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腳是真他媽狠,那人直接飛出一米多摔到地上,臉頓時就扭曲變形了,捂著肚子蜷縮在那兒哎喲哎喲的嚎。
花花目光陰沉地走過去,站定,再次抬起腿……
我一個激靈回過勁兒來,你媽花花是真存了把人弄死的心思,這第二腳是要往腦袋上招呼啊!剩下兩個人也看出了危險,一個在我身子底下奮力掙扎,一個站在那兒想上前支援又猶豫不決。沒時間多想,我猛地跳起來衝過去扯住花花就跑!
場景的突然轉換讓花花有點兒跟不上,腳下一直踉踉蹌蹌,好在我死活沒撒手,哪怕掌心被小崽子的手指骨硌得生疼。
就這麽一路跑回操場,我彎下腰扶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抬頭瞅花花一眼,他比我還慘,胸膛帶動肩膀劇烈起伏,好像滿世界的空氣都不夠他吸。
可是,滿世界,只有我自己喘粗氣的聲音。
自打認識花花,我的心裡就長出一根針,這玩意兒有自我意識,平時乖得不得了,但只要花花遭難,不,都不用遭難,只要涉及到花花,它就開始不老實。輕則扎你一下,痛上兩秒,重則群魔亂舞,疼得你想報復社會。
半晌,我終於把氣兒喘勻了,三個孫子沒追來,但心裡那根針不依了,它挑動憤怒鬧革命,吵得我腦袋要炸開。我拚命安撫這幫匪徒,同時盤算著剛剛的情況——
花花那一腳雖然重狠,可頂多踹個胃抽筋腸痙攣啥的,緩緩就好,而且越是內傷越不容易看出來,你以為監獄吃飽了撐得沒事兒就給你拍X光?至於我那一下,撞得雖然重,可那孫子摔倒的時候又不是臉先著地,沒流鼻血沒擦傷,手臂上多個小坑不算要死的罪過。再回到花花,那兩條胳膊是個人看了都不忍心……
於是結論顯而易見。
這事兒我們佔理,雖然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可必須要把它弄成最後一次!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衝動是魔鬼,萬一沒調整好等下怒極攻心再給監管不力的俞輕舟來一腳,那就不是關禁閉的事兒了,沒準這輩子都得拄拐。
“多長時間了?”打小報告之前自然要先了解情況。
可惜當事人不配合,隻定定看著我,仿佛要穿透表象直達靈魂深處。
我的靈魂沒什麽深度,於是不閃躲他的目光,並將這反應作為一種默認。最淺的煙疤幾乎要看不見痕跡了,只剩下隱約的邊緣輪廓,天知道要追溯到哪一年。
“走!跟我去找管教!”那幫孫子除非腦殘,否則就算被打吐血也不可能告發,□在監獄裡是比打架還要性質惡劣的大過,他們不敢冒這個險。但我不怕,頂多被關個禁閉扣點分,換來花花以後的太平,值了。
可我沒想到的是花花居然不去,任我怎麽拉扯,就是原地不動。
我幾乎咬牙切齒了:“我最後問一遍,你到底去不去!”
花花依然堅定地搖頭。
很好,不用等俞輕舟,花雕就完美地讓我怒極攻心了:“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你覺得打報告丟臉?還是你想自己來個絕地反擊?嗯,最好一人一刀把他們都捅了!然後你就痛快了!監獄也痛快啊,再不用養活你了,直接一顆槍子兒送你上路,還省糧食了!反正你活兒也乾不好!”
我罵的聲音很大,弄得周圍好幾個人側目過來。我挨個兒掃過去,想控制情緒,但沒辦法:“看屁啊!沒見過罵人的?都他媽給我滾!”罵完了還不過癮,我又把頭轉回來,惡狠狠地瞪著罪魁禍首,“還有你!你以為裝深沉裝酷就是什麽都懂?你懂,你懂,你懂知道個屁!”
花花不再沒反應,起碼瞪大的眼睛和起伏的胸膛表示他也生氣了。
我不管那個,再一次扯住他往前拽:“你他媽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今天我就是扛也得把你扛到管教面前!你要不嫌丟人咱倆就試試!”
出乎意料,花花沒再堅持,就那麽老實地任我薅著他的衣服,跟著我的腳步往前走。
我終於意識到長久以來的戰略方針錯在哪裡了,對待花花,就不能心慈手軟,這跟養兒子一個道理,不聽話就得打,來軟的沒用,越慣著越無法無天。
媽的之前那麽長時間白憋屈了!
