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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下篇 24 回家
24 回家

在墨西哥一個佔地極廣的莊園裏,一座夢幻的玻璃建築坐立在莊園中心,玻璃外牆折射着冬日的陽光,如同一座冰雕的城堡。

刺骨的寒風將樹葉吹得簌簌落地,只有玻璃建築裏依然綠意盎然,宛若遺世獨立的世外桃源。

空氣裏飄散著熱茶的香氣,一名金髮碧眼的男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後把指尖之間白色的西洋棋落在棋盤上,彎起溫和的笑容,“checkmate”

就算眼角有了細紋,頭髮有了白絲,依然能夠看出他年輕時的風華絕代。

只是他過度消瘦的手背和蠟黃的臉色出賣了他不甚良好的健康狀態。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人也笑了,“King叔叔,就不能讓我一下嗎?好歹是你的干兒子”

“親兒子我也不讓” King輕笑搖頭,“還有,我已經不是King了”

劉浩感慨道,“我還以爲要再等幾年,沒想到...”

King哼笑一聲,眼神卻莫名黯淡,語帶自嘲,“愛情的力量總是讓人出乎意料”

頓了頓,又説,“求而不得的滋味能徹底改變一個人”

劉浩沒有接話,他拿起茶壺,為半空的茶杯添上熱茶。

咕嚕嚕的水聲和茶葉的清香有種治愈的效果,好像能夠撫平那些無法遺忘的傷痛。

King放空目光,不知想到了些什麼,良久才回過神來,“你覺得阿思做得如何?”

“雖然經驗尚淺,但看得出他天生就是做這行的料子” 劉浩中規中矩地回答。

King點頭,“心狠手辣,不擇手段,錯是沒錯,只是有點操之過急了”

Glasshouse是墨西哥最大的勢力,但向來行事低調,與其他勢力河水不犯井水,關係尚算和諧。

這行事風格卻在半年前猝不及防地翻天覆地,它以雷霆萬鈞之勢打壓、吞并、殲滅了大大小小在墨西哥甚至國外的勢力,將維持了十多年的平衡打破。

這番大動作驚動了世界各地,沒人知道King突然發什麼瘋,只以爲他想在年邁之前大幹一場,殊不知Glasshouse已經換了主人。

年輕的主人不惜代價擴張勢力,把別人搞得狼狽不堪,自己亦討不到好。

“那些老狐狸該坐不住了” King掂起一枚棋子,棋子啪嗒地落在棋盤上。

“沃爾頓派來的那幾隻小老鼠交代了嗎?”

劉浩回答,“快了”

“嗯,抓緊些,那家夥應該快有動作了”

劉浩離開後,King端起茶杯,手忽然顫了一下,滾燙的紅茶灑出來,手背紅了一片。

他難掩疲倦地嘆息,淡淡的嘆息與熱茶的蒸氣一起消散在玻璃屋的花香裏,杳然無蹤。

與King道別後,劉浩來到一座醫院似的建築物。

身爲組織高層,一些機密的事務不能假手於人,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不過憑著出色的手腕和聰明的頭腦,他總是能把事情辦妥,是以一直穩坐King左右手的位置。

建築物裡面的裝潢跟醫院相似,以白色為主調,白得瘮人,一進門就有消毒的氣味撲鼻而來。

地下五層是這建築的最底層,這裏比上面更壓抑一些,甚至有令人無法呼吸的感覺,空蕩蕩的走廊不見半個人影,只有淒厲的叫聲迴盪着,那歇斯底里的聲音簡直不像是從人類的喉嚨發出。

走廊兩邊是房間,地板和墻壁都鋪上厚厚的軟墊,除此以外甚麼都沒有。

劉浩走到一間房間外,從小窗看進去。

裏面有四個人,叫聲來自其中兩人,他們滿身都是自己撓的傷痕,手指插進了皮肉,卻好像沒感覺到痛,皮膚都爛掉了,流著惡心的膿水,玷污了純白的軟墊。

另外一人口裏塞著棉布,通紅的眼睛渾濁得沒有半點清明,枯瘦卷曲的身體在地上抽搐,不似人形。

剩下一個神智清醒的人,他被鐵鏈鎖著,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屈起腿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發抖,眼裏盡是恐慌和絕望。

劉浩在門外靜靜地看著,淡泊的眸子之中帶著說不清的情緒,像憐憫又像悲哀。

這些都是中了毒的人,單是看著他們,就可以感受到什麽是生不如死。

他們都被注射了一種名為粉鑽的毒品,由Glasshouse的團隊研發,世上絕無僅有,制造工序繁複,連Glasshouse自己也只有極少量的庫存。

粉鑽比世上任何一種毒品都可怕,它不會立刻致命,卻能讓人寧願馬上去死。

粉鑽號稱逼供神器,骨頭再硬的人都受不住這種從内至外的折磨,倘若人真的有靈魂這種東西,粉鑽就是噬魂釘,直接刺進靈魂深處,將人撕成碎片。

很多時候甚至不用注射,只親眼看著被注射的人逐漸變成這副半人半鬼的樣子,就足以令人崩潰。

粉鑽可以破壞神經,而且毒性會越來越強,令吸毒者產生極大依賴。

如果持續吸取,吸毒者會感覺與常人無異,然而需要注射的量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頻密,對身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從內裡開始腐朽,壽命最多只剩下十年。

