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賭局

拉斯維加斯，世界聞名的不夜城。

Wynn Palace大門。

秦夙搭着純白的狐毛披肩，披肩一直垂到小腿，掩蓋住她形銷骨立的身形。

楚思一身顏色寡淡的深灰色西裝，唯獨右手戴着的藍寶石戒指和藍眼睛相映生輝。

還有一個格格不入的中年男人跟在後面，勉為其難地穿了正裝，但胸口不倫不類地掛了一個動漫女郎別針。

保鏢護送他們進入酒店，一路到達賭場門口，卻被告知不能攜帶武器。

在他們前面還有其他受邀而來的人，看得出他們都對這個安排十分不滿，畢竟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武器比衣服更重要，沒了武器如同裸奔似的。

但也許那些人和他一樣有非來不可的原因，除了發幾句牢騷以外並沒什麼激烈的反抗，被迫接受這個令人不安的條件。

楚思他們把武器都交出來，經過金屬探測器後被放行。

大門後是拉斯維加斯最大的賭場。

聽完服務員的解釋，楚思明白了這裏的遊戲規則，賭場裏幾百張賭桌任君選擇，每張賭桌能贏到的東西都不一樣，有的是一隻古董手錶，有的是一個不知名的頭顱，也有的是一個孩子。

這些獎品對某些人不值一文，對某些人卻是無價之寶。

賭注可以是金錢，也可以是任何別的東西，客人之間也能自己開賭局，自由度非常高。

他來得遲，其他客人似乎都已經找到自己的目標，正在全力以赴地賭博，有人欣喜若狂，也有人把自己的器官都賭輸了，直接當場被開膛破肚。

楚思先帶秦夙到休息區坐下，然後自己在賭場繞了一圈。

可是他沒找到他要的東西。

“King！晚上好！” 肥胖的崔先生遙遙望見他，趕緊屁顛屁顛快步過來打招呼。

“晚上好” 寒暄幾句後，楚思問，“是誰邀請你來？”

聞言，崔先生胖胖的臉蛋凝固了一下。

“啊？不是...不是您叫我來的嗎？” 爲了證明自己的話，他打開手機郵箱，展現一封由Glasshouse發送的郵件。

楚思眉心緊皺，正要繼續詢問，卻見賭場中心升起一座高台，聚光燈打在台上，把全部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一把沙啞的，聽上去像經過處理的聲音在所有人的頭頂廣播。

“Ladies and gentlemen，接下來是我們的壓軸游戲”

“俄羅斯輪盤”

一聽到俄羅斯輪盤，大家都收起了好奇心，雖說在場的都是亡命之徒，卻不是真的想亡命。

俄羅斯輪盤的風險太高了，與自殺無異。

“贏家可以獲得......粉鑽解藥的配方”

全場嘩然。

粉鑽之所以昂貴，就是因為它無藥可解，中毒者為了保命只能不斷購買，直到傾家蕩產，如果有了解藥，他們絕對願意用更高的價格來斷絕毒癮。

由此可見，得到解藥配方等於從此一本萬利。

方才被俄羅斯輪盤嚇退的人又開始蠢蠢欲動。

在其他人還在猶豫的時候，一個人已經走上高台，他的步伐那麼平穩，彷彿只是上去做個剪綵嘉賓。

秦夙看著台上的人，眼裡只有一個模糊的身影，但她就是認得出那是楚思。

聽力不好的她聽不見廣播內容，但她隱約感受到四周的氣氛，緊張地問，“怎麼回事？”

Noah回答，“他們在賭粉鑽解藥的配方”

“賭注呢？”

倘若實話實説，她大概會衝上臺上把楚思扯下來，誠實的Noah唯有臨時編一個謊言，“......加勒比海的控制權”

秦夙喃喃道，“這個賭注的分量不太夠啊......”

雖然有點疑惑，但她沒繼續問下去。

Noah悄悄鬆了口氣，無比慶幸秦夙退化的視力，沒留意到他滿頭的冷汗和閃縮的眼神。

荷官推給楚思一把左輪手槍，“請”

在沉默之中，楚思彷彿感受到幕後那把聲音的迫不及待。

他的動作一點不磨蹭，槍口對準太陽穴。

他的視線一直投向休息區的方向，秦夙也在看著他，不過他知道她看到的只是一片光影。

只有她身旁的Noah看見了他淡藍眸子裏溢出的歉意和濃濃的不捨。

Noah驀然不安地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盯着楚思緩緩收緊的食指。

啪嗒。

是空彈。

那把神秘的聲音好像一時愣住了，沒即時給出反應。

楚思平靜地放下手槍，沒人注意到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他知道那個人在錯愕什麼，拿起手槍的那刻他就知道手槍的重量不對，六個膛室裏有五個填了子彈，換言之存活的機率從六分之五變成只有六分之一，策劃這場謀殺的人大概沒想到他真的能活下來。

