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仁面上微現失落之色,從托盤上拿起了茶盞:“我為領教大將軍的武功特地換裝而來,大將軍就這樣應付我?慢說你手下是西戎殺出來的,就是個個都有你的本事,謝某又何有畏懼。只是不能領教大將軍的高招,真令人遺憾。”
他晃了晃手中茶盞,一口飲盡香茗,拱手道:“謝仁還要回宮侍奉母親,不再耽擱皇后的時間了。”轉過身便要走,屋中內侍上前欲攔,謝仁腳步微錯,便從眾人間輕身穿過,眼看著就要離開殿內。
殿中忽然響起一聲清脆的敲擊瓷器聲。謝仁身形頓住,回過頭看向朱煊,身體看似放松,實已戒備起來。他表面淡漠,眼中已湧上一絲激動,直言:“大將軍改變主意,要賜教一番了麽?”
朱煊卻只是將茶盞放下,意態悠然地吟道:“‘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我倒是想起謝將軍與鳳太傅才入京時,當時鳳玄名聲不顯,你還在臨川王府中和我說什麽不願侍君。轉眼一年多過去,你二人倒都與我平起平坐了。”
謝仁想起當時之事,也難得生出幾分感慨,戰意略褪,點了點頭:“當時我尚無入宮之意……可後來我卻是自宮中被大將軍逼走的,再回來時竟見你成了皇后,心中當真是翻江倒海一般……”他的手背上浮起幾根輕筋,拂塵一甩,便是一道利風刺破窗棱:“大將軍這般春風得意,我怎麽能看得順眼呢?”
朱煊笑道:“彼此彼此。當時七郎與我已定下盟約,誓當永不相負。豈知我不過去了西戎一趟,他便召了你進京。若說不順眼,倒是我看你更不順眼些。”
這麽一來二去地說開心結,謝仁反倒覺著心中開通了許多,回身走到階前,從容答道:“既然你我都有此意,何不就選好兵器,去禦花園較量一番?高下如何不提,至少可一泄心頭怨憤。”
朱煊看著他銳意外顯的模樣,心下輕歎一聲,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急什麽?七郎特命女史教我規矩,還叫我爹看著我學,不就是怕我動了你。眼下我都忍了,你有什麽不能忍的。先給我按規矩請了安,等我放你再回去。還有侍寢之事,也由我這個皇后安排……”
前幾句話謝仁還皺眉聽著,說到“侍寢”二字時,他忽然冷笑一聲,詠起“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轉頭便向殿外走去。
背後一陣勁風忽然襲到,謝仁頭也不回,拂塵甩去,隻聞一聲脆響,一隻茶盞已摔碎在地上。他低頭掃了一眼,諷刺般笑道:“大將軍裝不下去了麽?”
朱煊輕輕搖頭,人已飄到殿中央:“本宮身為皇后,自然有權力責罰你這樣頂撞皇后,在坤寧宮做亂的妃子。既是有過當責,七郎也就說不出什麽了。”
他手中不知何時摸出條戒尺,謝仁也不再廢話,轉回身來亮出門戶,等著朱煊進招。兩人皆在觀察對方身上氣機,只等著對方露出破綻,好一擊製敵。屋內宮人內侍都嚇得堆做一團,連聲音也不敢出,正在僵持之間,門外忽然傳來一聲脆響,震破兩人之間的平衡。
朱煊與謝仁都好用先發製人的手段,聲音一起,便各揮兵刃向前刺去,眨眼已交手五回合。門外腳步聲漸近,忽地響起一個尖利高聲音:“德妃到!”
謝仁微一分心,戒尺已帶著風聲向他面上打來。他將身一閃,還是叫那戒尺打在肩頭,當即倒退兩步,才勉強站穩,重新架起拂塵相迎。
殿門被人自外緩緩推開,紅袍烏紗的鳳玄低眉斂目走入殿來,正撞入兩股勁風當中。他反應奇快,那兩道凜風刮到臉上時便疾步倒退,可惜腳後便是門檻,再抬腿已來不及,便硬生生一個鐵板橋倒了下去,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對後妃在原本是自己胸口的位置對了兩招。
這才叫人在家中走,禍從天上來。
鳳玄與朱煊關系一向不好,不問三七二十一,起身便架住兩人手中兵刃,厲聲喝道:“兩位再不停手,我就要上疏彈劾后宮對朝臣無禮了!”
朱煊將戒尺收回,在手中輕輕掂著:“鳳賢妃大約忘了自己也是后宮了。我做皇后的管束妃子是份內之事,你要告還是找個禦史替你告——只要你不嫌爭寵不利就借外人之力丟臉。”
謝仁收回拂塵,揉著肩頭暗傷活血,身形卻依舊站得筆直:“鳳大人且去那邊少坐,我與大將軍這一場還沒做過呢。”
鳳玄也懶得多呆,拱手道:“我還要去看太孫,二位若無事,鳳某便先告辭了。”
“怎麽無事。”朱煊的目光在他面上轉了一轉,便又防備地盯向謝仁:“妃嬪為皇后請安是宮中禮製,賢妃出身世族,應當懂得禮數。你還不曾向我問過安,怎麽就要走。”
鳳玄失笑一聲:“莫非皇后要告訴我,你們這是在行宮禮?恕鳳某不敢行這樣的禮,告辭!”他轉身便要走,面前卻有一道厲風劈面落下,逼得他倒退兩步,抽出腰間革帶直迎了上去。
朱煊一手抓住革帶,倒沒問他不敬之罪,先問了淳於嘉的下落:“你們一道下朝,怎麽謝將軍與你都到了,他還不曾過來?”
鳳玄道:“他一介文臣,過來送予皇后殺麽?你行權擺譜也好,動手泄憤也好,不要做得太過份,聖上那裡必是要不悅的。”
朱煊訝異道:“你竟說起淳於嘉的好話來,看來鳳家的家教果然不同。你父母才進宮幾日,小鳳學士竟學會友愛同袍了?那怎麽不知向我這個皇后請安?”
鳳玄無奈地從一旁宮人手中接了茶來喝。這麽一攪,就連謝仁的戰意也泄了,揉著肩問道:“大將軍這是要做什麽,大張旗鼓地把人都弄來?咱們四個誰看誰也沒順眼過,大可不必學那些女子粉飾太平,少見面自然清靜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