到了後期如果停藥,不出幾個月就會器官衰竭而亡。

劉浩沒想過King會將粉鑽用在他身上。

成為King的心腹以後,King幾乎當他是半個兒子,劉浩甚至因此感到愧疚,因爲他感覺到King是真心待他,他們每個月都會一起吃飯,他絲毫沒察覺不妥。

直到有一次因事故而晚了幾天回墨西哥,那幾天他焦躁到異常的地步,他自己也想不清為何有那樣的感覺。

直到跟King吃飯過後那種不適馬上紓緩,他越想越覺得奇怪,於是暗中調查,終於查出每次跟King吃飯時他的飯菜都加入了極微量的粉鑽。

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毒性早已一點一滴地將他支配,他再也逃不了。

發現此事後他第一個反應不是擔心自己的性命,而是任務是否敗露。

他在想King是不是因為懷疑他才下藥,後來明白到原來只是因爲King信不過任何人。

他不相信忠誠,亦不相信金錢,只有毒品才可將人牢牢套住,不出一點意外。

劉浩從15歲開始潛入Glasshouse,花了兩年時間取得他的信任,成為心腹。

如果藥是那個時候開始下的,也就算說,到了23歲的今天,他只剩下五年時間。

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如果他的身份暴露了,等待著他的會是地獄的折磨,這房間裏的人就是他的下場。

不過事已到此,他無路可退,劉浩晃晃頭,驅散了無用的多愁善感,恢復一貫的冷漠打開了門。

那個意識清醒的男人撲到他的脚邊,扒住他的褲脚,用沙啞的聲音哀求道,“我什麽都說,我全都說,你放過我!”

劉浩蹲下來,跟男人平視,淡淡道,“是嗎?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的,結果呢?”

男人哆嗦著,“我錯了!這次真的說,真的!我發誓!”

“我不喜歡撒謊的人” 劉浩拿出裝著淺粉液體的針筒,拇指輕輕按壓,幾滴液體從針頭擠出來。

男人猶如看見世上最恐怖的東西,瞳孔驟縮,猛地退後,直到後背抵著墻壁退無可退。

他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聲音劇烈顫抖,“我沒撒謊!求求你!求求你!”

劉浩凝視著他,最後收起了針筒,“你只有最後一次機會”

半小時后,房間裏響起三下槍聲。

………….

凌晨時分,閃電劈開蒼穹,隨之而來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哥德式城堡裏,躺在大床上的人倏地睜開眼睛,額頭滲出一層薄汗,胸口處絞痛着,被子彈貫穿的地方好像仍然血流如注。

楚思午夜夢迴時總會看見那個毅然轉身的背影。

別墅裏,餐廳裏,樂園裏,酒吧裏,無數次她留給他的全是冷冰冰的背影。

爲什麽她總是這麽狠心?難道她的心是鐵做的?

他很想把她扳過來,看看那張臉上是怎麽樣的表情,是不是跟她的背影一樣無情,是不是從來沒有過一點動心,是不是對她來説他根本無足輕重。

他為她奮不顧身,她選擇遠走高飛。

他視若珍寶的東西她棄如敝屣,從頭到尾都只是他一廂情願。

每每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就痛得不能自已,被活生生剮去心臟,胸腔處空落落地滴血。

痛楚日日夜夜地來回反復,時間帶不走刻骨銘心的痛,但日子久了也就漸漸麻木,如今再也擠不出一滴淚水。

有時他會想,為什麼他會愛上這樣的一個人,爲了這樣的一個人,將過去的自己全盤否認,重新走上父親的軌道,究竟值不值得?

不過這樣的念頭一閃即逝,他已經沒有選擇,他走上了不歸路,再也無法回頭。

他回來了,回到這個他花了一輩子爬出來的地獄,這片他曾發誓今生不會再踏上的土地,他終究還是回來了。

說他癡情還是犯賤,就算秦夙不愛他也沒關係,只要能把她留在身邊,他別無所求。

還記得他回來的那天,浴室裏水龍頭開著,水聲潺潺。

鏡子映射出一雙屬於野獸的眼睛,碧藍的眼眸裏是控制不了的占有欲,偏執而瘋狂。

楚思的嘴角牽起一個譏諷的笑容,他看著那雙與父親如出一轍的眼眸,終於明白過來,無論他如何僞裝,動物始終成不了人。

母親説得沒錯,他體内流的是和父親一樣骯髒不堪的血,骨子裏的獸性無法丟棄,掩飾亦是徒勞。

在摘下黑色隱形眼鏡的同時,那張披了二十四年的人皮也隨之一并撕下。

那個愚蠢軟弱的男孩從此不復存在。

手下告訴他這半年來她活動頻密,在世界各地不斷擴展人脈和生意。

楚思失笑,她就真的這麽愛錢?馬不停蹄地做生意,一點都沒想過他,他畢竟算是為她而死,她難道就沒半點觸動嗎?

他僞裝了死亡,骨灰還在明珠市裏放著,可是她一次也沒拜祭過。

楚思嗤笑一聲,笑自己愚不可及。

算了,他早就該預料到這個結局,從一開始就不該奢望她會回頭。

不過沒關係,她不回來,他便抓她回來。

他要剪斷蝴蝶的翅膀,讓她再也無法逃離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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