不過聲音似乎接受了這個事實，大度地說，“恭喜，來，帶幸運兒去取他的獎品”

服務員鞠躬做了個請的手勢，但楚思沒有動，他還有事情想問崔先生，然而環顧四周，卻不見那個胖子。

他到哪兒去了？

服務員再次做出請的姿勢，楚思惟有走到休息區，帶著秦夙Noah和保鏢跟著服務員離開。

為吸引更多客人進入賭場，賭場面積很大，設計得四通八達，無論在酒店哪個角落，都總有個通往賭場的出入口。

楚思一行人剛從某個通往客房的出口離開，賭場的好幾個入口就被撞開了門，數不清的警察荷槍實彈傾巢而出。

“你們已被包圍！速速投降！”

沒有武器的各方大佬此時慌不擇路，一些反應不及的已經被警方逮住。

長達十多年的跨國緝毒行動終於畫上句號，他們布下天羅地網，來了個甕中捉鱉，將賭場裏的犯罪分子一網打盡，世界各地的清剿亦在同步進行，為求將毒瘤連根拔起。

賭場一片兵荒馬亂，槍聲四響，連半聾的秦夙都聽見了，地面的震顫從腳跟一直漫上心頭。

不等她發問，楚思已將她抱起來，保鏢接到通訊，報告道，“直升機將於五分鐘內到達，追擊手已準備就緒”

為了防範這場明顯居心不良請君入甕的邀請，楚思早在酒店附近各處做好人員佈置，可是他沒預計到賭局的舉辦者會和警方合作，導致他準備的人手不太充足。

這個舉辦者出賣他們，他自己也脫不了身，到底是哪裡來的瘋子？

預先計劃好的路線被打亂，他們只能隨機應變，一路上不斷遇上圍捕的警察，由保鏢組成的盾牌越來越薄。

楚思搶了某個警察的槍，單手把秦夙扛在肩上，表演神槍手的技術，剛冒出半個頭的警察連他的臉都沒看到，就糊里糊塗地升了天。

Noah也拿了槍，完美示範什麼叫百發百不中，走廊的雕塑在他亂槍掃射下打成碎片，毫髮無傷的警察被他這一波操作鎮住了，Noah趁這個空檔，機智地把射空了的手槍當飛碟那般一扔，竟然把人砸昏了。

“果真是天才啊我” 他一邊驚嘆於自己的機敏，一邊躲在保鏢後戰略性撤退。

電梯被停了，他們從樓梯往上走，Wynn Palace整整九十九層，還有一大段路才到天臺，保鏢已經全軍覆沒。

一隊警察從防火門現身，楚思射完最後一顆子彈。

就在他打算用Noah擋子彈的時候，槍聲響起，警察的眉心爆出一朵紅花。

回頭一望，身穿警服的劉浩從上層下來，“天臺不安全！你的直升機已經被控制了！上去也沒用！”

他遞給楚思一張萬用房卡，“5807號房，準備了警察制服，停車場二樓會有人帶你們離開”

楚思沒有接房卡。

劉浩凝視着他，“最後信我一次，好嗎？”

“警察快要將整棟酒店包圍了！時間無多！”

說時遲那時快，又有一個警察從防火門走進來樓梯間，劉浩把槍一舉，毫不猶豫地擊斃了他的同袍。

他聲嘶力竭地吶喊，“快走！”

楚思拿了房卡，轉身往下走。

他們運氣不錯，暢通無阻順利到達58樓，然而還沒走到7號房，就聽見大量的腳步聲從走廊兩端傳來。

來不及了！

楚思當機立斷，用萬用卡刷開最近的門，立即把門關上。

房間是黑的，但落地窗外璀璨的燈光足以讓人看清環境。

房裡有人。

一個身材肥胖的人跪在地上，落地窗前有個坐輪椅的人。

輪椅人發出了詭異的笑聲，在寂靜的空氣裏格外刺耳。

“在賭場要不了你的命，現在你竟然自己撞進來了，看來命運真的逃不過”

這種沙啞奇怪的音調正是賭場裏的那把聲音。

“當初炸化工廠的時候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報應吧？”

楚思一字一頓，“姜...旻...！”

姜旻把輪椅轉過來，猙獰的臉掛着笑容，肌肉因燒傷而萎縮，只能佝僂着背。

他身上綁著一個計時炸彈，血紅的數字正在跳動，00:05:59，00:05:58，00:05:57……

被綁起手腳跪在地上的胖子，崔先生，像隻蟲子般扭動肥大的身軀，哭得涕淚交零，“姜大哥啊！姜大哥......”

