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習慣的問題,李小寶總是睡覺很早,通常十點半就叫著困,然後一溜煙進臥室再不出來。我的習慣是十二點以後睡,不知道為什麽,這兩年覺都很少,但花花居然也到十二點,這讓我很意外。記得離家之前他也是個不到十一點就打哈欠的主兒。
我也有想過他是不是為了配合我的時間或者乾脆就是陪我,不過一段日子下來,這種自作多情的想法徹底被我撲滅了。原因無他,只剩下我倆的這一個多小時裡,大部分的活動就是看電視,我看得很無聊,但花花看得很認真,所以我也就不好打斷。況且沒有話題硬找話題的東拉西扯很痛苦,我還真不擅長這個。
剛回來那陣子我很想知道花花的想法,對於回來,對於我,對於他自己,對於未來的生活,不管什麽都好。可現在那種迫切的心情似乎隨著流水般的日子也趨於平淡了。因為想知道的初衷是為了對以後的生活有個方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該往什麽地方努力,而現在不用費心猜了,日子它自己就發展的很好,想知道大家怎麽想的,什麽期望,那就看看日子的走向吧,這便是所有身在其中的人的期望共同作用的結果。
“你這師弟絕對是個寶。”我拿過蘋果啃一口,隨意道。
有時候氣氛太安靜了,我也會這樣扯上一兩句,不然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花花是那種你不找話題他絕對不把眼睛從電視上移開的類型,我也搞不懂午夜劇場裡那些凶案刑偵劇有啥好看,不過只要我一開口,他總會放棄電視轉過來,認真聊天。
我很欣慰。
是不是有點像容愷?花花打字問我。
我點點頭,然後補充:“幸虧集合的都是小瘋子的正面特點。”
花花樂:他也有抽風的時候。
我笑笑,不太想看花花眼裡的神采:“那估計是隻跟你,我可沒撞見。”
以後你就知道了。
收拾情緒,我真心實意道:“嗯,其實挺招人稀罕的,總感覺又多了個弟弟。”
花花飛快打字,然後表情微妙地遞給我,我一看,上面寫的是:比我這個年紀的時候討人喜歡多了,對吧。
我很認真地想了想,誠實回答:“完全不具可比性。某家夥那個時候多有骨氣啊,堅決不食嗟來之食,再看看小寶,就差抱大腿了。”
花花被逗得笑開了壞,前仰後合的手機差點兒脫手。
印象中花花從沒這麽樂過,今兒我算是開眼了。
花花還是那個花花,但又好像不是那個花花了,從前的馮一路希望花花開朗,現在的馮一路面對開朗起來的花花,卻有點兒無所適從。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又想了下我說過的話。說李小寶的到來像是又多了個弟弟,不假,但其實這個弟弟和當年花花給我的感覺還是不同的。說不上具體是哪裡,但確實差別很大。如果說李小寶像可樂,甜絲絲冰涼涼,雖然短暫,卻也是輕快的歡樂,那麽花花就像酒,雖然越釀越醇,雖然回味悠長,可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我一直以為我只是把這個酒放著沒動,但實際上我已經喝了,什麽時候下的口已經無從考證,當我有意識時,早就是第二天清晨,酒香什麽的全無印象,就剩下宿醉的頭痛欲裂,凶殘而持久。
如果不是當年而是現在才遇見的花花,或許他也只是一聽可樂,可能人上了年紀感情也會變得淡薄吧,我想。
但是沒人來幫我實現這個“如果”的願望。
四月末下了一個多星期的雨,這天更是到了頂峰,雨點像篩豆子一樣啪啪打在窗戶上,聲音很響,弄得幾個服務員開玩笑說這哪兒像下雨,分明是下雹子。
前廳沒客人,後廚自然也不忙活,所以李小寶早早竄出來跟服務員一起樂呵呵地看電視,那明明是個相親節目,卻愣是讓他們看出了小品的效果。
我也跟著瞎看了會兒,這才發現花花還在後廚呢。我有些奇怪,便走到後面想看看花花在幹啥。卻沒想到他居然捧著一本書坐在儲藏室的門口看得聚精會神。我一直以為這種造型只會出現在周铖身上,所以最開始的半分多鍾裡一直愣在那兒,然後才慢慢緩過神兒。
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花花成熟了,這種成熟不只體現在性格,還體現在方方面面。譬如最初把廚房交給他倆的時候我還有點擔心,所以好幾次客人特別多的時候我都去後廚看,擔心他們手忙腳亂,可事實上花花比我預想的要沉穩得多,後廚的一切包括李小寶,都在他的調度下高效而有序。這樣一想,似乎認真讀書的花花也就順理成章了。
我輕輕扣了扣門板,花花從書中抬起頭。
“大家都在前面呢,你就別一個人窩這兒了。”
花花舉舉手裡的書,示意他才看到一半。
我不以為然:“書哪有讀完的時候,周铖從監獄裡讀到現在了,除了近視度數,沒見其他的往上漲。”
花花歎口氣,合上書起身走過來,那表情仿佛在說,得,我說不過你。
我滿意微笑,轉身正準備回前廳,卻忽然被他拉住胳膊。
我愣住,回過頭疑惑地看向他:“怎麽了?”