俞輕舟坐在操場一隅,正和其他幾個監的管教聊天,見我走過來,微微挑眉,沒任何起身迎接的意……好吧,這個我原諒他。
“報告管教,我有事報告!”這話可真他媽繞口。
俞輕舟點點頭:“嗯。”
這是讓我繼續呢,但問題是……我瞅瞅另外兩個管教,心裡沒了底。對俞輕舟我還是有點把握的,這人談不上好,但也不是大惡,怎麽說呢,雖然曾經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創傷,但那也是過去式了。進來一年多,我真心覺得王八蛋還是能聽懂兩句人話的。
俞輕舟看出了我的猶豫,總算屈尊降貴起了身:“跟我去辦公室。”
我連忙跟上,走兩步回頭,得,花雕那腳底下又生根了,沒辦法我隻好再回去拉他。本來想拽胳膊,卻在馬上要碰到的時候反應過來,改握住了他的手。
俞輕舟停下來轉過身等我,見此情景譏誚地吹了記口哨:“喲,哥倆兒好啊。”
去辦公室的路上,我小聲囑咐花花:“記住,不管俞輕舟怎麽問你就說自己沒動手,興許就混過去了。他要非較真兒查出來,也頂多幾天禁閉的事兒,我呆過,沒什麽大不了,再說你這是正當防衛,他肯定會酌情考慮。”
花花面無表情,狀似聽得很認真,但有沒有聽進去只有天知道。
俞輕舟的辦公室還是老樣子,我最後一次進來這裡還是半年前,放風的時候被逮住出苦力幫他幫一大箱子材料搬進來。可見我後半年有多循規蹈矩,竟然一次沒有被提溜過來面對面。
“說吧,怎麽回事兒?”俞輕舟把門關上,開啟空調,坐在涼爽的小風底下悠哉地問。
我沒他這份好心情,三下五除二就把剛剛的事兒連同一肚子怨氣倒豆子似的噴出來了。
俞輕舟起先聽得很安靜,待我快講完的時候才慢悠悠出聲:“不用急赤白臉,現在不沒人燙他嘛。”
我氣得肝兒都顫,聲音也不自覺大起來:“那是因為我把他救下來了!你給我好好看看他這胳膊,還他媽有一塊兒好肉嗎!”
俞輕舟眯起眼睛,聲音沉下來:“這是你跟管教說話的口氣?”
我他媽想揍人,想得指尖都疼。可是不行,在這裡你揍誰都行就是動不得管教,他們是這裡的天,把天捅破就真沒活路了。
“對不起管教,我剛才語氣太衝了。”我努力深呼吸,不就裝孫子麽,又不是沒裝過,“我就是看不過去,不能因為花雕不會說話就活該受欺負,對不對?”
俞輕舟看了我一會兒,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你在問我麽?”
我怒目圓睜,廢話,難道我跟空氣交流!
俞輕舟忽然站起來,身體前傾,隔著桌子湊近我:“如果你是問我,那麽我的答案是,馮一路,你會不會太天真了點兒?”
我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
俞輕舟聳聳肩,重新坐回去:“這裡是監獄,不是幼兒園,被人欺負了有老師給你撐腰。想找真善美,出門左轉,哦,你看,我忘了你出不去。”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我甚至忘了生氣,沉重的無力感像座大山,我用盡全身力氣才不至於被壓垮。
俞輕舟看都沒看我一眼,徑自用內線播了個號碼,讓那頭的人過來一下。
沒兩分鍾,敲門聲響起,俞輕舟說了句進來,我下意識回頭,是上個月剛來這裡的新獄警,聽說還沒畢業,這段時間只是實習。
“帶他去趟醫務室。”俞輕舟淡淡地吩咐。
切,我在心裡朝王八蛋豎起中指,你也能使喚使喚實習生。
新人畢恭畢敬地領命,然後往外走,估計是以為花花會跟上,所以走出很遠才又折回辦公室,一臉迷惑:“俞管教讓你跟我走呢!”
花花沒理他,而是轉頭看我。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問我意見呢?
“趕緊去,好好上藥。”我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咕噥一句。
花花轉身就走,那叫一個乾淨利落。
我受寵若驚,下意識往窗戶外頭看,也沒下紅雨啊。
“真是開眼,教導太有方了。”待辦公室的門重新關嚴,俞輕舟誇張地拍了兩下手,表示鼓掌。
我黑線,覺得理他都是浪費生命。
可俞輕舟不覺得,相反,他可能認為生命太漫長了需要和我這個犯人浪費一下,於是用指關節輕輕叩了叩桌面:“坐。”
我的字典裡從沒有客氣,一屁股就坐到了他的對面。
我以為他要跟我說什麽嚴肅的命題,結果人家單手拄著下巴,特天真地來了句:“馮一路,你上過幼兒園沒?”
我皺眉,這什麽弱智問題:“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