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結果無非就是處分相關責任人,什麽直接責任,領導責任,統統逃不掉。
俞輕舟首當其衝,奈何他沒什麽級別可降,這事兒又夠不上開除——倆犯人留遺書了,無論被殺的還是殺人的,都說自己心甘情願,因為再也受不了監獄的禁錮,所以借此獲得靈魂的自由,而各方證據又表明,俞管教確實沒有在精神或者肉體上折磨過死者,於是頂多落個“看管不嚴”的罪名,空掛個處分,唯一實質性的懲罰是三年內不得評優。
第 27 章
俞輕舟被處分的第二日,天降大雪。
看得出老天爺攢足了勁兒,恨不能用鋪天蓋地的冰雪把整個監獄封住。
“這得是有多大冤屈啊……”剛起床,我便對著窗外感慨。
小瘋子正在穿衣服,聽見這話停了下來:“誰冤?俞輕舟?”
我聳聳肩,意思再明顯不過。
小瘋子不以為然:“冤個屁啊,我給你說,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他倒霉,那就是實力不濟。說不定是老天爺終於看不慣他平時趾高氣昂那死樣兒,出手了。”
我無語,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隻好撿實話來說:“監獄裡哪個管教不是那樣兒?你要當上皇上,也一個味兒。”
小瘋子嘁了一聲,不說話了,繼續埋頭穿衣服。
我打了個哆嗦,趕緊也撿起枕頭旁邊的衣服往身上套。
小瘋子聰明著呢,所以有些話不用說太多,點一下,就透。那些管教,扔大街上至多就算個公務員,你要是個平頭老百姓,他就是長臂猿也管不到你頭上。甚至你倆開車追尾了,你都可以從車上跳下來對其破口大罵,反正和諧社會人人平等。但在這裡,他們就是皇上,有時候可能他們並不是故意要有某種優越感,就像我們這些蹲苦窯的也不是天生就會裝孫子,可那話怎麽說得,環境改造人哪。
“不過那倆人也真是想不開,”穿好衣服的小瘋子打個哈欠,一臉沒睡飽的樣兒,“聽說都服刑一半了,頂多還有個四五年就能出來。”
“可能是真熬不住了唄……”我垂下眼睛,想起了自己剛進來那會兒的躁狂。
“有什麽可熬不住的?”小瘋子問我,特認真。
對視兩秒,我重重歎口氣,把那個湊近的大腦袋推開:“地球上的事兒沒法和你解釋。”
火星寶寶不樂意了,一副“老子還不樂意聽了呢”的表情,氣勢洶洶地離去。
眼見著小瘋子進了廁所,一旁圍觀的周铖微笑調侃:“其實某些火星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所有監獄裡的犯人都沒心沒肺油鹽不進智商二百死性不改?”我被自己的假想逗樂了,“那政府容易瘋。”
金大福正好洗完臉回來,看了我倆一眼,然後彎腰往床底下塞盆。
我好心提醒:“有話你就說,別憋著。”
把盆安置妥當,金大福直起腰,目光深邃而凝重:“還有五分鍾集合吃飯,你倆能趕緊洗臉刷牙完後路上在嘚吧麽?”
這是個很好的提醒和建議,於是我把毛巾往身上一搭,同時拍拍大金子肩膀:“放心,我馮一路從不乾挖人牆角的缺德事兒。”
語畢,我刺溜一聲直奔水龍頭,可還是慢了半步,讓妒夫在我屁股上留下半拉鞋印兒。
這場雪時而大如白鵝毛,時而細如小米粒兒,下下停停,持續了整整三天。
俞輕舟也消失了三天,據說——又是據小瘋子說,他總是有詭異的信息來源——那廝得了幾天帶薪休假,在家歇著呢。
我分析可能是監獄也知道在這件事情上有點兒委屈王八蛋了,於是考慮到照顧同志情緒,來了這麽一手。金大福對此完全沒興趣,所以不予置評,小瘋子認為我美化了政府,真實情況很可能是為了防止王八蛋帶著情緒工作容易出事兒,所以強製冷卻幾天,周铖和花花應該是同意我的,但他倆真不是那高調表態的人,所幸隔壁幾個號的獄友們對此很認可,怎麽說呢,雖然對俞輕舟談不上喜歡,但客觀的講,都覺得他對犯人還不算太后爹,同時認為監獄的處分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不做點樣子給上級看,領導不好交代。總而言之就倆字兒,倒霉。
周末,天氣放晴,犯人防風,我終於在操場看見王八蛋。樣子倒和放假前沒什麽變化,沒消瘦,沒枯槁,只是少了些精氣神兒。懶洋洋倚在光禿禿的樹底下,時而看看天,時而發發呆。
我悄無聲息地靠近,想搞個偷襲——我承認此舉有點兒不知死活而且完全是閑得蛋疼吃飽了撐的,但就這,還是在查兩步的時候讓人發現了。
王八蛋的表情沒什麽大變化,只是略微挑了挑眉毛:“怎麽,想跟管教談心?”
