈魂這事說出去後，只會有兩個結果：被當成瘋子或被當作玩笑。

那是自四歲開始累積的經驗。

因此，找不到人傾訴那些話語的他才會自己摸索出關閉靈視的方法。

不間斷的聽到苦痛、看到灰暗，對誰都是個折磨，何況是如此小的孩子。

況且，他再也不想看到父母體內近乎黑色的靈魂了。

牆面上指針滴答滴答的走，沙漏裡的流沙撲簌簌地流，慢長又快速。

洛青站著觀看自己的直播，嘗試忽略建築的材質。

觀眾為零，彈幕自然也是零。

他有些失望的關了介面，將注意力全部放在副本中。

「原本以為可以從留言中提取幾條信息的。」洛青嘆了口氣，想。

「滴、答、滴、答。」

窒息的寂靜中，細微的聲音被無限放大。

「滴、答、滴、答。」

秒針走完最後一圈，時針和十一完全重疊。

靜止的空氣開始流動。

「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打開。

從門外衝進幾名穿著20世紀護士服的女士，拿著針筒，手邊推車上堆滿的白色布料還纏繞著皮帶。

「病人出逃！準備鎮靜劑！」領頭的護士長大喊，搖晃手上的粉紅色液體。

事發突然，洛青等人坐著的跳起、站著的警惕，看到壯碩的護士邊挽袖子邊靠近，下意識的想逃離。

可洛青沒動。

緊繃狀態下理智佔據大腦，運轉速度提高，短短時間便釐清事態。

他按住跨出一步的柳褩酖，低聲說道：「不要反抗，盡量表現出無害的樣子。」

交代完，護士已近在眼前。

洛青將氣場放柔，換上茫然的臉，裝作是被拖出病房的。冷白皮膚加上刻意顯露的少年感，宛如玻璃娃娃。

柳褩酖也有樣學樣，且青出於藍，無須修飾便可騙人。

果不其然，護士將反抗無果的人強硬抓住並注射藥物，而兩人只是雙手被縛押出食堂。

一路上洛青和柳褩酖低聲分析著情況，護士剛剛看他們無害的模樣，早早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也就沒有聽見。

「這裡大概率是個精神病院，由護士的服裝去推，大概是20世紀末。我們扮演的應該是病人的角色，任務的話......」

「叮！主線任務更新。」系統音打斷談話。

洛青愣了下，右上角藍條下多了個亮著的驚嘆號。

他打開介面，上面只有簡單的三個字，後面還有數字。

「活下去（１／４）。」

柳褩酖也聽到提示音，將視線移至右上想打開介面。

看他傻傻的樣子，洛青忍不住提醒：「你默念打開『任務』就好了，用眼睛去點，它只會一直跑。」

小兔子似有所悟的乖乖點頭，很快便專注於眼前事物。

洛青望著他，仔細琢磨任務的意思。

活下去是目標，那１／４又是什麼呢？

人數？階段？又或著......

「四天......嗎？」

與此同時，副本外。

大廳內人滿為患，人們拿著板凳坐在直播牆前方。視野佳的位置早早被排行前的人佔據，兩側的賭桌更是嘈雜，投注者與莊家各自喊話，總金額更是超過50000靈魂幣。

這是幾年一度的盛會，贏家獲得存活的入場票，輸家消散在世上。

一百萬人被分成十萬組，一組八到十四人。

眾人期待著鮮血與絕望，期待獲得弱者的祈求。給人一絲遙遠的希望，接著將他們推入深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加上淚，有時還能看到浸濕的褲襠，無疑是在無時無刻頂著生存壓力之人最佳的放鬆。

「來噢！來噢！新一輪『人類進化盛典』開始囉！」

「存活率20%賠率3.6，10%賠率2.1，5%賠率1.8，1%賠率1.5，0.5%賠率1.3。拚一拚，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勝負毫無懸念，十萬組中超過八成會團滅，剩下的組別有二人以上存活的屈指可數。

「哇，這竟然有兩人沒被迷暈！有戲喔！」

「傻子，老人小孩一堆，鐵定團滅！」

「不一定喔，『盛典』不太有團隊任務。」

「隨便，反正這組的結果不會影響太多。」

「主要威脅不都在每日護士拉人和最後一天？」

「哎呀，我先到他們的直播間了。」

注意到異樣的不只這些，大廳看戲的人們紛紛將目光與討論匯聚在洛青與柳褩酖身上，在線人數直線上升後，娛樂區與住宅中的人也逐漸藉由系統推薦看到直播。

「柳褩酖的臉還不錯，死時應該很好看！」

「樓上，建議去看他隊友的直播。有沒有感受到另一種吸引力？」

「別說了，妥妥純真小白兔和溫柔少爺。」

「那女的也不錯，像保鑣。」

「可惜了，來這遊戲。」

大量沒營養的留言飄過，稀稀疏疏穿插一些大佬的討論。

「洛青明顯智力就挺高，可是體力不怎麼好。」

「小問題，如果他活下來，我要把他拉進隊伍。」

掉入地獄的人努力把其他人也拉下，獰笑的看著業火中人吼叫哀號。倖存者爬滿傷疤，被人群同化，一起等下一論盛宴到來。

重蹈覆轍，樂此不疲。

直到靈魂腐爛，化作更多養分供養惡魔。

作者的話：
剛剛發現google doc的字數統計有把標點符號算進去，之後每篇字數會預留多一點，這批存稿懶得改所以字數少了些，說聲抱歉。

更：蠢笨的作者以為19世紀是1900~1999，改成20世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