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去?”周铖問。他很少這麽開門見山毫無藝術性地跟別人說話,直白的後果就是這話聽起來不像隨口一問,倒像是緊張了。
相比之下小瘋子很自然,自然得甚至有些自在了:“不幹嘛,出去轉轉。”我想如果這時候他腦袋上有頂鴨舌帽,他可能就會直接吹口哨了。
周铖很細微地皺了下眉,但我依然沒辦法從他的眼睛裡捕捉到具體情緒,稍顯漫長的幾秒安靜過後,我才聽見他淡淡的嗓音:“過馬路看著點兒紅綠燈。”
小瘋子忽然笑了,我覺得他可能察覺到了一些我沒能察覺的東西,所以敢於一針見血地問:“是不是怕我也跑了?”
周铖徹底沉默了。
我好像開始懂了。
唯獨小瘋子依然悠哉,他居然真的輕吹了聲口哨,眉毛不懷好意地挑起,連笑容都是壞壞的:“我不是花花,放一百二十個心。嘖,又不是非你不可。”
周铖眯起眼睛,毫不客氣地打量小瘋子,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仿佛小瘋子是件標價昂貴的藝術品,而他正在考慮要不要砸這個錢。
我一直以為周铖的情緒就是尚方寶劍,除非必要,否則根本不會亮出來,所以對於他這會兒的毫不掩飾,打心底覺得驚訝。可沒等我驚訝完,更讓我掉下巴的事情發生了,周铖竟然追問了一句:“真的麽?”
……我的世界觀崩塌了。
這話是你周铖應該問的嗎?!你不是應該面對二零一二的火山海嘯地震泥石流冰雹龍卷風都微微一笑不帶走半片雲彩嗎?!
當小瘋子斂了笑意,正色起來之後,我徹底回到初始狀態——白茫茫。
“想要實話麽,”正經起來的小瘋子居然有那麽一點點像個爺們兒了,“那你聽好。截止到目前,還是,但以後,誰說得準呢。”
周铖沒再沉默,也沒再留出微妙的空白,直接道:“別以後了,就在當下。”
小瘋子愣住,似乎有些悟了,卻又不太敢信:“你……什麽意思?”
周铖勾勾手指。
小瘋子懵懂地走過去,腳步怯怯的,像只見了生人的小狗。
周铖沒耐心等他走到跟前,直接伸手把人扯過來,扣住對方的腦袋就親了上去。
我的大腦依然空白,但身體卻條件反射地退後,再退後,最終躲回自己的小黑屋。
客廳裡後來發生了什麽我不確定,哦,也可能沒發生在客廳而是轉戰臥室了。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可有時候,老話也未必都對。我不知道這倆啥時候成這樣的,就像我不知道花花啥時候決定了離開一樣。很多事情都在發生,可又都被我忽略了。
無意的,或者有意的。
花花帶走了手機,可在他走後的兩個月時間裡,那個號碼從沒發來過一條信息,或者打進過一個電話,自然,我也沒主動撥過去。一個奔四的大老爺們兒拿打不打電話或者發不發短信來較勁都不能用可笑來形容了,我覺得我有點兒腦殘,可就是控制不住,哪怕理智告訴我或許花花只是帶走了手機,未必會繼續用這個號,再說他既然不聯系,某種程度上就算是表明了立場,可我依然執著地堅持著這場單方面戰爭。小瘋子問過我,說你一點都不擔心啞巴的安全嗎?我還真不。他是不能說話,可有手有腳,能讀能寫,十六七的時候都餓不死,沒道理現在活不下去。況且之前幾個月利潤的分紅都在他的銀行卡裡,雖然不多,可支撐兩三個月的住宿夥食費不成問題。他沒有矯情的把卡留下,說白了,不是拿離家出走這事兒嚇唬誰,是真的想出去闖闖,做些事情,我要再擔心,就真的是看不起他了。
但是我很想他。
夜深人靜坐在床上抽煙的時候,我就敢承認這個了,承認當你生活中已經習慣的人忽然不見了,那種拚圖缺了一塊兒怎麽都找不到的感覺的確抓心撓肝。
男人和男人談的感情究竟是個什麽樣兒,我圍觀了周铖這麽些年也沒鬧明白。肯定和兄弟哥們兒這種不一樣,但是男女那種好像也不適用,我沒辦法想象倆糙老爺們兒四目相對愛意濃濃的互訴衷腸,情到深處再來個法式熱吻,相比之下,周铖和大金子那種上來就乾乾完拉倒的模式似乎更容易接受。
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這話很無恥,但是很實在。我想花花之所以下定決心走,那天被我一腳踹得撞破頭肯定是定了乾坤。但其實我炸不是因為他摸了我的下面,而是因為被他摸的那個瞬間我居然有了快感。
第 77 章
天漸漸變熱,白晝更長,夜晚更短,這個炎夏來勢洶洶。
蚊蟲們也趁機狂歡,咬得人沒處躲沒處藏,我幾乎把花露水當成了潤膚露,依然滿胳膊滿腿的星星點燈。餓了就吃,癢了就撓,這是人的本能,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不留指甲,卻還是生生把自己撓成了渣滓洞裡的革命先烈。