我揉了揉被凍脆的耳朵,疼得嘶嘶吸氣:“報告管教,是。”
俞輕舟沒想到我答得這麽痛快,露出饒有興味的笑:“那說說吧,想談什麽?”
我對上他的視線,聲音朗朗:“監舍的暖氣可能有點問題,這幾天一直不冷不熱的。”
俞輕舟愣住,表情囧起來:“就這個?行,我讓後勤給市鍋爐房反映反映。”
我咧開嘴:“一定要落實到位啊,管教。”
俞輕舟氣得不輕,那表情像要踹我:“你還有正事兒沒,沒有滾蛋!”
太陽不知何時躲到了雲後面,整個天空顯得灰沉暗淡。不過有了表情的俞輕舟整個人亮起來,眼見著就要恢復成我熟悉的王八蛋了。
於是我挺舒坦,也挺安心,說不上為啥。
“還愣著?等我踹你啊!”王八蛋作勢要抬腳。
大老爺們兒被踹兩下又不會懷孕,於是我特淡定地等待管教光臨。
王八蛋的表情有點兒抽搐,最後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兒:“我發現你越來越滾刀肉了。”
這是稱讚,我堅信。
不知打哪兒刮來一陣北風,像刀子一樣割得人臉疼,我把囚服往上拽拽,企圖弄出點兒中華小立領的范兒,卻忽然聽見王八蛋低啞的聲音:“其實我和你們一樣,都在這兒坐牢呢……”
我抬頭看他,他看著別處,側臉輪廓分明,卻是淡淡的苦澀和落寞。
“不對,”他忽然輕笑,帶點自嘲,“還不如你們呢,你們過不了幾年就能出去,我這可是無期。”
“沒想過申請調走?”我想起了那個曾經很關心花花的醫生。
“往哪兒調啊,這年頭沒路子就沒門兒,要麽就別乾公務員。”
我沉默。多少人為考公務員擠破頭,多少人想要個編制都要不到,這是吃皇糧,是鐵飯碗。不乾?除非腦袋被驢踢了。
“得,別替古人操心了,先想想怎麽好好表現爭取減刑吧。”王八蛋終於還是踹出了醞釀已久的那腳,“趕緊找你家小花兒去,他可盯盯兒瞅咱們半天了。”
順著王八蛋的指引,我轉頭去望,果不其然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好麽,大冷天你不乖乖打籃球看我和王八蛋幹啥!
但是有一點我要辟謠:“什麽我家的,他有名有姓有身份,是個獨立的個體。”
“拉倒吧,”王八蛋一臉受不了,“你要是袋鼠能把他天天揣懷裡。”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王八蛋沒多久就徹底複原,再不見一丁點兒創傷後遺症。十七號也恢復秩序,死人的監舍空出來當了倉庫,原來住那兒的人被安排到了其他屋。
我已經快進來三年了,雖然其中也有這樣那樣的狀況,但起碼平平安安到現在,雖說性子被磨去了大半,但未嘗不是件好事。偶爾夜半時分想想這些,我就覺得自己挺幸運。真的,做人得知足。
這天早上,我們還在亂糟糟的洗臉刷牙,門忽然被打開,然後王八蛋就大搖大擺的進來了,後面還跟著個很面熟的家夥,雖然抱著鋪蓋,但同樣大搖大擺。
“這是劉迪,以後就住十七號了,”言簡意賅公布完,王八蛋轉向我,“馮一路你把上鋪亂七八糟的東西收一收,幾天沒檢查內務就給我冒泡是不!”
得嘞,管教有令哪敢不從,我連忙把上鋪零零碎碎的東西都嘩啦到塑料袋裡,然後把塑料袋塞進櫃子,搞定。
劉迪直接把手裡的鋪蓋丟了上去,壓根兒不等王八蛋發話。
王八蛋也沒苛責的意思,雖然皺了眉。
“先去上工,中午我讓人把盆和洗漱用具拿過來。”
劉迪淡淡點了個頭,仿佛在說“嗯,知道了。”
我瞪大眼睛,十七號其他哥們兒也瞧出了反常。這什麽情況?誰是犯人誰是管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