花花松開手,抿著嘴唇站在那兒,似乎有什麽事情,卻又有點兒猶豫。
我靜靜地等著下文,絲毫沒有煩躁,我發現耐心是我現在最不缺的東西,尤其是面對花花的時候,似乎只要他願意和我說話,我就可以給出無窮無盡的時間。
終於,花花開始在手機上寫字,但是寫得很慢,過了很久,我才看清那幾個字是:怎麽沒看見鄒姐?
我驚訝地看花花,因為自打回來就沒人提過以前的事,我以為大家心照不宣。
花花沒有挪開視線,就站在那兒任由我打量,可是他的眼底太平靜了,平靜得根本讀不出情緒,起碼,我看不透。
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我謹慎斟酌著用詞:“你走之後飯店有段時間效益不太好,幾乎發不出工資,所以她們就都走了……”
花花點點頭,仿佛接受了這個說法,沒再繼續問。
我在心底長舒口氣。
人這一輩子總要為自己撒幾次謊,或許花花看出了破綻,但即便他聰明到了周铖的境界,也不可能憑空想象出我和鄒姐好過,這就夠了。
至於為什麽不想讓花花知道這個,我也說不清。
“你倆在這兒幹嘛呢,”李小寶忽然從門口冒了出來,“節目都演完了!”
我黑線:“一個破相親有啥好看的,有這時間不如看看新聞。”
李小寶撇撇嘴,跟小大人兒似的:“大哥這就是你OUT了,現在相親是大齡男女青年的頭號問題,不成家何以立業?”
好麽,這還一套一套的。
“對了大哥!”小孩兒忽然想起什麽似的。
我眯起眼,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怎麽還不結婚?”
果然,中槍。
我能說啥。說我對女的沒感覺了?我現在得靠想著男的來擼管?還是來個火山海嘯颶風啥的把我帶走吧……
“一個挺好,幹嘛非結婚了,花大把的錢就為找個人管你,這不腦子有病麽。”話一出口,我都佩服我的應變能力和智商。
“大哥,你這個想法很新穎啊!”小孩兒的表情忽然閃閃發亮起來,“快快,給我仔細講講,我爹媽現在總催我找對象,我都煩死了,下回再催我,我就拿這話堵他們!”
我扶額,剛想說你敢不敢弄點兒正經的,花花卻比我先一步有了動作。
又是手語,我現在頂煩見著這個,鬧心。
可是李小寶很自然地也馬上也比劃起來。我不知道他倆在說什麽,但肯定還是剛才的話題,看表情多半是花花和我想法一致,都覺得李小寶不靠譜,但一句不靠譜肯定用不上這麽多動作,所以他們還說了別的,可是說了什麽呢,我再怎麽發散思維也聯想不出來,隻好傻瓜似的看著李小寶在花花的教訓下先是不忿,然後打蔫兒,後又忽然精神,再往下就只剩笑模樣了。
我悄悄退出後廚。
那是一個唯有他們才能理解的世界,我杵在那兒,只剩格格不入。
人性是不是本賤我不敢說,反正馮一路肯定是個賤皮子。別人對你好的時候你不要,非等到他身邊有了別人,你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
除了活該,不做其他評價。
第 82 章
打從花花回來,我就一直想和他好好聊聊,不管什麽內容,只要能坐在一起說說話就好,可是始終沒尋到這樣的機會。明明還在一個屋簷下,我卻總覺得離他越來越遠。不過這樣也有一個好處,就是我不再胡思亂想了,自花花回來便躁動的心情慢慢踏實下來,總算可以認認真真去幹點什麽事兒。比如,學手語。
起初我想的很簡單,以為去書店買本手語入門就行了,結果我不光高估了自己的智商還低估了手語的複雜。後來沒轍,我隻好偷偷抱了個周末培訓班。這事兒我誰都沒跟誰說,作為老板,周末消失個半天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於是這秘密還真就守住了。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真正開始學這個,我才發現原來手語並不是我想的那樣隨便比劃比劃領會精神就好,它有專門表達某些詞的手勢,比如簡單的你好,再見,太陽,月亮,豬牛羊等等,也有為了人名地名等無法統一表示的詞專門“打字”的手勢,我有點兒後悔沒早學,這樣可以讓花花省下很多敲短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