“蚊子愛叮你,說明你有人味兒。”小瘋子說這話的時候正往自己的小腳趾上抹著牙膏止癢。
要我說蚊子對他的一片赤誠遠勝過我,那麽難下嘴的地方也排除萬難攻陷了。
通常這種無聊的閑磕牙周铖是不會參與的,更何況他這會兒渾身上下沒一個包,光滑得可以去給兒童沐浴露做廣告。
電視裡播著晚間新聞,某地區又交火了,兩派照例互相指責對方。周铖去廚房切了小半個西瓜,自己拿了一塊,剩下的放到了茶幾上,小瘋子一邊嘟囔著遞給我一下能死啊一邊從沙發裡爬起來伸手去拿,我有些困倦地打著哈欠,精神上很想吃,但肉體上懶得動。
我從沒覺得生活單調無聊,但當我意識到時,這已經成了常態。
彈簧床折疊起來靠牆立在客廳一角,並不佔什麽空間,稍不留神,就被人遺忘了。安靜,低調,毫無存在感,一如它曾經的主人。
“哦對,我昨天給啞巴打電話了。”小瘋子把啃得只剩下白瓤的西瓜皮丟進垃圾桶,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
我條件反射地坐直,精神和肉體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統一。
“你們……都說什麽了?”我笑了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一點不緊張,半點不關切。
“馮一路你沒事兒吧,”小瘋子瞥我一眼,“他要能說什麽那還是啞巴嗎?”
我有些狼狽,就像被識破外婆偽裝的大灰狼,於是惱羞了:“你都知道還給他打屁電話!”
“所以我後來毅然決然地掛斷電話改發短信了嘛。”小瘋子望著我,無辜地眨巴眼睛。
“行,”我微笑,溫和地微笑,“那他在短信裡都說什麽了?”
“一切順利,勿念。”
“然後呢?”
“沒了。”
“……”
“馮一路你眼睛瞪得真恐怖還有好多血絲,你最近休息的不好嗎?”
如果不是周铖在場,如果不是考慮到雙拳難敵四手,我……周铖你他媽的為嘛會找小瘋子你是嫌自己生活太順遂了嗎!!!
後來三個人又扯了些什麽我鬧不太清了,反正有營養的不多。期間我的肉體和精神再次分離,前者參與家庭扯淡,後者飄到天花板上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語,小瘋子和花花發短信了。
這感覺很難描述,總之有點糟。就好像你發現了一間很上檔次的飯店,你很想進去吃一次,可是沒有信心,於是你需要西裝革履,需要腰纏萬貫,需要做好一切能做的準備才敢邁進去。可是當你的準備工作才進行到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少的時候,別人捷足先登了,然後吃完一抹嘴,看著依然在門外躊躇的你問,怎麽不進去啊,十塊錢隨便吃,管夠!
半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思想鬥爭了很久,終於在手機快讓我磨掉漆的時候,發出了那條一晚上躺在草稿箱寫了又改改了又刪刪了再寫的倒霉短信。
【最近怎樣?】
發完我才注意到,手機裡的時間顯示,凌晨1:27。
我有點後悔,因為這等於直接告訴對方我大半夜的睡不著覺然後想到了你。
操,兩三個月都挺過來了,就不能挑個風和日麗的白天抽風嗎!晚個一天半天你能死?!
喪氣地把手機丟到床頭櫃上,扯過夏涼被把頭蒙起來,我要做一隻鴕鳥。即便屋裡沒有其他人,即便花花要到明天早上起床才能看到我丟人的行徑,但這也不能阻止我從現在開始就把頭扎進沙子裡。
人一旦選擇了逃避,精神就松弛多了,沒一會兒,我就感覺周公在我的枕頭邊兒吹氣,吹得我暈暈乎乎,飄飄然然……直到短信鈴聲驟然響起。
最初我還不能確定,因為半拉元神已經飛向了自由國度,可夜實在是太靜了,短信鈴聲的余韻久久不散,勾魂使者一般在這空間裡飄來蕩去,擾我心神。
終於,我和這家夥聯手打敗了周公。一股腦從床上爬起來,我甚至顧不上開床頭燈,摸黑從桌上胡亂抓過手機,屏幕已經暗了,我毫不猶豫地解鎖,刺眼的亮光裡,一切正如期望。
網上說人之所以喜歡拋硬幣不是因為它能幫你做出正確決定,而是當你把它拋向空中的一瞬間會忽然明白自己期望的究竟是哪面。同樣,短信鈴響的那個瞬間,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期待這條回信。
【怎麽這麽晚還不睡?】
一口老血噴出八百丈遠,媽的老子醞釀這麽久你就不能配合著回條有深度的?!
【睡不著!】回信言簡意賅,且可充分表明我的情緒。
【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