很明顯，這是姜旻的復仇，他協助警方搜捕得罪過他的人，而直接把他弄成這副模樣的崔先生則要給他陪葬。

楚思陰錯陽差，闖進了行刑室。

他悄悄按下門柄，卻發現門鎖上了。

姜旻露出一個森冷的笑容，“自投羅網”

楚思放下秦夙，殺意湧現，只要把姜旻連人帶炸彈扔出窗......

姜旻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舉起右手握住的東西。

“你可以試試，是你比較快，還是我按下按鍵比較快”

一句話就讓楚思定住了。

“別動，動一步就別怪我提前送你們一程”

意識到不可改變的結局，楚思放輕語氣說，“她是無辜的”

對昔日的舊情人，姜旻沒有憐香惜玉，“是嗎？真遺憾”

一路奔波，秦夙脆弱的身體經不起折騰，彎腰就嘔出一口血。

楚思焦急說，“她身體不好！讓她坐一坐，拜托！”

姜旻嗤笑，都快要死了還在意這些，腦子有毛病。

秦夙的長披肩早就在混亂中掉落，枯瘦的手腳一覽無遺，姜旻自問是紳士，讓她死前舒服點亦無妨，這點風度他還是有的。

他頷首，“坐沙發”

見秦夙連站都站不穩，他又補充句，“Noah扶她過來吧，前途無量的天才科學家被牽連進來，也是個可憐人”

Noah和秦夙得了批准，一步一步走向沙發，沙發就在姜旻旁邊，他輕易看清她的狀態。

見她和自己一樣面目全非，他有些感嘆，“怎麼把好好一個美人養成這個模樣了？嘖嘖”

他用嚴重燒傷的手碰了碰她的臉頰，嘲笑道，“還不如當年跟我留在首爾”

秦夙被他一碰，咳得更厲害，前襟全是血跡。

站在門口的楚思攥緊垂在身側的拳頭，戒指上的藍寶石被黑暗吞噬了色彩。

炸彈上的數字在無情地跳動，距離同歸於盡還有一分鐘。

平時一驚一乍的Noah在面對生死關頭表現出科學家的冷靜，他拿下胸口上的扣針，與上面的動漫女郎默默對望，做最後的告別。

楚思羨慕極了，最讓他難以忍受的不是死神的鐮刀懸在頭上，而是到死的那刻他都無法在秦夙身邊。

從門口到沙發短短的一段路好像相隔了整個世界。

秦夙看不清楚思的神情，可他的痛苦清晰地傳遞進她心裏，她揚起一個微笑，“楚思，你是上天給我最大的恩賜，我沒有後悔，就算重來一遍，我也會回到你身邊”

虛弱但毋庸置疑的嗓音穿過房間，溫柔地淌入楚思的胸腔，淚水無聲滾下雙頰。

秦夙話裏帶著笑意，卻又無比認真，“就算是十八層地獄，我也會爬回來找你”

倒計時最後十秒，炸彈發出了滴滴的響聲，提醒着他們所餘不多的時間。

滴，滴，滴。

倒計時最後七秒，崔先生放棄掙扎。

滴，滴，滴。

倒計時最後四秒，Noah低頭給老婆一個吻。

倒計時最後三秒，姜旻閉上眼睛。

沙發上奄奄一息的秦夙倏然動了起來，那副羸弱的身軀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從沙發彈起撲向輪椅。

她身後留下獵豹的殘影，一如當年，迅猛有力。

輪椅撞破玻璃窗，一飛衝天，玻璃碎片反射着月亮的光，閃亮如碎鑽。

半空中的秦夙回首，像個誤闖凡俗的天外來客，人間的萬家燈火映照在她的眸子裏，她綻放一抹肆意飛揚的笑，讓天地為之失色。

時間被吸入蟲洞，剎那光陰拉長至永恆。

楚思屏住呼吸，他好久好久沒見過她這樣笑了。

可是還沒等他看個真切，無聲的白光就席捲目之所及。

絢爛的烟火曇花一現，點綴了拉斯維加斯的夜空，驚鴻一瞥繼而歸於沉寂。

春夢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