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坐在沙發上的人久久沒有發出聲音，圭明就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點，他這會兒都顧不得解釋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裡的，隻想見到男人的正臉。

當時離開師傅時，其實是有些不愉快的，記得那會兒他還跟師傅因為一件極為瑣碎的小情突然就大動乾戈的吵了一架，吵完就誰也不搭理誰，直到走之前，說要送送他的師傅一直都沒有出現。

印象中師傅是一個刀子嘴又豆腐心的人，對他其實是抱有極大的期望，偏偏嘴上又不願意承認，反倒會向他安排許許多多的任務，比如每日切菜要切兩小時，一天至少要背五個菜譜，還有為顛鍋專門進行的手腕練習，最少也要半小時這樣子……

“別人都以為廚師就是做做菜，我就笑了，哪兒那麽容易！你現在知道辛苦了？覺得累了？你真以為廚師是那麽好當的？”

“但是怎麽說，辛苦雖辛苦，再怎麽著也還是有回報的，你師傅我就能養那麽多人，因為什麽，為的就是這門手藝！”

“你說你想要賺錢，你想要立起來，當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那你現在做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許跟我撒嬌耍賴，做不完你看我怎麽罰你！聽到沒有！”

但是真的沒有達到他的要求，他就像是完全失憶了一樣，所謂的“懲罰”不見蹤影，反倒耐心的指導他哪裡沒做對，哪裡沒做好。

“你切菜為什麽會覺得那麽累，那是因為你使得勁兒不對，你看看我怎麽切的……看明白嗎？唉算了，手拿來，這樣……對……對！就是這樣！很簡單的嘛！”

……

“這裡其實有個小竅門，我先前沒跟你說，怕你老是遇到什麽就想先走捷徑，這不對，無論做事做人還是都要踏踏實實地，等你會了，再去想著怎麽樣做得更好……來，我跟你說一下這個小竅門，用了以後，整個味道一下就上升了一個檔次，關這一手，你出去開店都沒問題！”

……

“師父……”圭明走到沙發前，幾步的路程，耳朵裡面卻一直回蕩著師傅的聲音，偏嚴厲的，偏溫和的，帶著些許笑意的，還有……

沙發上的男人回頭向他望來，他的臉變得更圓了，先前原本只是有些微禿的頭髮一下子禿到後腦杓，露出圓滑鋥亮的額頭，眉毛還是那麽粗，兩鬢染上了一點點霜白，那雙眼睛跟以前一樣，又大又圓又黑，人家是雙眼皮，他幾乎快成三眼皮，眼袋也又厚又沉，這會兒掉下來，露出微微呆滯的神情。

圭明就忍不住想要笑，他也確實是笑了起來，師傅他整個人都是圓圓鼓鼓的，雖然極力想要擺出威嚴的表情，但是偏偏又是一個略顯喜感的外貌，天生自帶三分笑，以前還裝模作樣的威脅他，說自己發脾氣起來很厲害的，周圍人都害怕他。

實在沒有什麽說服力。

師父姓周，一般都是叫周師傅，周大廚，圭明看到他工作服上面的名牌，寫著周三元三個字，還別說，挺符合他外貌的。

他都笑了半天了，師父還有些沒回過神來，他呆愣著看了圭明一會兒，才似受到驚嚇似的，一骨碌從沙發上坐起來，然後眼睛微微瞪大，嘴裡先是不確定的喊了一句：“明仔？”

圭明：“是我。”

師父：“明仔！天啦你都長這麽大了！？”他伸出肉乎乎的的手掌在半空中劃了一下：“先前你才多大點兒……”接著他放下手，臉上訕訕的笑了笑：“長好看了，人也俊了，是個好小夥子。”

他目光一直黏在圭明的身上不肯挪開，手掌搓了搓：“唉，你剛來還沒吃飯吧？”

他繞過沙發，朝圭明走過來，臉上又笑了一下，說：“你都好久沒吃過你師父做得菜了……”接著頓了頓：“……現在是讀初三了？”

圭明“嗯”了一聲，師父又說：“課程還跟得上不，我當時就說你這孩子應該去讀書吧，腦子靈光，不讀書多可惜啊……”

“你讀書讀得晚，肯定吃力！我……”他左右望了望，發現這裡不是他習慣待著的廚房裡，什麽都沒尋到，就說：“我去廚房看看，給你做點補腦的……”

說著就要起身往外走，被圭明連忙攔住了。

圭明：“不用，真的不用。”

他有點哭笑不得：“哪有師父給徒弟做菜洗塵的，我都這麽久沒見你，本就是我的不對，怎麽也應該是我給您做菜不是，也讓你看看我的本事。”

師父一臉嫌棄的，把圭明的手往後推了推：“你一學生家家的，讀書才是你正經事，做什麽菜！？別霍霍我食材，當時看你年紀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現在你都這麽大了，書都讀了幾籮筐了，該知的事也知了。”

說著，自己開玩笑似的笑道：“怎麽著，還想當廚師不成？真是……”

圭明：“當廚師挺好的。”

師父這下就過不去了：“好什麽好啊！累死累活賺那麽點錢！”

圭明：“……你先前不是這麽跟我說的。”

師父：“……”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誰都說服不了誰，最後還是師父先軟了下來：“不是不讓你學，但你現在是學生，讀書最重要，等你讀書讀出來了……”他笑著道：“你看你，長得又俊，書讀得又聰明，還會做菜，多好的條件啊，要找什麽樣的姑娘找不到？”

圭明突然就記起當時因為什麽跟師父大吵一架，好像也是這樣說著說著，突然就犯了倔，就像他這會兒一樣，他挺想說一句“不找”，但是這會兒他看著師父光滑的頭頂，印象中高大威猛的人突然就變得矮小又蒼老，他突然變弱了，變脆弱了。

圭明想。